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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药人


作者有话要说:</br>从第六章开始修了下文,大家记得瞅瞅前几章哦~

        京都的新皇送来了传闻中的药人。谁都知陛下不安好心,可这礼却不能不收。驻守北疆的嵇氏一族虽于开国有功,但其支脉曾和前朝皇室有姻亲关系,新朝初立时,嵇氏杀光支脉子弟,以证忠心。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嵇氏于北疆独大,北疆百姓只知大将军嵇衍,全然忘却京都还有位执掌天下的帝王。

        药人被送入将军府后院,幕僚聚在书房商讨该如何对待这位传闻中的祸水。杀之无异于公然谋反,逐之亦是违背圣令,难不成只能好好养在府中?将军听着幕僚们层出不穷的建言与阴谋,有些头疼:“罢了,不过一介药人,还能是洪水猛兽不成?就先放在府中,量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将军,不可啊!”一灰衣幕僚急急上前两步,劝道,“先皇之死,前车之鉴,将军不可不防!我虽身在北疆,却也听得不少从京都传来的诗词与歌谣,那药人绝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分明是蛊惑人心的妖!一代清明帝王,与那药人厮混后,竟变成个嗜血嗜杀的暴君!前朝后宫血流成河,昭国上上下下民不聊生。若非将军您坐镇北疆,这里的百姓哪能过上如今日日饱腹的安乐生活!”

        “是啊,将军!”另一幕僚出声附和,“先皇驾崩,新皇即位。昭国上下还未恢复生机,天子便将主意打到了北疆。据传,新皇亦对这药人百般宠爱,珍宝古玩堆满了药人宫殿,任其砸摔抛碾,听响取乐。真是十足的荒唐!百姓尚衣不蔽体,宫中的妖邪却‘金满山,银满山,山山悦耳’。呵,这市井里巷的童谣足以见得,新皇对药人异常看重。而今舍得送到北疆来,定是所谋甚大!”

        嵇衍揉揉眉心,挥手道:“诸位先坐下,诸位的考量衍清楚。但衍身为昭国大将,哪能未见其人,就先惧其势。这些童谣歌赋衍也有所耳闻,但传言不可尽信,京都里巷里的谣言从开国到现在就没有停歇过。想必诸位也听过不少讥讽我嵇氏的诗词文章,而这一套不过是那些穷酸书生另辟蹊径求扬名,向皇帝表忠心的手段。至于那药人,我并未亲眼见过,不能轻率地就下了判断。”

        灰衣幕僚长叹一声:“将军仁善,这是北疆百姓之幸,却于将军自身有祸。我知将军不想过多地为难那药人,但——”灰衣幕僚“砰”地跪下,“若那药人行事不端,蛊惑将军,吾宁死也要为将军除了此等祸患!”

        嵇衍快步上前,扶起灰衣幕僚,感慨道:“君且安心,衍明白。”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明白便是当真明白,此后一生也绝不会违背当下之坚定的话,古往今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纠结难缠命运难违生死难料的大戏。

        虞尘隐来北疆这一路,沉睡时候偏多。或许是被嗜血的先皇伤了根基,他眉睫皆白,银丝及腰,眸色幽绿,人也虚弱。他感到自己的秉性越来越靠近植物,会想要长久地晒太阳,也想要沐浴雨露。到了将军府,他不顾下人阻拦,一个人躺在院里的泥土上,任太阳洒遍身躯。他变得不爱说话,不爱闹不爱笑,只是整日地昏乏。传国玉玺没有着落这件事,他也没有精力去想。

        晒太阳时候,觉得戴面具不舒服,不能享尽阳光,便揭开面具扔到一旁。他不愿为了别的人让自己不舒服,无论新皇是如何想的,无论北疆要如何待他,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阳光雨露,雷霆泥土,无所谓了。

        没过几天,这小院的下人都变了态度,从严防死守药人,到严防死守外人。他们默契地守在小院里,竟不想让院外任何一人打扰,哪怕那是他们发誓效忠的将军。就让小药人呆在这里,安安静静躺着,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别的人。

        将军见到小药人那刻,下人的心碎了一地,扫帚扫不动,风也吹不走,只能变作一滩污泥,平白让人恶心。

        将军换掉所有下人,随后带小药人去了马厩。

        虞尘隐从未见过汗血宝马,抚摸着赤马火热的皮肉,浅浅地笑了下。

        “你很喜欢?我还有一匹,送给你。”

        虞尘隐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骑不动马。”

        将军闻言大笑三声:“那又何妨?我带你便是。”

        将军带小药人疾奔在北疆辽阔的草原上,遇见大雁,拉弓射出。大雁倏然落下,中箭的翅膀扑腾半晌,再不动弹。将军下马拾起大雁,要送给虞尘隐。虞尘隐没要:“我拿这做什么,你喜欢自己留着。”

        “那你喜欢什么,奇珍异宝,或是快刀名剑?”

