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药人
这一声来得突然,吓了虞尘隐一大跳,他手一软直接倒在爻谷魁身上,看起来更亲密了。
虞尘隐侧过头,看到赫连怀愚愤怒得面容都微微扭曲,有些好笑:“干什么……干爱干的事呀。”
他说得天真,赫连怀愚却气个半死,什么风度风采要稳重全被抛到一边。他辛辛苦苦清理山洞,两人却露天谈情说爱。气性上来,像个老学究似的骂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爻谷魁被压在身下,见状有些懵。嗯……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爻谷魁冲着赫连怀愚大喊:“怀愚!你误会了!”
“误会?你告诉我这是误会?我误会什么了?”赫连怀愚更气,什么土话方音都冒了出来,“是我误会他趴在你身上,还是我误会你抱他抱得够紧?爻谷魁,可以呀。刚才那么急切地喊着好,噢,原来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呀。哎,早说呀,谷魁兄,你明明白白说出来,难不成我还会怎么着你?”
“不,怀愚,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平日里族长的气度全然消失,赫连怀愚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大叫:“噢,我想什么了?你们露天席地滚在一块,还要我怎么想。是他骨头都掉光了,需要靠你来支撑吗?你是瘸了腿断了手站不起来?爻谷魁呀爻谷魁,你要是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我好歹会点医术,不及早救治,你要真瘫了怎么办?下半辈子一直躺在这里吗?躺到泥里腐烂掉?蛊虫从你身体里钻出,把你躯体啃成空壳?”
看到两人互喷,虞尘隐面上笑意更浓。只吵架怎么够,怎么不打起来?最好两败俱伤,然后他拿起匕首一刀一个。
啊,当然,开玩笑的。法治大晋江主角三观一向端正。
“爻谷魁!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爻谷魁的脸又红了,比上次更甚。他抱着虞尘隐站起来,等他站稳才松开。
赫连怀愚见着两人的亲昵,心里怒意更甚。他之前一直辛辛苦苦清理着山洞,就是想让小药人睡个好觉,见两人大半天没回,不放心出来找寻。瞧见这火堆找到方向便急冲冲赶上来,谁知竟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克制到底算什么?笑话吗?他纠结的这半天到底算什么?滑稽,哈,滑稽。
赫连怀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冷静许多:“谷魁,我知道你是被蛊惑了。没什么可说的,明天你留下来等族人,和他们一起走。”
爻谷魁皱紧眉头:“怀愚,你真的误会了。”
“不管是不是误会,你都不能留在这里!”
“那你呢!孤男寡男,你就比我好!你瞧瞧你做的什么,又是让药人戴面具,又是堵他嘴!”爻谷魁也生起点火气。
“爻谷魁,你多余的同情心该收收了。一族安危在前,还有心情同情一个贡品,我怎不知你变得如此善良?难道善良也能因人而异,长得美的便多几分善意,长得丑的还恨不得踩上一脚。”
“怀愚,你先冷静一下。”
“怎么?嫌弃我说话不够好听?”赫连怀愚刻意地不去望药人,只直直盯着爻谷魁,一双怒眼比焰火还红。
虞尘隐见着这怒红眼,挑挑眉,决定火上浇油。他牵住爻谷魁的手,十指交握:“族长,不好意思啊。我和谷魁在一起了。”
他说得轻飘飘,混不知这话有多混蛋。挑拨离间的手段粗浅得不行,成效却好得离谱。
赫连怀愚理智全失,不再嘴炮,直接冲了上来。虞尘隐松开交握的手,闪到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打起来。
一边看戏一边继续浇着油,恨不得这火呀烧得天黑地灭,把两人烧出个大窟窿,噢,变成骷髅更好。
“谷魁,加油!谷魁,你真棒!谷魁,我最爱你了!谷魁,谷魁,打倒他我们就私奔。私奔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管外面是打仗是下雨,安安生生过咱们的小日子。”
“啊,谷魁,上啊,上啊,你能行,我相信你。”
“你是我男人,连族长都打不过,叫我怎么放心跟你走。你方才不是说了要带我走吗?上啊,锤他!”
爻谷魁挡住赫连怀愚的一踢,悲愤大喊:“我没有!我没说过!”
“你怕了,不过是族长而已,你竟然怕了。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认了。真让人伤心。”
爻谷魁分神之际,赫连怀愚一拳锤到他脸上,顿时淤青一片:“爻谷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怀愚,我确实是喜欢他,但我——”
“喜欢?你竟然喜欢他?不知廉耻!”赫连怀愚打得更厉害了。爻谷魁招招抵挡,也被打出点火气。
两人混战一团,打得热火朝天。虞尘隐望了望,悄悄移动脚步,见没人注意到,忙不迭地往战局外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两人他都烦了,还不如一人上路轻松。
到了山洞下,解开一匹马的缰绳,跨上去就用马鞭狠狠抽,马“吁”一声,带着虞尘隐飞奔起来。
虞尘隐没有马术可言,任由马匹横冲直撞。可马儿似乎通灵性,并没有故意甩虞尘隐下马。
一人一马在星辰下远离山洞。等打架的赫连怀愚和爻谷魁休战,小药人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顾不得身上伤口,四处寻找起来。山里有猛兽毒蛇,绝不算安全。到山洞下见少了匹马,才意识到药人是跑掉了。
天大地大,不知跑了多远。眼下青肿的赫连怀愚神情更阴郁了。
回想起来,刚才那小药人的话根本不可信。当时怒气上头,竟在那样的话激下,和爻谷魁打了起来。实在是……
顾不得蔓延的情绪,他立即上马,冲爻谷魁大喊道:“你留在这儿再仔细找找,我去前面找。他若真骑了我的黑马逃离,最多明日我便带他回来!”族长的马一向名贵,为防偷马贼,种有专门蛊虫,无论马跑到多远,用蛊草即可识别方位。
“是,族长!”
