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个城市多少盏灯(4)
小年夜的前一天放了寒假。
林池在学校过的自在,回了家总显得特别多余,站着不是,坐着不是,那那都不舒服。平日就关在卧室里看书、画画、发呆。
林振国书房改造的卧室,看起来很宽敞,书桌正对着窗户,半面墙的落地窗,楼下的风景一览无余。卧室里还添置了衣柜和一米八的大床,像模像样。
张嫂休假回了老家,她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林诺不爱搭理她,她也不愿主动跟林诺搭话,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默契,双方当彼此是透明人。
下午的时候,顾一串门,整个人聒噪地厉害,大厅里尽是他的声音,两人在下飞行棋,似乎他又赢了,笑的猖狂。林池听着楼下的热闹静不下心,将画笔一丢,就套了件棉衣出了门。
离家不远处有一家书店,每逢过星期的时候,她就将自己扔在那儿待上一天。
书店建在闹市区,是一棟三层小楼,一楼是当前最流行小说、杂志刊物和儿童书籍,二楼是综合性科学类图书,三楼是世界名著和学术类书籍,图书馆内部有暖气再加上又遇寒假,里面的人特别的多,热闹的堪比菜市场。尤其是一楼,小孩子多,简直成了儿童乐园。
林池在一楼绕了一圈,从当前最流行的小说里挑了本书,就直奔三楼,一般来说三楼的人最少。
踩着楼梯,在转角处,那儿有一面落地窗,下午三点的阳光会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林池在阳光下看到了江词。
像是电影的慢镜头,画面被刻意地放慢,她的视线落在他的白色毛衣上,他的手上,慢慢地移动到他的脸上。
他的脸,五官结构和谐,高低错落有致,没有多余的线条,他的眼睛细长,鼻梁高挺。
因为近视,林池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也正因为如此,鬼使神差地向他靠近。
她看到。
他微微眯起的眼眸,左手扶着书页,右手的五指微微弯曲,扣在桌子上。他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不时翻起一页,再耐心品读。
他与往日的任何一刻都不相同,像是有多重人格的人,揭开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一刻的他,安静、乖巧、像个孜孜不倦一心求学的智者。
许是感受到被凝视的目光,江词缓缓从书本中抬起头,他的眼神凛冽桀骜、又清冷,透着股生人勿扰。这一刻的他,仿若是第一次遇见,特别的陌生而难以亲近。
林池被吓的生生后退了一步。
环顾一圈也没个合适位子坐,林池索性便找个书少人少的角落席地而坐,好在室内有暖气坐在地上也不是太冷。
脑子总是停留在刚刚那一刻,林池唾弃自己真没出息,硬是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后,抱着书本,硬读。书的内容挺吸引人,渐渐便看的入迷,不时有人在书架穿梭、挑选。
时光就这样一秒一分的流逝。
抬头看到江词,林池愣了一下。
这一刻的江词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身份,显得很好相处的样子。
因为他在笑。
他眸光噙着笑意,这笑犹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徐徐如风,林池的心倏然跳动的厉害,似乎即将脱离身体,她强迫自己垂下头去,捏紧手中的书。
他弯着腰,笑得漫不经心,他说:“你多大啊居然看这种小说。”
他说话的声音刻意压的低沉,但是却难得的温和轻柔。
林池捏着书本的手微微发酸,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一字一句说地很清楚:“你是从哪里来的妖精,会变身吗,我是发现了你多重人格,所以你要杀我吗?”
江词深深地佩服她的脑回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非一般常人能理解。
江词不是一般常人。
他咳嗽下,掩盖自己的失态:“怎么办,被你发现了我的多重人格,看来我只能杀了你。”
林池颤巍巍:“你现在是谁。”
“你现在遇见的是阿普里尓,我是个女流氓。”
“……”
“你怕不怕我?”
林池颤巍巍地说:“我今天刚看到一本画像,你知道我们艺术生吧,不拘小节,画像里大多都是裸,体的,你懂吧。”
“所以了?”