        “奇珍异宝,我自己不是吗?要刀做什么,杀人还是饮血?”

        将军并未生气,长叹一声:“你受苦了。若你愿意,就在北疆安然生活,我保你此后无虞无忧。”

        “但愿吧。”

        “你不信?”

        虞尘隐轻抚汗血宝马,并未抬头望将军:“不是不信将军,只是不信人心。先皇也曾有明智的时候,也曾执笔研磨为我书画,也曾严于律己待我如友。可最后……成了个嗜血嗜杀的怪物,日日取我血,伤我身,痛我心。将军……”虞尘隐抬起头,直视嵇衍,“你是否也无法放下权势?”

        虞尘隐望着眼前英雄霸王似的将军,心绪略有不平。他会是玉玺的突破口吗?还是又一次徒劳无功。

        将军上马,带着虞尘隐再次急速狂奔,风擦过他们的耳,将军笑得爽快:“说来尘隐可能不信,我并不贪恋权势。若衍有心,前些年昭国动乱时候便是造反好时机,何必龟缩北疆,忍受京都那帮皇帝大臣的鸟气。我嵇氏一族,顶天立地,个个是一等一的英雄汉,若不是为了昭国百姓着想,担忧战火之下民不聊生,早将疯皇帝取而代之。”

        虞尘隐没有回应,马奔得太快,他不想说话,只懒散地靠在将军胸膛,感受着恣意的风。

        府里的幕僚们知道将军与那药人十分亲近后,百般劝说,将军仍一意孤行,只道:“民间传闻不可尽信,尘隐心性纯良,不慕权贵,哪是那等祸国妖姬?先皇自身不正,才得此结局。新皇心性不定,故将其送人。既然新皇送他来到北疆,从此北疆便是尘隐的家乡。我待他,就像对待北疆的百姓一样,只有怜爱,没有欺辱之意。诸位若是见了尘隐,也定会大为改观。”

        有一蓝衣幕僚见将军劝不动,便偷闯进虞尘隐所在的小院,想先礼后兵地来上一套,让这药人知道知道勾引将军的后果。然而所有的伎俩都没施展开,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就不敢再靠近,灰溜溜地离开了。

        后来幕僚们再劝将军时,这蓝衣幕僚竟奇异地帮小药人说起话来:“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将军心胸宽广,仁厚豪爽,我相信将军的判断。”

        “人不可貌相?你见过那药人?”有幕僚不解地问。

        将军也望了过来。

        蓝衣幕僚有些心慌,但多年的僚佐经验让他面无异色,沉着冷静:“这不明摆着。若那药人生得丑,怎会让两代帝王念念不忘,与之纠缠。传过来的歌谣诗词里可没说药人貌丑无言,具是恨不得夸张了再夸张。”

        将军收回目光,叹道:“过几日便是衍的生辰。到时候我邀尘隐作客,诸君记得来,与衍共饮一杯。”

        堵不如疏。既然藏着不行,那就明明白白展露出来。让幕僚们自己做判断吧。

        宴会那日,饮酒的酒洒了,道贺的声止了,交流的语断了,入席的愣住了。席上久久沉默,只有酒在滴答。虞尘隐入座,将备好的礼物递给嵇衍。

        “给我的?”

        “当然。”

        嵇衍打开,是一幅画卷。画上他骑汗马拉大弓,弓满箭出。夕阳不及箭头红。任谁看了都要称声英雄。

        嵇衍大笑三声,随后小心翼翼将画卷递给身后的下人:“来!传给诸君看看!衍当不当得这画中的大英雄!”

        嵇衍的大笑打破了席上的沉默,众将士幕僚掩饰般痛饮几杯,大声喧哗起来。

        见过画卷后,一将士起身敬酒:“将军之姿,今得以描绘!将军流芳百世,画必随之!后人亦能瞻仰将军豪迈,喜哉喜哉!”

        嵇衍豪爽取酒,大笑着与将士同饮。

        那日过后,众人对药人改观。仍有劝将军的,却只是劝将军不要过于沉湎。至于逐药人走?再没人开口。

        画是先皇教的,先皇死了,虞尘隐画技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画那幅画时,他并未想到先皇,一刻也没有。

        嵇衍待他越发地好,这好并不含把玩轻薄之意,或是像嵇衍对幕僚说的那样,他待他,如待百姓,如待知己。

        他们会一起去看大漠,赏孤烟,训雄鹰,晒夕阳。

        在落日的余晖里,虞尘隐竟有些期待,好像这样的日子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新皇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能安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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