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牢之中
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本就与薛镇闹得不愉快,后来更是想和离而不能。
但现在,她却要被自己牵连了。
李赋在这样的地方想着薛镇那等的薄情,更是齿冷。
当年他为着面子不肯和离,但如今他终于有了借口,可以光明正大与她义绝了,到时怕是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而自己的女儿,自己与亡妻唯一的女儿,被许多人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女儿,则会被自己牵累,枉丢了性命。
而弑君之罪,连岳母与那些避世山野的亲族,想必也不能幸免。
女儿,岳母……李赋始终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亡妻,他救不下她,也没能照料好其他人。
但即使在昏暗的牢房里安静了这么久,他仍想不通那药怎么会再次现世?又怎么就到了陛下的茶碗之中?
那时候只有他与建隆帝在屋中,聊些医道之事。
他清楚自己必然是被利用了,但着实想不明白算计自己,利用自己,还知道那药的秘密的人,会是谁呢?
至少从皇后派人问他的问题看,并非是皇后,而且皇后不可能知道那药的事情。
只是虽非皇后做的,事到如今她也想要顺水推舟,索性推了自己担了所有罪名,让建隆帝“被人毒杀”。
正因如此,理不出头绪的李赋才没敢将事情和盘托出。
更何况药的秘密,他说不说都没用了,至少对皇后而言,说不说都一样。
昔日伉俪,可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想来唏嘘。
不过今天,死一般安静的天牢深处,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一群人脚步急促的声音,停在较近处,而后从无光亮的天牢深处,竟然点起了灯火。
灯火光芒照射到李赋所在的牢笼时,因为拐了两道弯,剩下不过一线了,但李赋依旧靠到了牢门前,贪婪地看着那久违的火光。
这让他将外面的说话,听得更清楚了。
一个狱卒语气谄媚地说:“蒋督使今日立了天功,将来富贵了,可千万不要忘记小的们。”
“哈哈哈哈!这是自然,只是今夜还要劳烦了诸位,务必撬开他的嘴。”
紧接着,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笑声尖刻而嚣张,残忍的话被他说得好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
李赋知道本朝督使是褐衣人中的官职,但他一个民间大夫,对官员事全然不通,自然更闹不清褐衣人里那繁乱复杂的体系。
不知道那位蒋督使究竟拿了怎样重要的人,值得他这般急三火四的。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严刑拷打之声,刑具与皮肉接触的声音与气味比那点灯火传得更快,冲入李赋的耳中、鼻中,让他胆寒。
何况他是个在跌打损伤事上很精通的大夫,因此还能从刑具与皮肉接触的声音,还有狱卒威胁叫嚣的话中,分辨出那都是些什么刑罚。
李赋没听多久就已经想吐了,寻思着不管那人今晚会不会开口,但都很难活过今夜。
一轮大刑用过,才听见蒋大人厉声喝问道:
“薛镇,某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早些说了,也好得个痛快。”
薛镇?!
李赋被这个名字惊得一激灵,人抓着木栅栏,死死地贴在了牢房门上,拼命想要往那边看。
他们抓住的人,竟然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女婿?!
他难道因为此事被连累了?
那他的娇娇呢?外面被严刑拷问的人,会不会有他的女儿?
他压抑不住想要叫喊的心,想大吼着问薛镇怎么会在这儿,问他李月娇如何了,但又靠着最后一点清明,死死克制住了喊声。
他不能提醒那些人自己在这儿,否则更要生变。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道薛镇是不是活着,总之外面辱骂声、刑讯声不断,但那位安阳侯世子却一言不发。
换来的是那蒋督使再次的暴跳如雷,甚至亲自动手施刑。
不过蒋督使没发作很久,李赋便听见外面又有人跑了进来,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引得那蒋督使骂了声脏话后,吩咐人把人带回牢房,把这儿收拾干净了。
外面再没了动静。
李赋内心忐忑,但只坐立不安了片刻,便有火光与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直觉外面的人是向着他这边来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慌乱地坐回到木板床上,不确定那会不会是来要自己性命的人。
脚步声,果然停在了他的牢房门前。
为首的狱卒提着两个灯笼站在牢门前,瞬间驱散了牢房的昏暗潮湿。
李赋在黑暗中过了几日的眼睛,承受不住这样的亮光,不由眯了起来,垂下头,避免去看那灯笼。
牢门被打开,有人在门口放了张椅子,有人坐下了。
紧接着,李赋便听见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道:“李赋,究竟是谁指使你给父皇下毒的?”
李赋依旧没看清来人,也不知道这个称呼建隆帝为父皇的人是哪位皇子,可面对与几天前皇后来人问的一样的问题,他立刻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小民没有给陛下下过毒,小民是冤枉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狱卒的呵斥声:
“放肆!大胆贼人见了当朝太子,怎敢不跪?”
竟然是太子?
李赋暗中惊诧,更拿不准吉凶了,只慌忙跪下,依旧重复着他方才说的话:
“殿下,小民没有下毒,小民是冤枉的。”
此时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但既然知道了对面的人是谁,他便没敢抬头去看。
坐在牢房门前的萧宁安抬抬手,让狱卒们噤声,自己则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赋。
“是吗?若李先生是冤枉的,我父皇如今为何是那般境况?事发时屋中只有你在父皇身边,本宫也好奇,李先生是怎么进去的?”
李赋顿住,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说。
事发至今有段日子了,太子才来问自己这些问题,令他着实怀疑。
狱卒又要呵斥,再次被萧宁安拦住。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赋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横竖都是死,连薛镇都被抓了,那他的谨慎还有何用?
