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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虚白乡,村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晨雾在旷野中弥漫,旭日初升斜入窗缝,一行行三两相连的矮屋星罗棋布,如花圃镶满了草甸。

        一声声粗重的闷响紧叩着门墙,未掩实的木窗被挤压得吱呀声阵阵磋磨,一束、两束、三束,越来越多束晨光从开裂的墙缝中贯入,刹那充斥整个屋室。

        屋门倒塌,击地的脆响声在间隔极短的时间内于多方接连扬起,层层叠叠势如排山倒海般笼罩了整个乡野,在朦胧的迷雾中交错共振。

        晨雾如丝绸在簇簇矮屋间穿彻,将邻里之间阻隔又同时将邻里之间缀合,雾之中,兽蹄碾过草甸的细碎声音逐渐织成密集的气障,直压云霄,堵塞了虚白乡原有的一切生机。

        前方,三所朝向不一、仅两丈见方的矮屋中,竟猛然有数百头毛发深黑的小乳狮从雾中鱼贯而出,如流水般源源不断,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它们行动缓慢,似每一步都是一个沉重的抉择,一步比一步深实,落脚的每一声都是记载它们成长痕迹的钟声。

        身型逐渐膨胀。

        髯须逐渐伸长。

        毛发逐渐浓密。

        爪牙在启合之中犹如勾魂的镰刃摩擦出越发锋锐的杀意,这段些许迟滞的光阴流转,融入了六轮春华秋实,而又仿佛仅是俯仰之间,数百头乳狮便在十步内倏然长成了庞大魁梧的嗜杀猛兽,深黑的身躯如泼墨般掩去了此方茵茵旷野之上,原本如初阳一般明朗的草色。

        数声震耳欲聋的厉啸刹时划破长空,随即激起了千万啼鸣重重跌宕于云际之间,一时天色皆被晕染,每一头成狮周身黑气奔腾,且呈扩张之势,迅速将弥漫的雾气吞噬而尽,如洪涝一般淹没了虚白乡的所有房屋,淹没了此时还在房屋中安然沉睡的村民们。从旭日初升到此时天光尽灭,他们对屋内外的异象浑然未觉。

        然而一声摄人心魄的嘶叫从腾腾黑气笼罩的边沿处不受控制的迸发而出,响彻整个虚白乡:“啊————————”

        “救命啊!!!!”

        所有村民瞬间惊醒,推开门窗,刹时被眼前密集而眩目的色彩眩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前方竟是…竟是…

        数不胜数的狮子!!!

        “啊————————”

        数百头成狮竟已将虚白乡围了个水泄不通,清醒过来的村民吓得那个叫心胆皆碎,人人面目扭曲、四肢失调、狂嚎乱叫、方寸尽乱,一时竟将漫天的狮鸣也覆盖了过去,有的立马紧扣房门躲进了床底、衣柜、墙角,有的失去了理智手脚并用地四处逃窜,有的完全头脑空白僵在了原地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诡异的沉寂之中,如若谁打破了沉寂,那便是如河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百头成狮迅猛奔腾起来,错乱粗野的啼声与惨叫声和鸣,搅乱了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祥和,一只如镰般的兽爪高扬而起,仅一起落间,前方矮屋的一角墙体便如一抔泥土被轻易击毁,迅即四散成渣,哭嚎声穿云裂石。

        眼见房屋即将坍塌,却不知从何方遽然旋来一只编织手法奇特的宽檐斗笠,势如电掣,竟直生生卡在了墙体与地面的虚悬之中。

        此屋中的村民只觉身子一轻,似是被人轻轻抛了出去,再回过神来时已置身于可俯瞰虚白乡危境的高地之上。斗笠随即被取走,巨大的坍塌声响与飞溅的残渣碎块中,只见数十只狮首高抛于天际,鲜红的血液如奔流直下,却并未染上草甸一丝一毫,而是被纷纷接入了斗笠之中。

        狮身下的数十村民一一腾身而起,皆被抛往了高地之中,他们落地却并未觉得身体沉重,片刻后才发现腰间牵扯感明显,似是绑上了丝线,可腰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东西?

