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意气
卫选光坚决不敢受,一想到这把扇子就闹出了这样的风波,更是处处谨慎,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暗室这几日,微臣静思己过、自知僭越。殿下贵为储君,若昭告天下、迎娶了舜小姐入宫,她妹妹又该如何示人才能不被揭穿身份,我竟还一味遐想,岂不是害了她们姐妹、又牵连了殿下。是臣忘乎所以,臣忝然失度,臣有违君臣礼法……”
严铮听完他自陈一番罪状不觉又笑,“东君谨言慎行、从不出错,但孤看得出来,你已对这位舜姑娘心生爱慕。你不必担心批命的事,为她改换个身份,你娶回家去金屋藏娇,这样瞒天过海岂不轻松?”
见卫选光仍旧忧心犹豫,严铮又道,“既然东君不肯,倒时自然也是要配给别人,京中的显贵容易暴露身份,那么边陲之地的亲王,或者将军更好,一世戍守边疆,更没人能认出来了……”
“她不行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去不了边疆……”卫选光终于抢白,憔悴的脸上尽是急切,“请殿下为她物色个好人家……”
严铮畅然大笑,“自然!孤会把她许给最好的人家。”
小五在家接连地打喷嚏,自礼聘太子嫔的消息传到家中,舜华的肺疾见好,她却好似被传染似的染了风寒,一碗接一碗的苦水往下灌,才明白把药倒进花盆也不见得多荒唐。
家里又多了一个病人,还要准备随嫁的细软,舜夫人忙碌忧愁、彻夜难眠,便披衣起来,就着一盏小油灯绣鞋面。
舜询见了,更心疼她劳力费神,“东宫什么都有,何必亲手做这些?”
“总不能叫小四空着手进宫吧,她又不会做,我反正闲着,替她绣几样带去。”舜夫人笑得恬淡,似乎乐在其中。
舜询便也没心思安睡,到桌前来拨旺了灯火,“只怕那些人指望她带过去的不是嫁妆,是我的衷心。”
针尖猛地扎破指尖,涌出一粒鲜红的血珠,“太子又召你了?”
舜询不语,自从那日目睹太子一人单挑王暮,他的心境似乎有些不同。他自诩不在太子麾下,更不是王暮党羽,所以他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可是太子同王暮的拉锯才刚刚开始,总有一天会成水火之势,他若一直置身事外,王暮视他不群,太子更将视他不臣,届时他还如何自保?
更何况太子能有几分胜算,他难道坐视王暮那厮祸乱朝纲、把持天下,自己还无动于衷、直钩钓鱼?
不禁想着少年时,不求家门荣荫、坚持科举入仕,为的难道就是如今的明哲保身吗?骂阿忡时,他曾说舜家从不出隐士,可他躲在御史台,今日奏一本武将出行逾制,明日奏一本坊间私刊书籍,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营营扰扰,弄得猥琐龌龊,几乎要醉生梦死过了一辈子,还不如藏进山野干脆些。
弱冠之龄的太子尚且有那意气,我却只将怯懦当智慧!
“太子若再召我,我恐怕……”
舜夫人停了针,起身轻拍他肩头,“横看成岭侧成峰,你身陷其中了,所以才迷了眼。你也说过,甯王回不来了,现在的太子虽胜之不武,但未必就不如甯王。如今天子病重、人心浮动,你怎么还要观望呢?”
舜询的三魂七魄为之一震,甯王回不来了,为何还要观望呢?
“还是早些睡吧。”舜夫人熄了灯,留他孤身坐在桌边,浸在清凌凌的月光里,意气、遗憾、悔恨接连袭来,像潮水似的一浪一浪卷到了胸口。
怕只怕,自以为竹杖芒鞋轻胜马,到头来,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勉强在一片乱纷纷中理出个头绪,便又不顾休沐日,回御史台了。走出乌纱巷,天色终于渐渐亮起,如霜的微光落在他的青布小轿上,静谧着向东方轻行。
到午饭时候,子女们到母亲这儿用膳,看到父亲不在,也都见怪不怪,默契地分粥布菜,只顾逗母亲开心。
饭未吃完,前院传来女子的喧哗。
“不让我进去,就叫你们家小姐出来!舜华!我知道你在家,出来!”
门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是许太尉家的三小姐,蛮横霸道极了,简直是来闯门打架的。
舜华虽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想到曾经的记忆里也有许三上门叫骂一事,便也不觉得奇怪。舜恒却道近来怪事颇多,便也陪着一起出来。
“小四最近真是忙碌,我这个玉堂署官都比不上你。”正剔着牙走在前面,刚出了二门,他猛地回身护住舜华朝一侧躲去。
未站稳,寸许厚的一角青砖砸在脚边碎成几块,地面上留下了撞击后泛白的浅浅凹痕。
舜华惊魂未定,舜恒已经冲出去,“许灵犀你做什么!会砸着人的你知道吗?”