而山野之外,虞尘隐驾着马一路疾奔着,越跑越快乐,越跑越开心,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甚是快意。马儿也听话,甚有灵性,不狂不躁只一路狂奔,简直不像是赫连怀愚的马,倒像是他从小养大的了。
不过坐了它一下午,这马就变得这么听话,真是乖宝宝,值得嘉奖。等他有钱了一定多喂点草料,绝不像赫连怀愚那般抠门。
天从黑的变成白的,黑阗阗的眼不满足于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所以翻了个白眼,天就亮了。
祂翻白眼比人类困难得多,太阳如血色破出,祂受伤了,却显得更美。破碎的、残酷的、处于被践踏与践踏之间,张力撕破了天地,光芒漫延到世界各地,祂用祂的血液灌溉大地,还娇俏地说着不在意。噢,祂只是看不惯死气沉沉一成不变,才不是为了什么花什么草什么人类什么妖。
傲娇。
虞尘隐一路狂奔着,风从耳侧擦过。他不知为何自己停不下来,什么驱使着他狂奔,狂奔。要奔到哪里去?奔流到海不复回。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不是人间的惆怅客,他没有理由泪纵横。
他只觉得天地向他四合而来,要么裹住他,要么碾碎他。他渺小得连一只蚂蚁也不如,却妄想着拿捏每一寸经过的泥土。
停下吧。已经足够远。
他扯住缰绳,马长“吁”一声,扯得太急,惯性使他差点摔下马背。他驾着马停在野草丛生的原野上,天光大亮,风行得缓,一切都暖洋洋,倦怠爬满全身,酸痛聚焦肉体,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疲惫得无法行走。
他跨下马来,扔了缰绳,就地躺下。马匹要跑就让它跑,要逃就逃得远远的。他无所畏惧,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所有事情。
黑马完全没有跑掉的念头,只凑近他,用马头拱了拱,确定他没事,就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跑了一夜,黑马累得够呛,吃起来如风卷残云,很快吃秃了一块,露出底下黄褐褐的泥土来。
他躺在野草铺成的床上,并不舒服说实在的,野草生硬的锋芒刺得他轻疼,可更多的是痛快。天在他之上,地在他之下,砸不下来的天,飞不起来的地,给他一种醺醉的错觉——他正顶天立地。他是世界的中央。
他感到自身无限大,可与天公试比高。飞流直下的三千尺,还不如他及腰的乌发长。
把酒问青天,只怕祂的宫阙不够寒,降不下他一身热腾腾的温度。
虞尘隐意识到自己在发烧。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昨夜还彻夜狂奔,风也吹拂,雨也作客,不付出点躯体的损伤,倒显得他不够热情。
此去京城太远,还是把赖许找回来吧。
怪物好好教教,也能人模人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在白日的光亮里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浑不知赫连怀愚已在不远处。
赫连怀虞不知疲倦狂奔一夜,远远见着人影,骑着马慢慢靠近。看到躺在草地上的虞尘隐,疲累才席卷身躯,下马来躺在小药人身侧。
赫连怀愚望向青空,长空万里,高而渺茫。回想跟虞尘隐相处的短短一日,竟觉度日如年,不是因为煎熬难耐,只是一天的时间里已消耗完一整年的情绪。
意志软弱如碎沙,他再无信心与虞尘隐单独上路。
躺了半晌,他抱虞尘隐上马往回赶。
回到族群,和爻谷魁对视一眼,赫连怀愚将虞尘隐放进马车。
虞尘隐接下来的一路清醒时候很少,赫连怀愚翻遍族内典籍,断定这是小药人的二次发育。
由于赖许将他早早挖出,他的天性偏向妖,这次发育完,他的秉性会更像一株药草。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会安静许多。赫连怀愚不再主动靠近小药人,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稳重风度。
告别那日,虞尘隐不顾赫连怀愚阻拦,将小半身血液喂了赖许。希望这怪物能活得久些吧。
他再也支撑不起,倒在马车里。赖许像一头兽一样舔舐他伤口。
赫连怀愚问:“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吗?”
虞尘隐只是笑:“族长想回到被蛊惑的时日吗?毛头小子似的大吵大闹,要不到糖就跟伙伴打架。”
爻谷魁上前一步,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宫里的太监赶到,清点了贡品,让侍卫抬小药人走。
赫连怀愚走到轿子前,挡住侍卫的脚步,他望向轿上的小药人:“我能再看你一眼吗?看看没有戴面具的你。”
虞尘隐手肘撑着下巴,摇摇头道:“回去吧,族长。别惦记一株药草,会遭人耻笑的。”
赫连怀愚静了片刻后,在侍卫们略显不耐的目光中抬起头,笑着道:“好。”
他让开步子,眼见着侍卫抬着虞尘隐迈入红墙绿瓦,深宫大院。
那是另一个世界了,和他再无关系。
赖许想跟进去,被他打晕扔给了爻谷魁。
人都进不去,怪物凑什么热闹。
一路走来,黄粱一梦。
该醒了。
“回南疆吧!”赫连怀愚带着族人往南走。得闲了,他会坐在拉行李的驴车上,叼着根蛊草唱爻族的歌谣。
“妹在家门坐哟,哥来讨杯茶。茶水讨不到哟,当头一身凉……”
爻族的青壮也跟着唱起来,山歌回响,风来伴奏。草也萧萧,树也瑟瑟。天凉了。
天凉了,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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