        “诶,有线有线!绑着我们的!怎么这么细一绺儿?”

        又见前方浩浩乡野之上,不知是在大风还是其他怪异气流的作用下,数百成狮金发如浪涛,滔滔滚滚,八方奔腾,而具具狮身皆如涡流的边沿,不断往涡流中心汇聚,而那中心之处站立着一位黑衣人,长发高束,身型看去约莫是碧玉年华,她一手端着斗笠,一手执着一把略微厚重的长剑,长剑上满是鲜红,在黑衣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随即,不计其数的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一人猛扑而去,而她仅仅只有一头狮子的一半体格。

        可她却不紧不慢地站在那里,轻抛着手中的斗笠。

        原本被狮身困住的村民们此时有了脱逃的空间,却已不再敢有大动作,因为这里闯入的狮子实在太多,完全占领了整个虚白乡,他们仅有的脱身空间,只是在这些狮子此时的视野盲区内静悄悄的离开。

        然而却有人在一旁吼了一句:“姑娘快跑吧!虚白乡被诅咒了被诅咒了!!!”

        这一声吼出,大批村民又开始胡乱奔跑起来,混杂着厉吼哭叫,一时沉寂的虚白乡又复归嘈杂,闹得人心更加惶惶。边缘的狮群听闻声响立即散了出来,又朝逃窜的人群扑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已涕泗横流、几近绝望的村民们纷纷感到腰身处一紧,随即,一批又一批村民被抛出了濒临绝境的虚白乡,只剩那碧玉年华的少女最终留在村落里,以一人之力应对数百…洪水猛兽。

        她一把将斗笠旋出,只见那斗笠不偏不倚,如同杂耍的盘碟,竟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锋利,所到之处,狮毛如飘蓬,随即是哀嚎遍野、血雾漫天。她仅是抛出一顶斗笠,沿着周身飞旋了一圈,便斩下了二十头狮首。

        紧随其后的妖狮却并未有任何动容,不退反进,奔势更为猛烈,数张血盆大口从上空压下,冷冽森寒的勾魂獠牙划破血雾,黑气如瀑,似要撕裂一切明光。黑衣人已又执着斗笠将滔天血雾尽收其中,在这同时便顺便躲开了数百妖狮源源不断的攻击,她提起光洁如月的长剑,径直从前方压来的血盆大口中穿膛而出,随即又对上数双獠牙,她一手旋出斗笠,一手祭出长剑,在滚滚黑气中上下奔走,不厌其烦地厮杀,哀嚎怒鸣在方圆十里间层层回响,犹如亡国之哀乐。

        村民却见此少女一身黑衣被如瀑血液浸得湿透,她满脸鲜红,除去一双清亮如溪流的眼,全身上下包括斗笠和剑已寻觅不到任何别的颜色。他们根本分不清,这血液到底是兽血,还是人血。

        又有仍驻留在高地之上的村民于心不忍喊了一句出来:“少侠快走吧!这些狮子可发了疯了!”

        黑衣人却未有任何要走的打算,她又一臂将一具狮身扔出了五丈之远,只瞥见剑身黑气流转,她已不知用此剑刺穿了多少头狮身,眼前伏倒的尸首已赶上了乡野上还存留的活物,这片村子,竟是不知从何处混入了五百余头妖狮。

        她拭去唇角渗出的血液,嗤笑一声,随即又扬起光洁如月华的沉冥剑,先于那些蓄势待发的妖狮之前冲入了狮群之中,身轻如燕,剑光泠冽,她在无数庞大的狮身之中腾跃翻飞仿若翩蝶,妖狮笨重的身躯面对其灵活的走位有些落不着好,只能疯狂的猛扑,胡乱对着前方嘶咬,但即便是这样,它们也分毫未有退缩,只欲用尽全身解数去厮杀,即使葬身此陌生之乡土。

        “小心!!!”

