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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银鳞箭2


「我是大夫。」她回视,语气坚定。

        一种骨肉活生生被撕裂的痛觉由腹部漫延至胸口,男人疼痛难耐,喘声渐重,咬牙道:「带我离开。」

        「单是你的箭伤,最少需要休养两天。」

        他疲累地闭起眼睛,又挣扎着撑开眼帘,试图保持清醒,「我必须马上离开。」

        男人的语气不像请求,反像命令。

        「即使你不顾自己的伤势,至少也要等到日落,乘夜色避开巡逻的凉兵。」

        男人与秦怀霜对望,那道严酷的目光像是要看穿她心底的想法,如有一丝虚假闪缩,便教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毫无惧色地回望。

        这道考验的目光彷彿用尽男人所有的力气,他缓缓闭上眼睛,上身无力地倒向她,陷入昏睡。

        秦怀霜僵直身子,吃力地推开他沉重的病躯,慢慢扶他躺下,她凝目看着躺在毛皮上的病人,俯身从医箱中拿出一套医针,为他缓解剧痛。

        日落后,吹进岩洞的风增添几分寒意,男人再次睁眼,发现洞口的光源转为柔白的月光,伤口已换替新的纱布,腹部仍有丝丝刺痛,但痛楚已减轻不少,他站起身,发现女医头倚石牆,抱膝坐在地上小睡。

        男人轻拍她肩,她随即甦醒过来,吃惊地望着他,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腕。

        脉象和缓平稳,她心道,果真是终日征战沙场的武夫,体格强健,復原力强。

        见她神色平静,眉头舒展,男人知道他已无大碍,沉声催促:「可以起行了吗?大夫。」

        秦怀霜微微点头,不忘递上一个包袱,「你一身带血军服太过显眼,先换上百姓的布衣。」她别过脸,整理染血的纱布和药瓶,单肩背着药箱先行一步到洞口等待。

        男人走出岩洞,高大挺拔的身躯身披一件普通不过的粗麻布袍,依然无法遮掩他身上的戾气。

        她抬头凝望洁白的月色,「现在出发,日出前应该可以到达阳关,快走吧。」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秦怀霜疾步而行,不发一词,男人将她的神情看在眼裡,同样保持沉默,有意无意地缓后半步,神态防备。

        随着他们离开岩山四周较为坚实的沙石地,进入起复不断的沙丘,秦怀霜的脚步变得踉跄,她数次快要跌倒之际,都是男人伸手搀扶。

        男人戏谑道:「听说凉国边民世居大漠,走在沙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没看过这般狼狈的。」

        秦怀霜斜倪他一眼,回敬道:「很好,以你的标准我称不上凉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出卖你。」

        男人冷峻的脸容上显露淡淡的笑容,「你不害怕吗?私救敌军,可是重罪。」

        秦怀霜坦然道:「我是一位医者,不论你甚麽身份,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男人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讽道:「幸好你不是凉军的军医,以凉皇的作风,你早已身首异处。」

        她反讽道:「以魏皇的作风,难道我就能全身而退?」

        男人收起笑容,眸色转深,「你确是这世道中的异类。」

        「我只是一名卑微的村医,只知行医,不懂世事。」

        男人神色严肃,「不谙世事的村医也应该知道,凉国复亡,只是时间问题。」

        秦怀霜握紧药箱的肩带,质问道:「凉国何时招惹你们?皇后一病死,便不念旧情,大举进犯。」

        「病死?」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李境原来是这样告诉你们这帮愚民的。」

        秦怀霜的眼神中夹带疑惑和不愤。

        「你听着,我们来到寸草不生的荒漠,只有一个目的,为大魏的武威公主报仇。」

        她在夜裡也能清楚看见他眼中愤恨的目光,「李境会为了包庇殷妃毒杀武威公主,付出代价。」

        凉皇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一个高坐酒泉城的模煳人影,而正是遥远宫廷的一齣命案,燃起波及万千黎民的战火。

        她走在冷风之中,环抱双手,漠中寒意加重,直透入她心中,自开战以来,凉皇强行徵兵、苛徵重税、封锁商路,村民生计断绝,困苦异常,「你口中的代价,何尝不是由无辜的凉国百姓承受。」

        男人冷声道:「当凉国变成凉州时,你们再不用为一个谎言拼死作战。」

        秦怀霜双眸黯淡起来,不知应该感到欣慰还是悲凉,战祸结束的瞬间,凉国也会从此烟灭。

        他们来到沙漠边缘,在月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村落的轮廓,平实无奇的低矮泥屋散落在沙石地上,四周静得可怕,一丝牲畜的叫声也不曾听见,数月前还生气勃勃的村落,和商旅一同消失。