不如赌一把。
于是,李赋缓缓道:
“殿下有所不知,小民在陛下还在潜邸的时候,便认识陛下与当今皇后娘娘了。”
此话一出,不但萧宁安震惊了,连站在他身边,做小太监打扮的李月娇,都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李赋,目光中透着不可思议。
父亲竟然识得天家夫妻?
李月娇长到十八岁,在十八岁这一年听到的吃惊事,比她之前十七年听说的,合起来还要多。
连陪侍在侧的两个狱卒都听傻了,寻思着自己今夜难不成要听到皇室隐秘事?
萧宁安哪里肯信?身子微微前倾,握着拳头道:
“怎么……怎么可能?本宫从没听父皇母后提起过。”
要杀死他父亲的犯人,竟然是父皇母后的旧识?
他怎么可能相信?
甚至在李赋被关押以后,他也没从母亲口中听到过一字旧事,从母亲脸上看出半分痕迹。
李赋跪伏在地,诉说道:“此确非大事,不过是小民十六岁那年游历岭南时,偶遇陛下、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同往,恰逢彼时殿下病重,小民天幸救了殿下性命,因此便与陛下和娘娘相识了。”
那次同行时,李赋并不知道建隆帝一家三口的身份,之后他也没再与建隆帝见过面。
直到后来李月娇和薛镇结亲,建隆帝听孝惠郡主说起李月娇家世时,微服出访来见过他一次,他才知道自己与当朝天子,竟然是旧识。
说来好笑,亡妻救下老安阳侯,换来了女儿的不幸婚姻;自己救下了当朝太子,换来了会害死许多人的泼天大祸。
讽刺至极。
萧宁安没想到短短一番对话后,杀父仇人先成父母旧识,再成自己的救命恩人,着实无法接受,好半天才问道:
“那为何父皇、母后从没对本宫提及?”
李赋没有回答,只是道:“陛下近些年,微服之时,时常会招小民去说话。”
萧宁安看着他伏在地的身影,突然自己想明白了。
岭南。
李赋是游历岭南,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与父母到岭南可不是游历,而是在削爵流放的路上。
李赋与父皇初相识时是罪身,是父皇被人踩在泥里的时候。
高高在上如天子,都不会喜欢别人提落魄时候的事情,而前朝旧事更是父皇逆鳞,满朝上下均讳莫如深。
萧宁安心跳得厉害。
他今日才知道原来父皇不是天子的一面——他需要个人说说旧事,所以在知道了李赋的身份之后,才会同他成了朋友。
他们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会提起那时的艰难?又是不是会想起……母后与他相濡以沫的旧事?
他能感到身旁李月娇的震动。
而李赋的确是个好听客,他保守了父皇的秘密,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告诉。
知道了这些,萧宁安心中有了个强烈的感觉:李月娇说的是对的。
李赋是冤枉的,他没有下毒害父皇,因为他着实没有杀父皇的理由。
萧宁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知道李赋与父皇旧事,知道父皇微服出宫的秘密,能利用到此事来行事的人啊……
他敛目,冷笑一声,吩咐李月娇道:“喜来。”
李月娇扮成的“喜来”垂着头,走到李赋身边,跪在地上,搭上了李赋的脉搏。
“殿下请问。”李月娇刻意尖着嗓子说话。
但那声音传入李赋耳朵的时候,他还是震了一下,偷偷侧过头,借着狱卒手中的一点光亮,去看李月娇的脸。
一眼便认了出来,当下便呆在了当场。
竟然是他的娇娇?!
这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李赋因李月娇觉得天晕地旋的时候,萧宁安再次开口了:“李赋,本宫暂信你说的话,但本宫仍要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让你给陛下下毒的。”
李赋猛地清醒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喜。
也许,也许……
他有了柳暗花明后的求生心,叩头在地,坚决道:“殿下,小民没有谋害陛下,更没有下毒。”
李月娇却只是垂下眼眸,听着他的脉息。
父亲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头发都花白了,但至少没有受到刑罚折磨,底子没坏。
李月娇安心了很多,回头看着萧宁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殿下,李先生没有说谎。”
萧宁安不为所动,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李赋,指使你如此行事的人,是母后吗?”
李月娇心底讶然,面上不敢有表情。
而萧宁安身侧的两个狱卒脸色已经煞白,很想扔下灯笼,立刻就跑。wWW.ΧìǔΜЬ.CǒΜ
这样的话听了,他们的命就到头了。
可惜,他们也没法逃了,只能拼命低下头,不看,再把接下来可能听见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就在这个瞬间,李赋极快地反手捏了李月娇的手两下。
他已经抬起了头,直视着太子,语气却格外平静:
“不是,从无人指使小民做过什么,小民也没有毒害陛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
“小民,也不认为会是皇后娘娘所为。”
“殿下,他没有说谎。”李月娇意外于父亲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对萧宁安道。
萧宁安不再说话了,而是抬抬手,吩咐她出来。
“李赋,我暂信你的话。”他站起身,吩咐那两个狱卒将门锁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宫的信任。”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人已经对着李月娇了。
李月娇垂首,忍住想要再看父亲一眼的冲动,跟在萧宁安的身后,慢慢向外走。
见过父亲后,她的确放心了。
小的时候,她曾经问过父母很多傻兮兮的问题,比如听脉能不能听出人在撒谎,比如人能不能飞上天去看看神仙,比如世上有没有能治百病的药,比如人能不能下到海里去看看有没有龙王,比如世上有没有能假死的药。
父母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自己的傻问题,再给她说不在典籍中,只在话本子里的,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忽然,她前面的萧宁安停住了脚步,淡然问身边的狱卒道:“安阳侯世子呢?”
李月娇顿住,刚刚定了些许的心,因为那个名字,再次乱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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