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决定
李月娇记忆中的母亲,父亲与外祖母口中的唐瑛,每一个细节都那样的清晰。
她的母亲确不是擅长交际的人,每天或者写写画画,或者抱着她写写画画,而且很爱说话,会指着她写写画画的东西,给她说那些奇思妙想。
李月娇那时对母亲说的东西,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她总会被安置在榻上,母亲就在旁边的桌上,依旧写写画画。
见她醒来,母亲会慈和一笑,招呼人给她倒茶,给她好吃点心,但不许她多吃。
母亲的脸颊上也有酒窝,但没有她那么深。
李月娇想着想着,眼睛又开始发热了。
她的娘亲,怎么会是坏人呢?
她记得母亲曾说过,火器一物,应有却不该滥用,否则便是流毒如穷,贻害于民。
既然不爱交际,那她怎么会认识了陈国人?既然不喜滥用火器,又怎会为陈国,干出那伤害了无数百姓的泼天大案?
李月娇胡思乱想着,直到外祖母醒来时,她才掩下情绪,笑着和外祖母说话,又被劝着吃了半块点心,宽老人家的心。
至下午外祖母又要回机巧阁时,李月娇才别过长辈,与云团一起回了安阳侯府。
薛镇仍不在家中,仆妇们知道昨日世子夫妻起了冲突,即便往日瞧李月娇不上,这等时候并不敢惹了她的眼,都避着她。
在李月娇决定要和离之后,她也一直避着这群人,此刻更不理会他们,只回春山居中,继续抱着母亲的手札看。
云团在旁看着,想劝,但情知劝不动,只好端了茶来放在李月娇面前,自己则坐在一旁绣花。
李月娇又看了大半个时辰,仍没看出什么东西,眼皮儿已经开始打架了。
昨天到今天她都没休息好,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情,此刻终于撑不住了。
但李月娇仍不肯睡,支着额,闭会儿眼,又睁开眼继续看着。
结果实在因为心力难支,再一闭眼的时候打了个瞌睡,手一滑,不小心竟然打翻了茶水。
云团吓了一跳,慌忙放下针线过来,口中道:“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月娇见茶水泼在了手札上,也唬得站起来,将手札抢起。
“真是的,”她急得要哭,自责道,“我太不小心了。”
“小姐别急,奴让人在院子里点了火盆,好生烤烤就好了。”云团安慰道。
李月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翻着手札,查看湿了多少、有没有模糊了文字等,边翻,还用手帕轻轻按压着沾水。
云团已经吩咐丫头们搬火盆来,转身回来,也帮着李月娇一起拯救手札。
“小姐,损坏得厉害吗?”她问。
“还好,”李月娇叹息,“好在这几年总看,我都背下来了,等烤干后看坏了多少,我再补吧。”
云团听她语气越发低落,更加担心了,正要安慰,忽就见李月娇神色突变。
“小姐怎么了?”她忙问。
李月娇没有说话,而是对着那手札湿了的一页上,渐渐浮出来的字迹发呆。
云团并没看过唐瑛的手札,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她仿佛受到打击的表情,也知道事有蹊跷。
偏此时,翠柳和翠荫两个丫头搬了火盆来摆在廊上,正要进来告诉,云团忙对她们使眼色,示意她们别说话。
二人明白,退在门外看着火盆。
李月娇依旧看着手札上浮现出来的文字。
那是一封给母亲的书信,以特殊墨写成的蝇头小楷,遇水则会浮现,而随着纸张的风干,其上的字迹又越来越淡。
瑛瑛吾妹:
见字如面,兄在陈地,知你犹疑。但你我本非昭之旧民,若论忠,昭更乃吾等之世仇。那日所言之事,还望瑛妹三思。盼复。
兄山野村人字。
李月娇盯着那文字,看着它们慢慢变淡、消失,心越来越空,也越来越沉。
怎么会这样?
难道薛镇所说,竟然都是真的?
可什么叫“昭更乃吾等之世仇”?所言之事又是什么?是那场爆炸吗?