        只见一头体型更为庞大的成狮猛然咬上了黑衣人的胳膊,獠牙破开紧实的布料深入皮肉之中,属于人的殷红的鲜血霎时喷溅而出,在草甸上溅出一个长长的弧度。

        可那少女,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她一剑从狮背上斩下,携着残留的还牢牢挂在她臂膀上的狮首又冲入了狮群之中,比此前的速度更为迅猛、动作更为利落,顶空的日光已变得十分强盛,而虚白乡此时,已从屋草两色相间的棋盘变成了一片苍黄的废墟尸海。

        五百余头妖狮被斩得只剩寥寥十头,狮与黑衣人各居一方,喘息声在草甸之上低回流转,那人脖颈处已被撕咬得血漫不止,如夕晖映照了半座山。反复擦拭去颈项源源溢出的血液,黑衣人抬眼望向前方,只见那些遍体通黑的妖狮也正撑着一双黑眸,杀意深重地盯着她,其眸中也是黑气翻滚,不知体内储藏着多少魔气,能将苍穹的明光也尽数掩去。

        不再僵持,对面妖狮已再度有了动作,十具狮身从同一个方向同时奔腾而来,织成一张水泄不通的黑幙势要吞噬天地一般,逐渐吞噬了她视野之中还能看到的一切天色、草色,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足尖偏转,手仗沉冥反身一旋,长剑脱手,铮铮声连绵不断,旋过了一头又一头妖狮的脖颈,这次连哀嚎声都没有,重重落地的闷响声陆续沉寂后,再没有半分响动。

        她一手收起沉冥,一手取回斗笠,又对着虚空连连劈斩数十余下,才将长剑放入肩背携着的剑鞘之中。

        被送往高地的村民们已离去了不少,但仍有大多数留了下来,他们怔怔望着下方虚白乡的残景,只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此前历历在目的情景已从他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他们只记得有无数头猛狮闯入了虚白乡,然后有一高手替他们将这无数头猛狮处理了个干净,保住了他们的命。

        恍然间,有人说了一句:“大…大家快一起去把尸首处理了吧!”

        闻言,村民便不再呆愣,纷纷奔向自己曾经和谐安宁的家园。不少房屋已被狮身压得支离破碎,但仍有许多房屋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然而满地尸首残骸,却只有微微一隅可见些许零碎的猩红,且狮身之下竟仍是一片青绿,只是当时人人处于忙乱之中,没有谁去细究其中的异样。

        他们看到的,跟她不一样。此时随着具具妖狮的寂灭,弥漫整个虚白乡的黑气也很快澌灭无闻,她拍了拍斗笠上的尘灰,重新将其戴在了头上,宽大的帽檐将她整张脸遮掩的只余一只白皙的下巴。

        陆续有村民跑了过来,“少侠好身手啊!若没有您,躺在这地上的可就是我们了!”

        “差一点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啊…”

        她微微颔首,询道:“这些狮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村民们脸色一变,大骂道:“定是村里混入了异教之徒啊。”

        “就是那不久前去世的孩子,六年前抱了一头乳狮回来,将其慢慢养大了,自己却死了。谁知竟招引来了这么多的大狮子,简直是要把我们虚白乡赶尽杀绝啊!”

        “这孩子孑然一身,身世凄惨,我们村民好心收留了他,怎料却以德报怨…”

        叹息良久,村民们又开始忙活起来,直到天色入暝,满目苍黄的乡野才终于恢复苍翠的原貌。目送着一具黑红相间的身影逐渐远离,村民们又纷纷感慨一番,便开始做后续迁居的打算,虚白乡,是不敢再留了。

        有一女英,年十五,着黑衣,佩斗笠,负长剑,于虚白乡大斩五百狮兽。

        不久后,此段事迹被传于江湖,她由此得名号“虚白”,一时名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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