        秦怀霜示意道:「穿过这座荒废的村落,便能到达沙谷旁的古道入口,一路无阻地通往阳关。」她与男人也能各走各路。

        远方忽然亮起一点红光,未几变成一排红光,男人马上反应过来,拉着女医俯身躲在沙丘的灌木丛后。

        一列骑兵手持火把,朝沙漠方向行进。

        秦怀霜不安地看着红光逐渐包围整个村落,照亮一间间黄褐色的泥屋,村落荒凉偏僻,素无官兵驻扎,突然出现骑兵,一定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她望向男人,他一脸警戒,凌厉的眼神紧盯红光中闪动的人影。

        她心裡默默着急,通过村落是往阳关唯一的路,在凉军的搜查下,黑夜不能遮掩他们的行踪太久,坐等日出,如同自投罗网。

        秦怀霜低头思索,药箱边沿的一角纱布闪过眼角,她定晴对男人道:「我既然选择救你,便会遵守我的诺言。」

        理智告诉他,她正带他走进陷阱,当他望进女医两潭晴亮的黑瞳,看见的是一位和他同困一条船上的落泊乘客,他们必须通力合作才能逃出沙海。

        他暗自对天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他的命交到一位陌生的女医手中。

        秦怀霜一边低声交代计划,一边打开药箱,将染血的纱布绑在自己手掌,请男人撕下黑色军服的一角,握在手中。

        准备就绪后,他们一起走向村落。

        站岗的凉兵见竟有人由沙漠方向靠近,大喊道:「来者何人?」

        在黑暗中,男人一手搂住她的腰身,沉声耳语,「头靠着我,不要露出破绽。」

        秦怀霜怒目而视,奈何骑虎难下,不得不配合装出一副虚弱受惊的模样,蹒跚地走向士兵。

        男人呼叫军爷救命,引得一众凉兵前来围观。

        一名军长吩咐士兵:「去通知洪将军。」传令兵立即从人群中冲出。

        未几,一名脸容粗犷,体格魁梧的军官来到他们跟前,以苍劲有力的声线问道:「你们是何人,深夜在此有何企图?」

        秦怀霜感觉男人全身绷紧,努力调整呼吸,藏起目光下的敌意,她担忧地凝视他,胸口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

        她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泣道:「我是白沙村的大夫秦怀霜,村中存药耗尽多时,村中父老得病却不得治,苦无办法,才冒险入漠,谁知採药不成,还遇上狂徒。」她抬起右手轻擦眼角,令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她手上的血纱布。

        一众士兵莫不施以同情的目光,既是为了女医被袭,也是为了自己村中同样面对医食不足的家人。

        洪将军不是铁石心肠之辈,他同样出身草根,童年也在类似的泥屋中长大,深切明白这场战争对穷苦民众带来的劫难,他态度软化,但还是半信半疑,「你们在那裡见到狂徒?跟我详细道来。」

        男人投下要她安心的眼色,开始七情上面地控诉不畏艰险深夜採药的他们如何遭人袭击,歹徒抢走女医手上的皮水袋,割伤她的手,作为夫君的他又是如何奋力扺抗,还撕下歹徒衣衫的一角,可惜不敌亡命之徒,让他逃离。

        洪将军的目光移至男人手上的一角黑衣,双眼圆睁,惊问道:「凶徒往那个方向逃走?」

        「岩山的西边,和他打斗时看得出他身上有伤,应该不会走多远。」男人眼也不眨,理直气壮地答道。

        洪将军喜获消息,连忙下达指令,一众凉兵赶忙跨上马背,在村口集合。

        洪将军唤人送上清水,男人接过水袋,连声道谢,细心地餵她喝下,眼神充满关怀,动作无微不至,彷彿怀中人真是他的妻子。

        临行前,洪将军交代道:「这裡不安全,你们快回村吧。」

        「有劳各位军爷寻凶。」男人感激地敬谢。

        洪将军点了点头,喃喃念道:「只要寻得凶徒,这场战争也能结束了。」他举起马鞭,指挥一众骑兵往男人所说的方向前进。

        男人与留下的凉兵客套几句,扶起女医,堂而皇之地通过村中大路,没入黑暗之中。

        确定离开凉兵视线范围后,秦怀霜马上松了一口气。

        男人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半分刚脱离险境的松懈。

        她不满地问:「你可以放手了吗?」

        男人环顾四周,始松开一直搭在她腰间的手,然而紧张的情绪一缓和,腹部的刺痛重新漫延四肢,他不愿停下,强忍痛楚调整内息,意图分散女医的注意力,故意道:「作为一个大夫,你的演技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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