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疑点
“这……这这……”如果说当晚里面的人并不是萧潜安，那整个别庄的气氛就又诡异了一层。
孙司头皮发麻。
他看着不像是个胆小的，但现实往往就是不如人愿。
看他结巴了好一会儿，瞿清才打了岔：“因为别庄替值的人说，入夜之后便没看见小公子出去过。”
孙司：“对，所以潜安应该不是梦游了。”
瞿清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不会是梦游，如果梦游从门口出去而没有被发现，那这别庄的值守可真该换了。”
“小公子人呢？”
“仙君仙君！”
瞿清刚刚一句话问完，孙司站在旁边都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孩子的声音就直接冲进了两人的耳朵。
瞿清回头，门口果然跑进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瘦瘦的个子，在同龄人里面应该也算是比较高的，大概都已经齐成年男人的腰了。他穿着刚刚换上的米白色衣袍，抬着手背正在揉唇角。
没想到他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在椅脚上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还差点摔了。
瞿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起来：“这是小公子吧。”
小娃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瞿清。
“潜安！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啊，仙君在这儿。”孙司给那孩子使了个眼色，想让他站远些。
但刚好萧潜安摔那一下不偏不倚地撞进了瞿清怀里。
那孩子站稳之后又拿手背蹭了蹭嘴，瞿清凑得近了才听见他小声嘟哝：“刚才喝下去的药怎么那么苦……”
小孩子喝药都怕苦。
某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莫名心下一软。
好熟悉。
这个孩子……
瞿清在萧潜安面前蹲下·身，问道：“小公子，昨晚上是你一个人在房中吗？”
“是，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
“书？”
“嗯。”
“什么样子的书？”
“唔……”萧潜安趁着想拿书是什么样子的空当去偷瞄了一眼孙司，发现孙司正在跟几个进来的下人吩咐什么，他这才转头又往瞿清耳朵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我从孙府带过来的，是从我爹书房里拿的。”
瞿清：“……”
“好啊，我说你怎么……”孙司的声音骤然在萧潜安耳边响起，把孩子吓了一跳，萧潜安侧过脸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书，刚准备拔腿就跑，却正好被孙司揪着衣服提了起来。
“刚刚下人来报，在他卧房里看到了这本书。这书是我藏在书房最顶层的格子里的，你就是站在板凳上也绝不可能够得着！说，你怎么拿到的！”
瞿清起身。
虽然桌上那本书看着的确有些年代久远了，但他仔细查验过，那书上并没有沾染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我……我……”
萧潜安正在撒谎和坦诚的边缘徘徊。
要是撒谎，这似乎是不太对的，对他这个性格来说还是有点为难；但要是坦诚了……那不就等于把偷偷帮他的人给供出来了么，哪儿能“忘恩负义”啊……
“孙老爷——！是我给他拿的！”
三人回头，门口说话的是孙亦，正急匆匆往这边赶。
他迈腿进来依次行礼——
“孙老爷。”
“小公子。”
“仙君。”
瞿清没说话，一个日常冷漠的表情很显然就是在问：你去哪儿了？
孙亦看着他的眼神，说话的时候不住往这边瞟：“我刚才在这宅子周边转了转，刚回来。”
“孙亦哥哥，”萧潜安被人拿捏住了，又不敢肆意挣扎，“爹，那书是我要他给我的。”
“孙亦，这书谁让你给他的？你明明知道他的体质比不得旁人，你还这样纵容他？！”
“老爷息怒！”孙亦赶紧躬身赔罪，“是我没考虑周全！还请老爷责罚！”
孙司右拳紧握，良久，他终于妥协把左手抓着的萧潜安放在了椅子上：“哎，罢了罢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跟这位仙君还有话要谈。”
“是。”孙亦退出来的时候不忘把那孙家的小兔崽子带上，“潜安——走。”
萧潜安乖巧地缩在孙亦怀里，出门的时候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为何从来不曾见过夫人？”
的确，在孙府没见过。在别庄也还是没见过。
单单只在上次孙司讲的那一次经历里面，瞿清听他说过他和夫人一辆马车，这才知道萧潜安母亲尚在。
“夫人在孙府。不曾出来见过客。”孙司若有所思，突然间又想起来，又说，“噢，仙君，现下正是夕阳好时分，不如……随孙某去外边的院子里走走吧。”
门口有一条小路，院子里芳香拥簇，木兰傲立枝头，小院角落的架子上摆放着几盆松树盆景。从主屋外面的小道绕过去，后面是一个比前院还要大的后花园。