“阿普里尓,你的下面是男的还的女啊,我可以约你一起上厕所么。”
江词没忍住,破口大骂:“你个女流氓。”
林池说:“你神经病,刚才那么吓我,这会又装女流氓。”
“刚才,刚才是多久啊,这都几点啦,书店都要关门了。”
林池坐的角落不能一眼望向窗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她愣一下:“现在几点啦。”
江词看了眼腕表说:“9点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林池的书没看完,去柜台询问借书事宜,被告知要先办理借读卡,费用还不菲,她舍不得,正一筹莫展,江词将借读卡放在柜台上面。
“用我的吧。”
林池没有拒绝。
只是用余光偷偷瞥了眼他借的书,居然是全英文版的。
室内和室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推开门的那一刹,林池恨不得立刻再滚回书店,外面太冷了,温度起码零下十几度。
她将棉服紧了紧,最终视死如归地踏入风中。
江词将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问她:“很怕冷?”
出门之前帽子围巾手套一一俱全,但是面对寒风完全招架不住,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她已经尽量避免在冬日的雪夜出门。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她颤抖着说:“很冷,非常冷,冷死了。”
江词没带围巾,风一吹,鼻子冻的通红,他说:“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面馆挺好吃的,去不去?”
林池担心太晚回家会惹他们不高兴,本想拒绝的,但是肚子却唱反调,很配合地响了一下,在静谧的深夜尤为的清晰。
她尴尬的说:“好啊。”
江词带她去的是一家路边小摊,在街道拐角处,只简单的用折叠帐篷搭建的临时小棚,与旁边的商业街格格不入。好在位于书店和家的中间不至于奔波太远。
街道两旁的小店只剩下零星地几家还未打样。江词掀开透明遮挡门帘,里面摆放着五张桌子,坐着不少人,只剩下靠近炉子那一张桌子是空的。
江词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与老板攀谈,那熟稔的模样像是经常光顾。
林池坐下的时候,江词已经点好了餐。
餐桌上还遗留着上一位客人用过的碗碟,还未及时清理出来。
等餐的功夫。
老板慌慌张张地将碗碟收拾过去,用满是污渍的抹布随意地擦了一下。
江词拿着纸巾来回不停地擦着桌子,对她说:“他家的牛肉面贼好吃,等下你尝尝。”
林池点头。
一碗面端上桌,光闻着香味,林池就觉得这么一碗估计不够吃。
江词将碗推送到她面前说:“你先吃。”
林池有点不好意思,想佯装下,将面先让给他。
“我不喜欢吃香菜和葱。”江词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再左右摩擦,去掉边上的竹屑,递到她面前说:“吃吧,味道不错的。”
这碗面堆着七八块红烧牛肉,不是像学校那种薄如纸的,肉很厚实,是块。上面撒了一层香菜和葱花。
老板又端了一碗面上来,果然拥有同她碗中差不多的肉,没有香菜和葱花。
林池先端起碗喝了口汤,独特的牛肉大骨熬出的汤汁,味道醇厚,扒拉着面条往嘴里送,纯手工做出的面,劲道,顿时食欲大开。
“好吃吧。”
林池唆着面条狂点头。
相比较林池的大快朵颐,江词吃相极佳,很是有教养的样子,吃面居然一点声响也没,纤细的手指挑起一缕面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她数了数要嚼二十二下。
“你居然不爱吃辣椒?”林池诧异的问道。貌似她所见的北方人都偏好辣食,口味普遍偏重,几乎顿顿都要有辣子,从食堂挑出不带辣的菜品很少。
“很稀奇吗?”江词嚼完口中的面说。
“我还以为你们北方人天生都喜好吃辣。”
“我是一点辣椒都不能碰。”
“是过敏吗?。”
“不是,就是单纯的不能吃辣。”
江词的胃口很好,但是饭量不大,今晚算是吃的多,还是剩下那么几口实在吃不下,他放下筷子望向林池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一碗面早已解决,汤汁一点也不剩,碗干净的像是被舔过。
他嘴角抽了抽,却什么也没说。
“今天你帮我借书,我请你吃饭。”林池这人一向不喜欢欠人什么,礼尚往来,才有下次。
结完账,两碗面共计消费三十块。
她心疼的不得了。
啥面啊,那么贵。
回去的路上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好像北方的冬天就没断过雪,林池第一次见鹅毛大雪兴奋激动了好几天。
这会早已过了兴奋期,改成麻木了。
她垂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小石子在雪地里翻滚着,踢着踢着就不见踪影。
再继续寻觅下一颗石子。
“你能好好走路不?”江词看了她好一会,忍不住提醒道:“雪地路滑会摔跤的。”
林池“哦”了声果然好好走路,也不找石子踢。
夜深雪重,街道两旁的小店基本都关了门,路灯星星闪烁,将两人肩并肩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雪花簌簌地往落下。