许三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认识我?你是谁啊?凭白凑什么热闹,叫你家舜华出来!”她一身鲜红劲装,横眉竖目格外娇俏,手里照旧握着马鞭,朝舜恒一扬,几乎要抽到他脸上。
他耐着性子躲开,言行仍不失舜家风度,“在下舜府次子,舜恒,玉堂署待诏。”
许三冷哼一声,“我是一品太尉府家的三小姐,你一个九品的小芝麻小蚂蚁,也敢在这里拦我?我要进去,你把门让开。”
舜恒睚眦必报地还回去,“一品太尉府又如何,府上人人都是一品了?就能硬闯别人家的大门了?你这样蛮横无礼,连我家三品御史中丞府的灶台大娘都不如!”
“你敢骂我!”许三满脸涨得通红,马鞭在空中挽起一记脆响,又朝舜恒抽去。
他不敢正面招架,侧身一闪,“骂得就是你许灵犀!跑到我家门口来骂我妹妹,你简直岂有此理!小时候不见你如此蛮横霸道,长大怎么成了泼妇!身为一品大员的家眷,狂狷失态,你们家是不是还想被参?”
许三听了下手更狠,马鞭一声声响起,舜恒赤手空拳毫无抵挡之力,被抽了好几鞭在身上,痛呼着被逼到了门边,门房手无利器,拿着一把半旧的洒扫笤帚来隔档,自然也不是对手。
许三步步紧逼,一边抽打一边到了门前,抬脚蹬开大门,“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像你们姓舜的,都爱背地里作怪,坑害忠良!”
舜华听她越说越过分,肃然出去挡在门槛前,“许三小姐,你找的是我,为何要骂我舜家一门上下?”
她见正主出来了,也无惧色,走上前恶狠狠地盯住她,“你为什么向太子告黑状,害我二姐夫?我原以为你和王令荷不同,还想和你亲近,谁知你竟是卑鄙小人,伙同舜询,专借刀杀人!”
舜恒听她口出狂言,又过来接着骂,“我父亲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马鞭一挽炸在舜恒面前,许三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舜恒捂着印堂倚在门上,额头火辣辣得疼,也顾不得再说什么。
舜华上去握住许三胡乱撒野的手腕,“三小姐出手伤人,也不对吧!我根本不认识你家姐夫,更不曾向太子殿下告什么黑状。三小姐上门来骂我,还请把话说个明白。”
“你抄完经书,出宫的路上是不是被士兵拦了路?向你讨买路钱的是九门兵马司作死的小卒子,为什么第二天太子当庭责问我二姐夫祜都巡检使?你搞不明白京城兵卒从属,就不要向太子胡说!”
舜华见她气得满脸通红,毫不顾忌风度体面,倒也不像是故意找茬为难,可是第二天的事她着实不知情。
“的确有人向我索贿,但我并未向太子告发,京城兵制我也的确不懂,只是有人敢在闹市索贿,还怕人不知道、不去查吗?太子亲自过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你,就是你爹,最爱背地里写黑状纸,他一本奏章上去,太子便当了真,怪到我姐夫头上!我父亲征战沙场,不会你们文人虚伪的那一套,被逼得叫姐夫停了俸,这下好了,你们得意了!”
许三口中骂着,一边却哽咽起来,“我父亲年纪大了、伤病又多,一到雪天就身上疼,骑不了马,你爹参他出行逾制,现在我姐夫好好的又停职停俸、赋闲在家,你们姓舜的为什么光盯着我们家,是欺负我家没男丁吗?”
舜华见许三突然委屈,猜想太尉府上下恐怕都因此伤神,便轻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三小姐多虑了,家父绝不是有意与贵府为难,许太尉征战多年、功绩彪炳,家父与我都敬重有加。正因家父与令尊一样,都是耿介之臣,所以才公正直谏,只对事、不对人。”
舜恒也已放开红肿的额头,掏出一块随身的手帕来想要递给许三,“正是正是,家父身为御史,弹劾百官、肃整纲纪,也是职责所在,令尊……”
许三红着眼看看他,又瞥他额头的伤,却全无愧色,将手帕揉了个团丢弃一旁,不服气道,“臭男人,关你什么事!”又委委屈屈地问舜华,“姐姐说的是真的吗?中丞敬重我爹?”
舜恒看她倒与舜华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悻然撇嘴退到边上,抱臂倚着门板看戏,便见一顶青布小轿拐进乌纱巷来,他险些靠着门板向后倒去,“父亲回来了……”
许三心虚,提着马鞭就跑,门房也出来将笤帚上散落的高粱糜子扫到一边。轿子堪堪停稳,舜询出来迎面见一双子女候在门下,便指着许三离开的方向问道,“刚刚什么人跑出去了?”
“要饭的,要饭的……”
舜询一听就知这孽子不老实,又见他头上肿起个包,抬手杵了一指,边走边道,“什么要饭的,早晚要回来找你寻仇讨债。”
舜恒捂着头惨叫,舜华暗叹,果然还是三哥哥最像父亲,能骂得许三不敢出门,这躲在花园洗脚的二哥哥,只能白白挨揍。
正走着一同回家,舜询突然转身道,“阿恒同我来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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