“那日听孙亦说，他是孙老夫人留下来的？”
“是。”
“那为何也不曾听孙老爷提过孙老夫人？”
“家母深居简出，不曾过问府上的事。”
孙司伸手将夜风吹折的花藤拾起来重新攀附在支架上：“当时留下这个孩子是家母的意思，后来也就一直带在身边，跟府上犬子一起长大。”
瞿清微微点了点头，没再接着去想这孙老夫人为何要留下一个长得跟姑娘似的、胆子小还半点用没有的孙亦。
“还有一事。”这件事他其实想问很久了，从刚开始见面他们的对话中瞿清就已经想知道了。无奈当时的孙司遮遮掩掩，瞿清就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再等等的。后来他越发觉察出不对劲，但还是想让孙老爷亲口说出来。
“呃……仙君请讲。”
“孙府小公子萧潜安，为何是萧姓？”
“哥哥，那个仙君……是谁啊？”小娃娃睁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孙亦。
“他叫瞿清，样子……看着特别冷。”孙亦抬头，“哎，快点，把这药喝了。”
“不！不喝！”萧潜安一双手齐心协力，紧紧捂住嘴，不住摇头，“苦……”
“哎呀，苦也得喝啊。”孙亦没办法，这家伙在外面吹了半宿凉风着凉了，没发高热就不错了，竟然还不喝药。
他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萧潜安一眼，然后把手里端着的药碗凑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孙亦：“…………”靠，这话还真说早了我的天，这药不仅苦，还带着浓烈的怪味。
“……这药里面添什么啦？应该不仅是草药吧……”
萧潜安听他这么说，更喝不下去了。
小娃儿一个起身，从孙亦旁边“嗖”地一下就冲出去了。带起来的风直接把那碗药的气味扑进孙亦鼻孔，那味道简直是直冲脑仁，孙亦整个人都僵了片刻。
屋内桌上放着的那一本书是记载异事的，也算得上地志类的东西。书上不带鬼气，但唯一一点奇怪的，是书里的内容。
瞿清翻了翻那书，发现传闻里记载的“梅塘和柳乡”两个地方，以及那些传闻和发生的那些怪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或许也就印证了，真的有山鬼。
瞿清起先明明是不信的，结果被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一带，他一恍惚竟真冒出几分有鬼的错觉。
可是飘荡在这世间的亡灵千千万，随处都是、无处不在。可是就算我们与它们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异常。
那山鬼难不成还占山而王，吸食人间供奉？然后三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戏弄到野外去再让人毫发无损地找回来？
闹出这种动静，倒更像是妖。
还是一只不走寻常路的妖。
孙司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应该是去处理安排回府的事。
他和瞿清商量好，暂时先搬回去住。
这边的人都去忙了，只留下瞿清还在院子里，站在那一树木兰花下回忆和孙司刚才的对话——
“你怎么那么信我？”
孙司呵呵一笑：“仙君客气了。都已经走到现在来了，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从仙君进府的第一天看到你身上那块儿玉佩开始，我就知道，瞿仙君一定是个可信之人。”
“不说你信不信我这个人，你信我有能力处理这府上的怪事吗？”
“自然也是信的。仙君放心，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就当作是来寒舍做客了……若是顺手能再帮帮孙府的忙，孙某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瞿清的玉佩向来都是贴身放着的，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孙司看到。可是那段日子刚好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他心受百噬之苦，甚至都没能分心记得当时的细节。
还有这院子。
绿草如茵，花簇锦攒。
还有木兰花。
早春时节，先开花后生叶。
可是，从孙府出来明明是深秋啊。而且一路上到现在，不过也才过了一日而已。
明明漏洞种种疑点重重，在其他人的眼里却又好像都是理所当然，都能够被解释清楚。
孙亦站在路口，一手牵着萧潜安，给他指不远处的枝头上歇着的一两只小鸟。
别庄上下除了留守的人，其他人皆在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瞿清把心口处贴身放着的玉佩取出握在手心里，细瘦的指头不太走心地一遍一遍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萧潜安。
曾经是不是有那么一个小毛孩子，也姓萧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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