空荡的街道,只有踩着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许是这样的时刻太过美好,值得被人永久铭记。林池没忍住轻声喊出了声。
“江词。”喊完她就后悔了。
两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倏尔的一声,江词疑惑地看向她:“怎么啦?”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
好听,哪怕是散在风中,林池听的也是欢喜。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却莫名的顺口。
喊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窘迫地看着他,在脑中急速地想着用什么词来掩盖住就是忽然的想喊一下他的名字而已。
江词停在雪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倒是没显得急迫,雪花还在飞舞着,路灯下雪花在光影里闪烁,他的帽子已经落白了,他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眼下一细细卧蚕。
他俊秀挺拔,只是简单的那么一站就自成一景,似雪花中的精灵,不属于这个人间。
林池不自然的红了脸,好在雪地行走脸红也看不出是冻还是羞,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之前的事:“我上次说过,咱们要是再见面,你要是单身的话,就做我男朋友,记不记得啊。”
短暂的沉默。
江词以为那是属于小姑娘的一时兴起,刚开始见面就没问,现在反过来问,他静默了会,说:“我现在还没有分手的打算。”
这几个月来,林池的性子被磨得褪去了棱角,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可以无忧无虑地说话,现在做什么,说什么总是要三思再三思,两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话,唰唰地打脸,她羞愧地无地自容了。明知人家有女朋友,还一而再的问出这句话,说实话真的很不道德。
林池被他这句话堵的脸燥热地慌,觉得自己真过分,过分的可耻。
“我明天去还书。”她需要立即岔开这个话题。
江词“哦”了声,随即从口袋里掏出借书卡递给她。
林池接过借书卡的时候,拇指轻轻触碰了他的食指,猛然一惊,却又强装着若无其事地接过借书卡塞入口袋中。
吃饭的时候手套摘下挂在脖子上一直没戴。
她将手塞入棉衣口袋,摩挲着拇指与食指。
雪越下越大,温度越来越低,似乎感觉体温在迅速流失,两人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往家的方向奔去。
回到家,室内的灯早已熄灭,她出门前带了备用钥匙,蹑手蹑脚地去开门,但是门好像被人从里面上了锁。
怎么转动都打不开。
林振国的车子不在院子内,今晚不知道到哪应酬,还没回来。但是许竹青的车子却停放在车库,应该是在屋里休息,她不敢叫她开门,只好躲进旁边的洗衣房,暂且可以阻挡风雪。
雪渐渐大了起来。
天寒地冻,没一刻钟她冻的直跺脚。
自从许竹青搬了回来,两人之间几乎能避免开口,就不开口,一个星期也说不来十句话。许竹青本就对她的存在心存芥蒂,很是厌恶,也不大愿意同她交流。
再加上有孕在身,情绪一直不稳定,三天两头跟着林振国发脾气,连着林诺也遭殃,于是林振国大多时间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基本要有应酬就去,一去就熬很晚。
她等了许久,林振国还未回来,这会冷的手脚似乎都麻木了,于是不停的来回走动,希望身上能暖和点。
她站在楼下试着小声喊了两声“林诺”,见无人应答,也就不再喊了。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下来,漆黑的深夜静地可怕,雪停了温度还在持续下降,她将两只手对插在袖子里,整个人蹲在洗衣机房,她似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体内温度的流失,整个身子止不住的打颤,整个脑子隆隆地叫,就连呼出的气也没了白雾。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学的一篇《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死了,嘴角却带着微笑,死在了擦燃火柴中制造的美好幻想。
林池可不傻,不会真将自己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正抬脚走出院子。
室内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门缓缓的从内打开,林诺穿着厚重的棉衣走了出来,嘴里咕哝着:“下次再回来这么晚,我就不给你开门啦。”
之后,林池大病了一场,也不是多严重的病,就是感冒发烧,持续,一直好不了。她怕传染给许竹青,就跟林振国要了点钱,买了张回默镇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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