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输赢
“贤婿仪表堂堂,果然有舜兄风范!”许竞欢喜不已、阔然大笑,想着自家女儿竟走这般大运。
舜询却讪讪,竟不知这平日最是荒诞不经的次子,还有这般糊弄的功夫。
多半是许家无子的原因,许竞拉着舜恒越看越顺眼,往日对文臣的轻蔑荡然无存,反而为宝贝女儿提前埋伏起来,“我家老三脾气不好,爱舞刀弄棒又倔犟得很,成天在家说着要去燕州找燕王比试,贤婿多担待。”
舜恒莞尔而笑,“我知道。灵犀她率真天成,我从小就是知道的。”
许竞竟是一愣,又连道好极,解下蹀躞带上一枚玉佩塞给他,“区区见面礼,贤婿收下。”
只有舜询暗暗摇头,这么个媳妇,岂不是来折磨他同夫人的。又探讨了六礼婚期,想着既有赐婚、万事无虞,便笃笃定定放到明年开春时,再将喜事办了。
许竞夫妇二人这才心满意足回府,已是二更深夜了。
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电闪雷鸣不断,扰得舜华不能安睡,又被枕边人闹个没完,气鼓鼓地披衣起来开窗。
凉风裹着水汽进来,哗哗的雨声总算叫人清醒了些,便见和春池另一头的殿阁还亮着灯,隔着雨幕仔细辨认,是贵妃的浮光楼。
“怎么贵妃娘娘还没就寝呢?”
严铮信手搭了一件寝衣,也不肯好好系襻带,袒露出一片胸膛,趿着鞋到她身后将人抱着,“那是母妃佛堂里的长明灯,从来不熄的,夜里也有人守着诵经、添灯油。”
“娘娘是心诚的。”她暗自赞叹。
“的确心诚,今年还想着要办中秋法会,拜月光菩萨祈福。母妃同我说了几次,叫你同王令荷一起帮她筹措,我已替你回了。”
舜华错愕,“已回了?殿下怎么回的,宫里人说我恃宠而骄,我可都听着呢。”
严铮手中拨弄着她披散的长发,哑然失笑,“后宫又没有言官,你怕什么?”
“那也有人骂我,可不许叫我同贵妃娘娘失和。我虽不信释迦,但帮娘娘筹办法会也是分内的。”
他一听便有愁容,长吁短叹地作势,“你只想着自己要做贤妻,怎么也不替我想想。凭白办一场法会,银钱从哪里来?后宫能挤得出来吗,还不是要向王暮伸手。王令荷是他自家人,让她去开口就是了,你别凑那个热闹。”
又是王暮,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扬起头勾着他,“什么贤妻?子铮的妻是我吗?”
严铮收紧了怀抱,低头啄她脸颊,眼中的情愫愈发浓烈,不能自持,“我时时刻刻在你这里,你还同我咬文嚼字?”
便任窗户半掩着在雨中淋落,吱吱呀呀地响了一夜。
不过几日,柳贵妃又来四海昇平,要再同严铮说法会的事。却被内官拦在门外,说要待通传。
贵妃何时受过如此无礼待遇,拂袖怒道,“放肆!本宫就是要见陛下也从来无需通报,来见太子,反要被你挡了本宫的路?”便不顾阻拦要闯进去。
里面舜华听见动静,自知不妙,也只好匆匆躲到了屏风后面。严铮已放下奏章朱笔,亲迎出去。
“母妃驾到,儿子岂敢阻拦!不过是常有朝臣在此面奏,常有秘议,所以才恪行这道通传的规矩。”
严铮扶着柳贵妃一路走进去,让到主位上。
内侍宫女,以及陪同议事的卫选光,已齐齐跪倒。
贵妃怒气未平,略看了看儿子,并不急着坐下,在殿中环视了一圈,将视线停在了书桌那儿。
桌子右侧添了一个绣墩,而宽阔的桌面前方堆了呈览、留用、朱批三摞奏章,皆是靠右手边的位置,墨砚、朱笔、水滴亦都逼仄地靠在右侧,显然是方便坐在墩子上那人,才摆成这个样子。
二十多年后宫搏杀,眼里岂能容下半粒沙子。
她冷哼一声,指着绣墩问道,“哪个添水磨墨的丫头,竟还坐着伺候?自己站出来领罚。”
殿中一片鸦雀无声。卫选光便出来行礼,“贵妃娘娘,是微臣。殿下偶尔有疑,便召微臣过去坐着对奏。”
贵妃狐疑地喔了一声,便走到卫选光所在的那张辅桌边,只见草拟完毕的文件横向摞在左侧,且将文字都朝着外侧,方便旁人翻查,分明与太子书桌上的摆放习惯完全不同。
她微微一笑,珠玉绣鞋轻移到了跪倒的宫人面前,“竟敢叫东君坐这把墩子,如此怠慢朝臣,连张圈椅都懒得搬动吗?”又随意指了一个小太监,口中冷酷道,“是你吧,这样惫懒当差,叉出去打二十板子!”