如山铁证仿佛就在眼前,先是不信,再是恐慌,可当字消失的时候,李月娇混乱的心竟平静了下来。
*
前朝末年,战乱频发,群雄割据,百姓流离失所,而大昭太祖彼时是个县丞,县令弃城而逃后,他领着百姓抵御流寇、巨匪,庇护百姓,因此得了仁义之名。
那之后,太祖手下人越聚越多,占的地方越来越大,终于在前朝哀帝身死后,天下分裂成无数势力之时,成了不可忽略的一方霸主。
可惜太祖虽然护得一方,却天不假年,四十一岁便病亡,而之后又历其二子,虽稳住了所占之地,但依旧年岁不永,在世时仅仅止于守成。
直到第四代高祖时,大昭所辖之处已经是民丰富足,便打出了大义名号,厉兵秣马,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最终打下了前朝旧都,正式称帝,改国号为大昭,厘定秩序,布告安民,减税免赋。
一时间天下百姓、百工纷来,不但都城迅速恢复了繁荣,连大昭所辖之境也更繁荣,连年丰收,谷粮满仓。
而李月娇的外曾祖父跟着入都时,做了许多修缮宫殿、民居的活计,并在高祖的授意之下,以前朝旧园原址为底,领着一批投奔而来的工匠,修成御仙园。
经过四年,大昭国力更盛,在连续消灭了几个小股势力后,高祖再次集结大军,要一鼓作气,打下当时国力同样不弱的陈、郑二地,以期一统天下。
岂料六个月后,高祖在战场上突发疾病,驾崩了。
大昭军心动摇,不得已退兵回京,统一天下的大业戛然而止。
自那之后,天下便成鼎立之势,大昭虽然是国力最盛的,君主也不算糊涂,但至今仍没能一统天下。
唐家在大昭的都城定居,一直到了今天。
李月娇呆坐想那些旧事。
外祖家确非什么公侯之后,在前朝时不过最最平常的工匠,而前朝末年君臣昏庸,民不聊生,外曾祖父家中更是在一场大水后,只剩了他和一个小妹。
可就这样,那个妹妹仍被豪强掳走,外曾祖父想阻止,却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扔在了野外等死。
外曾祖父那时候都要没了,好在一场及时雨救活了他。
在野外好容易活下来后,外曾祖父又偷偷找到了那家豪强,才知道不过三天时间,妹妹就被那恶人折磨死了,扔在了乱葬岗里。
尸骨再没找到。
外曾祖父想要报仇,但凭他,怎么复仇?不过是叫天天不灵罢了。
那时天下乱起,愤怒的外曾祖父入了义军,只是在他随着义军回到家乡的时候,那个豪强已在大乱中被上一股义军打死,家财尽散。
而没过几个月,外曾祖父所在的义军也在战乱中被人打败,分崩离析。
走投无路的外曾祖父不知该去往何处,那时天下虽然到处是义军,可大部分不过乌合之众,更有甚者连大义名号都不打,做的事情却与那豪强无甚区别。
直到他听说昭县有个县丞,为人极仁义,愿庇护流民,他便离了故土,千里迢迢到了昭县定居,最终一路跟着高祖入了都城,看着大昭立国。
这些事情,都是外祖父、外祖母、母亲同她反复说过的。
因此于唐家而言,大昭分明是乱世中给予庇护恩人,怎会是仇敌?
李月娇想不通。
而那山野村人又是谁?看他称呼母亲的话,似乎很亲近?
但母亲是独女,她也没听说过外祖父和外祖母,有她不认识的在陈国的徒弟。
李月娇瞧着母亲在这页纸上的写画,是一个新样的农用大水车,完成图、拆解图,一旁的小字详细地说明了何时、何地适宜这等水车,又该怎么用。
与其他每页的内容,别无二致。
一瞬灵光闪过,李月娇开始怀疑母亲究竟有没有看到过这封信。
这并非是荒唐的想法,毕竟母亲记录东西时,总是手边有什么,便拿过来用。
李月娇又想了很久,才对云团道:“云团,去把手札烤干吧。”
“是。”
云团一直紧张地看着她,此刻听她说话了,终于安心了,忙拿了手札到院子,开始仔细地烤着手札。
李月娇又在屋中沉思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门边,也不开门,只对四个翠丫鬟道:“去把我秋冬的衣裳打包了。”
众人一怔:“夫人,这是做什么?”
就算回娘家住,这日子口也不能穿秋冬的衣裳啊。
“不光冬衣,还有钗环首饰,不需要太多,只将我常用的打包了就好。再去机巧阁,把我的工具都带过来,常用的备用的,都带着,”李月娇吩咐,又对云团道,“多带些银钱,连你们的东西也一起打包,一定要多带些秋冬的衣服。”
云团终于听明白,怪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李月娇抬头,看着春山居的大门,好半天才缓缓道:
“和世子,到北疆去。”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月娇。
前段日子还闹着要回娘家,今儿怎么就成了要和世子往边疆去了?
李月娇的目光,却越发坚定了。
到北疆去,到和陈国最近的地方,去查明白她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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