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衷肠
一时之间那些惨叫哭喊,刺目的鲜血充斥在杜蘅脑中久久不散,她看见阿杏的心口汩汩地流着血,奋力向前一扑,阿杏化为了一片虚影。
“阿杏,阿杏。”杜蘅醒了,她惊叫着坐起,趴在一旁休息的寸心被吓了一跳。
“谢天谢地,姑娘你终于醒了,姑娘已经睡了整整三日了,这三日真叫奴婢害怕。”寸心抹了泪,那晚的情形真真是叫人生怖,院里的贼人四处砸着东西,索性杜府养着亲兵,各个身手也还能拼上一拼“我担心姑娘你出了事,抱了包袱准备摸着去找您,谁知从房檐上降下来一名贼人,小公子带着人马拼杀,到底是杜伽少爷更胜一筹,您那院里本就人少,平日又不愿有护卫守着,这次是遭了大罪了。”
“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杜蘅头疼欲裂,想要动一动,脚腕却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嘶——何翁院里可有事吗?”
“您莫要乱动,大夫说了您的脚腕骨断了,刚为您接好,何老院中无事,您将自己的亲卫指给了何老,何老好好的并没有受一点伤。”寸心很不赞同她这种只顾着他人而伤了自个儿的做法。
杜蘅点点头,回想着那晚的情况,她并没有看清为首的人的脸,只记得脸上有碗大个疤,她沉默半晌,才问“苏大人怎么样了,吕峰叔如今在哪里?”
“吕阿叔现今十分萎靡,守了阿杏姑娘的尸身几日也不肯让奴才等人收拾,现在被杜伽击昏了后颈,正在厢房中休息,苏大人那晚受的伤比您还要重,奴婢见到他时,他已然浑身浴血了,在咱们府中昏睡至今了也不见醒,姑娘您说会不会。”寸心的话戛然而止,对上杜蘅清亮的眼。
杜蘅面色凝重,她心中念着苏子衍的境况,听到寸心的这个猜测,眉毛跳了跳,一巴掌挥了出去“这话你也说的。”
寸心连忙磕头认罪,她打小跟着姑娘的,从不见姑娘愤怒至此,捂着脸哽咽。
“去洗把脸,扶我去见苏大人。”寸心期期艾艾地应下,杜蘅咳了两声,寸心是个忠心的下仆,可却当不起什么大任,她的处境愈发艰辛,身边还是待一个说的上话的才好。
寸心掺着杜蘅半歇半走,本是不远的路,还是花了半个时辰才到,杜蘅看着他这一身伤痕叹了口气,在她塌边坐下,柜上放着一盆清水,她将布打湿,仔细地帮苏子衍擦拭着脸上的伤口。
“想来,我与你已经相识十年有余。”杜蘅慢慢擦拭着他的面庞,苏子衍生的极为俊俏,也难怪许多女子倾心于他“念书时,你与姚颂总是喊我女夫子,我心中羞怯,更不愿输你,什么都要与你争一争,那时真是十分舒心,后来我因家中无人可依,便不再去念书了,只因我一心要强,夫子与你们来时皆吃了闭门羹。”
苏子衍醒了,他在杜蘅进门的那一刻便醒了。
“其实我一心要查这件事,并不为了我自己,这朝中并无你我二人的亲信,多是张家人,张家人对朝中才俊一直多为打压,又怎会允许有一个势头更为强劲的人出现,我视你为友,自然也惜你之才,希望能为你助益良多。”
苏子衍本是一只被束缚着手脚关在笼中的海东青,人人都羡慕着金丝笼中的雀,可这分明是一只鹰。
“这事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想来实在令人后怕,你已经警告过我,只顾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整理了几次情绪说出口的话还是语不成调,她落下泪来,把帕子丢进了水盆“阿杏虽不是为我而死,却也有我之因,既然真相已出,权当我对你的报答,往后的路杜蘅会一直一个人往下走。”
杜蘅想着去宽慰宽慰吕峰,整理了衣裳,看到杜蘅的身影消失在门框边,苏子衍才悠悠地睁开眼,杜蘅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一一听入耳中,只是这样脆弱的杜蘅他不曾见过,更无人见过,他不知怎样劝导,也无心去劝导,索性闭着眼。
苏子衍昏睡的这三日,看见了一些前尘往事,有幼时杜蘅如一阵风似的撞进他的眼里,争先恐后地想要灌满他的衣袍。她退了学堂之后,苏子衍气闷了许多日,只是觉得杜蘅未守秋试比试的约,并不理解她有个空壳子的家族要撑着。
苏子衍悄悄去看过杜蘅一眼,正值杜大人过世,杜蘅穿着孝服,头上画着一朵小白花,眼睛哭肿了伏在蒲团上,苏子衍拿着石子丢向她,正砸中她的脚。
“喂,杜馥郁,来这儿。”苏子衍怀里抱着一包芡实糕,他本是想来教训教训她,看她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却软了一块。
“苏子衍,你怎么来了。”众人都去用午膳了,这里只剩了她一个,杜蘅嘴硬地挪过去。
“喏,芡实糕。”苏子衍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叶,芡实糕香扑扑的香气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杜蘅平日里古板的表情有了一丝破裂“瞧瞧你,真狼狈,你多吃点,风一吹就把你刮倒了。”
杜蘅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的往嘴里塞糕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挠的人心上也痒痒的。
“嘿,杜馥郁,你会回去的吧。”苏子衍咬着下唇有些难为情地问了一句。
杜蘅拿起芡实糕的手却又放下了,她沉默着摇了摇头,跪回了蒲团上,苏子衍有些气急败坏地扔了手上的糕点,匆匆的跑了。
他们或许是这个时候交恶的,后来苏子衍父母丧身火海,搬离了京城,他终于体会了杜蘅当时的举步维艰,多年的磨练早已湮灭了当年的情分与记忆,等他们再次有了交集,她是皇帝的太傅,他是皇帝的丞相,早已不复幼时。
苏子衍猛然坐起,扯着肩上的伤口,肌肉撕裂般地疼痛,他换上布靴,目光落在窗外的云上,那样遥远那样干净。
“你说什么?”杜蘅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了,若不是受伤的脚,都看不出闹了这档子事,她簪着个木兰的玉簪,一身沉香的锦缎“你若是觉得为难……”
“我并不为难,想除掉我们的无外乎是那人,我也有我所图。”苏子衍饮了一口茶“吕叔如何了?”
“吕叔那日说出真相,像是受了惊吓,整整喝了一日的酒,贼人来时他正东倒西歪的在南苑那边,第二日得了阿杏没了的消息,整个人精神就不大对了。”杜蘅点了点桌子“如今就剩吕叔一人,京中并不太平,我想是把吕叔送回乡下,那边都是自己的人,用着也安心,你意下如何?”
“你的考虑自然周到,按你说的办吧。”苏子衍闭上眼,应下了。
吕峰走的时候是杜伽赶的车,杜蘅与苏子衍站在城门处远远地看着,杜蘅嘱咐杜伽只有亲眼看了吕峰到了老家,才能驱车回来。
吕峰难的的清醒,他的鬓边已全然是白发了,他行了个礼,抱着一盏兔子花灯和一个骨灰盒,满是沧桑地开口“杜大人,衍之,就送到这儿吧。”
杜蘅留下了阿杏生前的一件外衣,火化后埋在了京中杜家的坟地,她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她与苏子衍的脸,又烧了一盏纸灯。
杜蘅双手合十为阿杏念经,我佛照见世间苦厄。
唯除不善,除不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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