那十来岁的孩子哭也不敢哭一声,便被人拖了出去。
屏风后的舜华心惊,笃信佛法的贵妃竟是这样厉色吗?只听鞋履上珠玉轻鸣的响动越来越近,她毕竟心虚,挤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掩住了口鼻。
贵妃在殿中缓缓走动,这四海昇平本当是勤政务实之处,怎能有太多旖旎颜色,便觉得淡青帘幔、琉璃窗帷、朱砂墨盒,甚至碧瓦朱檐、画栋雕梁都刺眼起来,更何况……
她停在屏风前,隔着三尺青绿山水图,望向后头虚无的一点。
更何况,陪帝王览阅奏章,是只有先皇后赵氏才享有过的殊荣,她在皇帝枕边委曲求全、磋磨了二十多年,都未曾靠近中枢。
这个小女子,何德何能一步登天?
“母妃。”严铮忽然唤她。
她这才收敛了凌厉之色,在饱满的嘴角慢慢勾起一点笑意,指尖顺着青绿着色的山巅滑向丘壑,“不错,太子宫中的陈设,很不错。”
锦绣披帛迤逦转身,她拂袖坐定,“太子坐,其他人,都出去吧。记得,将尾巴藏好。”
卫选光肃拜告退,眼神瞥过屏风处,却不敢看,垂头默然退出殿外。走下台阶便撞见严若橝,他漠然地盯着草地上隐约可见的血迹,行刑的侍卫泼出一盆清水,就轻松将草色冲刷干净。
殿中的舜华提裙踮脚,踩着屏风的一侧支脚,不敢落地叫贵妃发现,屏息凝神时,耳鼻便格外专注敏锐。
只听严铮亲手为贵妃倒茶,“天气炎热,母妃不在湖边消夏,怎么亲自到这里来?叫人来召儿子就是了。”
“哼……”她轻轻一笑,茶杯被推远了,“哪回召太子,不是被大臣们、奏章们拖着?我倒要来看看,是什么狐媚东西,将太子的魂勾住了!”
严铮理亏,不敢作答。
“我并不是来挑太子的不是,只说八月十五的法会。长此以往,太子妃是要不来度支预算的,太子明白吗?”指尖的蔻丹点着书桌,一声声地戳在严铮和舜华心头。
他实在为难,语间略带犹豫,“今年中秋事情太多,燕王上书说要回京探望父皇、共度中秋,父皇便要召甯王也回京团聚。这样一来,已要向王暮伸一次手了,哪里还能要到法会的钱银。求母妃也为儿子想一想。”
贵妃却冷笑,“太子,你以为国库当真是拿不出这个钱吗?王令荷入宫以来,你去看过她吗?她祖父为何不肯批钱,无需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老了,但我不傻,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你专宠舜氏,不过是笃定心思要同王暮杠着、叫他难堪。”
舜华如遭雷击,似乎那一瞬将自己抽离了身体,漂浮空中看到着严铮与她自己,心上霎时一揪,瓶瓶罐罐的滋味洒了汪洋一片。
却听严铮咬着牙低沉咒骂,“我不过以牙还牙,我不是王家豢养的面首,随便塞个人给我,我都要宠着!我受够了!”
贵妃却轻飘飘地将他驳倒,竟分明有些笑意,“可王暮却是你的金主。没有钱,你寸步难行。区区一场法会都办不了,你还如何谈你的国计民生、雄心壮志?”
“等儿子登基,我定要……”
却被贵妃疾言打断,“登基?连甯王都能召回京团聚了,你就不怕王暮闻风倒戈,再将你拉下马?这事他有经验,下手定比上次还要狠厉,甯王有嫡长子的身份救他一命,你呢?除了司天鉴一张废纸,你有什么?”
“父皇昏聩!”
手心拍在桌面,竟如昨夜的雷霆暴雨一般,“将死之人,也不止昏聩一回了,他若不昏聩,能有我们母子……”
“母妃!”
严铮忽然喝道,屏风后惊乍得竖起了耳朵的舜华便再听不到什么动静。
殿中沉默良久,又听贵妃放柔了声音道,“这中秋法会不办,我夜难安寝。煎熬了这些年,你也体量一下为娘的心吧。”
不久走了。
严铮忙绕过屏风来见她。
她满面惊惶、咬着手指,既见着他,纵有满腹委屈疑问,却不敢说,只是四肢冰冷僵硬地呆立在那儿。
严铮将她从支脚上抱下来,按在怀中解释,“你听见了,我不是,我不曾拿你去羞辱王暮。不是真的,别信。”
她身心一片麻木,食指也咬得红肿不堪。贵妃的话醍醐灌顶一般,让她松开了满腔的爱意,她无法思考,也没有直觉。
若她不是舜询的女儿?若他也不是储君?再若没有王暮党羽作乱?
也许他们之间从不纯粹……
可是,此事从来没有真不真,只有信不信。
严铮也心乱如麻,他似乎也忘了初心,全然放纵着内心的爱恨,由情绪驱使着,恣意抉择。
不行!这样又是要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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