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落雪
皇帝可悲的是,太后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为他选秀把自己嫡亲侄女儿接进了这个密不透风的宫里,杜蘅也打着为他好的旗子要左右他的后宫,仅仅他自己无法做主。
他这话问得奇怪,杜蘅暗暗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斟酌着回答道:“皇上是天下之主,是微臣等人信仰的天子,世人都希望皇上能够尽快诞下皇嗣,稳定朝纲。”
“你与苏大人相看的,自然是极好的,苏丞相养伤在家已有多日,等月末他上朝时呈上一份奏章就好。”她回答的周正,皇帝反而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也说不上来个什么滋味,他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皇上这些日子里变了许多。”杜蘅细细打量着皇帝,观他神色,随手翻开一本籍册。
“太傅此言何解?”
“从前皇上十分和善,总是喜欢拿着金丝鸟笼四处逗弄里面的鸟雀,对着周身的事儿也不往心里装,近来皇上的举止都有了规章,眉宇之间却多了许多生人勿近的气息。”杜蘅心里有些忧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人若是长久地把事情压在心里,自然会变得冷漠寡言起来,除却亲近之人,万事万物都无法入他的眼。
皇帝自己对自身的变化一无所知,可旁人却看的明白,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而已。
“皇嗣为重这事儿皇额娘也是同朕提过的。”皇帝转过头,想要换掉这个话题,他自己对这事是不急的,无奈人人都盯着他的后宫,不过这孩子是从哪个妃子肚子里出来的并不重要,独独不能从张氏肚子里生。
杜蘅犹豫着停了一下,才说:“皇上还是要保重龙体才好,皇后娘娘那……”
“她自然不会。”皇帝打断杜蘅的话,大选以来,他在皇后宫里留宿多日,心里是万分不甘心不情愿,又没有少年的情分,日日赐着的汤药更是断了皇子这个念头。翻开的籍册书页被翻动,皇帝把它往桌上一扔,偏着头看向杜蘅:“太傅若是无事,就退了吧,朕有些乏了。”
杜蘅手指一抖,所幸被宽大的衣袖挡住,她跪下看见天子的步伐消失了才低着头退出来。
今日皇上离开的早,杜家的车驾还没来,她站在台阶上看了看天色,过了一两个时辰,有些眩晕感,才把视线移回了四四方方的大院里,远远地看见了个人影跪在院中。
杜蘅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太阳刺眼,眼前现了些重影,再一看这个人已经跪倒在了大院中,杜蘅抚着玉栏赶了下来。#@$&
是个面容清秀的小黄门,杜蘅到了他身旁,才发现他仍旧是穿着单衣,跪在一些将熄未熄的木炭上,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给杜蘅行礼“奴才小狗给大人请安。”
杜蘅摆手免了他的礼,他膝盖上的衣服已经和血肉模糊的膝盖粘连在一起,甚至发出了些皮肉焦臭的味道,他穿的单薄,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脸色煞白煞白的。
“是谁叫你跪在这儿。”杜蘅带着大大的兜帽,想把披风解下来给他解一解这寒冷之苦,到底还是作罢了,今日她可怜他,明日这些人就更加作贱他。
太监本就是整个宫里最卑贱的人,把命根子断了来换财路的人与狗又有什么区别?混的好的,成了宫里的领事,主子受宠,他自己也跟着扬眉吐气,底下的如同他一般的人只能如蝼蚁一般苟且地活着。
杜蘅未免唏嘘,刚才皇后身边的侍女只是跪了一会儿,皇后都心疼的难以复加,而这位小黄门,怕是今天跪死在这儿也无人应声。%&(&
“奴才是寿康宫里头的,今日太后娘娘头风发作,命着奴才为她掐一掐才得以缓解,奴才进宫之前家里是世代推拿的,对这些也小有了解,太后娘娘赏了些东西,谁知奴才才刚从寿康宫出来,方总管便说宫里丢了炭火,这一搜才在奴才住的地方给搜出来了。”小太监的声音虚弱,却也在提到方总管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恨意,杜蘅回想着方润往日的行径,确实是他的作为,上次赏东西时他的手上也都是些个伤口,方润这狗奴必定是在这些个下人身上磋磨已久。
“那这名字,也是方总管给你取得?”言罢,小太监低下头,听见了杜蘅平稳着语气发问,他把头埋的更低了。
“是的,方总管说贱名好养活,奴才本叫小六子。”小六子对这位杜大人印象很深,他上次见过她的,太后也时常在宫中提起,就是每每提起就要发好大的火,阖宫上下都难逃挨罚,有些不识抬举的,嘴里振振有词地咒骂连他都听不下去。
“这天寒地冻,瞧着马上要落雪了,方总管发你总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过你要是再跪下去,你这腿就废了。”杜蘅看着他的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这些腌臜货最知道怎么折磨人,她捂着胸口,觉得无比恶寒。
小六子苦笑一声,颇有些无奈:“大人您出声来问奴才便是把奴才当成了人看,奴才心里记着您,可这宫里并不是人人都把奴才当个人,腿断了,不过就是从寿康宫里拨出去,发配到辛者库,或是乱棍打死做结算。”
小六子瑟缩着,眼里是无限得绝望。
杜蘅屏住心气,忍下心中的恶心,沉声问道:“你既然连死都看的这样清晰,又何苦连死不敢奋力一搏,过会儿杜家的马车便要来接我回府,车上常备着一些膏药,怎么选择就看你了。”
杜蘅走了几步,落下了羽毛般大的雪来,小六子忍着疼痛,挪动了膝盖一下,身下的,血已经凝固,被雪花所掩盖,来人行色匆匆,没有人在意他,他扣头,语气也和这大雪一样冷:“奴才愿意为杜大人驱使,多谢杜大人。”
杜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绿鹊也从车上给她抱了一件袍子和一些膏药下来,见她冲着小六子的方向弹了弹指,步履匆匆地向他走去。
雪越下的大了,整条大街上只有她一家马车奔跑的声音,一点一点蚕食着日光,天色愈加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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