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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不退(二)


杜蘅跪在底下,香气过于浓郁,更像一张罗网,让她透不过气来,连太后的面容都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殿内十分温暖,杜蘅却觉得比冰窟还要寒冷,她只伏在地上,淡淡开口:“微臣不认。”

        太后见她不识抬举,她的声音锐利地劈开停滞了的空气,含了深深地决绝和狠厉:“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到了哀家面前竟然还不说真话,来人,用刑,把这个贱人的嘴巴给我撬开,她便知道要说实话了。”

        太后话音刚落,方润带来几个小黄门,拖拽着杜蘅的手脚,杜蘅挣开他们的钳制,从怀里掏出未来得及放在家中的金牌,将它护在胸前:“我太傅之位是先帝钦点,官位是圣旨亲赐,你们不可对我用刑。”

        太后脸色一暗,眼底隐隐含了一分怒气,没想到这个老东西死到临头,还交给了这丫头一块免死金牌,她的口气十分森冷:“好啊,好啊,如今你竟敢骑到哀家头上来了。”太后挥了挥手,让方润等人候到一边。

        杜蘅的心往下沉了沉,仰面直视着太后,言辞恳切地说:“微臣并不是目无太后娘娘,而是过于敬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向来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才叫寿康宫这样井然有序,不进是我更连着别人,无一不佩服,但对这件事,微臣仍有话说,让这些狗奴才贸然动用刑法,只会损害娘娘清誉,叫微臣等人寒心,也叫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

        太后手掌默默用了力气,疼得黑猫惊叫一声,跳到了桌子上,太后恼怒地将它推到地下,碰到了一棵难得的西域君子兰,她讽刺地开口:“那哀家岂不是要谢谢你?你既然有话说,那哀家就让你说个明白。”

        “微臣以为这事有蹊跷,微臣是去过户部,不过是央求着苏大人一同去见姚颂大人,微臣的表妹一向心悦于他,微臣便想促成这段好姻缘,而这人在户部不过是蚂蚁之辈,微臣并没有见过他,他说完便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岂知不是因为做了冤证,而羞愧难耐。”杜蘅哭哭一笑,故作哽咽状,黯然道:“到底是谁这样狠的心,要离间馥郁与太后。”

        苏子衍也缓缓开口:“我朝律法,是不允许杀文官,犯了大罪也不过是流放他地,一辈子不许入京的结果,到底是谁要陷娘娘于不忠不义的地步,请娘娘明察秋毫,万万不能放过这般居心叵测的人。”

        太后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竟比南府的戏班子还要强一番,粗鄙地在心中骂了一句。

        “既然杜大人说是苏大人随着她的,又有何证据?”太后思忖片刻,慢慢开口道“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要怪哀家不客气了,这般恶毒的人,哀家断断不能留在皇帝身边。”

        杜蘅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她闭着眼,指着苏子衍肩颈,沉着心气道:“那日马车颠簸,不甚害苏大人受了伤,苏大人肩膀下一寸仍然有伤,太后若不信,可查验查验。”这是杜蘅最不愿提起的,她心中酸楚,恨意如野草在心中狠狠扎了根。

        太后让齐姑姑带了两个小黄门,去验一验苏子衍的伤,苏子衍看见杜蘅抱歉的眼神,想要劝慰她,却也不得机会开口,跟着这个年老的姑子去了屏风之后,他悠悠地解开肩颈处的扣子,露出肩膀,的的确确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一条蜈蚣趴在身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疤的来历,现在却是十分庆幸这条疤救了杜蘅。

        齐姑子属实吓了一跳,有些晦气地瞥了两眼,匆匆地跑出去附耳和太后说了些什么。

        杜蘅看着太后脸上无形的面具土崩瓦解,她追着太后看了一眼,苏子衍也穿戴好了衣衫出来了,规规矩矩地跪在她身边。#@$&

        “既然这事是场误会,那哀家就不在追究杜大人的死罪了。”太后提高了嗓音,胸膛不住的起伏,又吃吃地笑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杜大人不向皇帝禀报,擅自去了户部,赐夹竹桃羹一份。”

        夹竹桃羹顾名思义便是用一定量夹竹桃做的食羹,竹桃的叶片如柳似竹,红花灼灼,胜似桃花,花冠粉红至深红或白色,有特殊香气,却也有着无与伦比的毒性,这调羹控制的量好,虽不致死,却也叫人难以忍受,食用了之后会腹痛欲裂,全身抽搐不止,头足相就如同弯弓的形状。两手两脚,忽拳忽曲;头,或俯或仰。

        “是微臣与杜大人一同去的户部,该与杜大人一同受罚。”苏子衍眼中含了一点温和的坚定之意,杜蘅心中一暖的同时,却也冲他摇了摇头,劝他以大局为重。

        “太后娘娘,是微臣不识抬举,硬求着苏大人去的,苏大人苦劝我良久,千错万错都是杜蘅自己的错,还望娘娘不要迁怒他人。”杜蘅扣了三个响头,等她抬起头来,额头上已渗了些血出来。

        太后也并未理会她们这些小儿女情长,这些年她看过太多,可也就是因为“情”这个字才害许多人丢了性命,方润与齐姑姑端着羹汤一步步朝着杜蘅走来,杜蘅仍旧跪的板正。%&(&

        “哀家乏了,你们二人看着杜大人服了羹汤,便由杜大人与苏大人回去吧。”太后有些疲倦,夜已经深了,她拖着长长的衣摆回了寝殿。

        齐姑子将杜蘅的两只手擒到身后,方润端着药,笑的阴阳怪气:“杜大人还是少些挣扎好,少些挣扎,便少些苦痛,奴才们也才好交差。”

        方润捏上杜蘅的下巴,向她嘴里灌药,他做事并不仔细,许多汤药沿着杜蘅的脸颊流到她的发丝里,耳朵里,苏子衍面露不忍,杜蘅挣扎着晃一晃头上的珠钗,对上他的眼,告诉他不要,不要为自己出头,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是她自己的苦果,谁也不能替她,谁人也帮不得。

        已是小半碗夹竹桃羹下了肚,齐姑子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对这样倔强的人似乎司空见惯了,狠辣地说道:“杜大人,莫要挣扎,乖乖将剩下半碗喝完,已经浪费了一柱香了,您也不想在这宫里待太长时间吧。”说罢,从杜蘅头上拨下珠钗,狠狠扎进她的皮肉之中,她的发丝也全然散了,趁她痛呼之际,方润见缝插针把夹竹桃羹喂了下去。

        总算是一碗下了肚,齐姑姑松开了钳制杜蘅的两只手,站到方润身旁,一起向苏子衍行礼“奴才们的事做完了,边下去了,二位大人也不便久留,早早离了去吧。”

        杜蘅脑中又酸又涨,好像全身都浸泡在一缸腌菜里。她蜷缩在地上,不住的痛呼出声,又紧紧地咬住下唇,如同一只倔强的小兽,她的每寸骨头,每根发丝都好像受了夹竹桃的侵染,她吐了许多血出来。

        苏子衍上前穿过她的腰和小腿,神色间多了些忧虑与焦灼,怀中的女子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苏子衍呼出口气:“失礼了。”

        在那个他突然倒下的夜晚,恍惚间他也听见了一句“失礼了”。这点钟香气正浓,熏的人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杜蘅拽了苏子衍的衣领,鼻中充满了他身上因多日晨起练剑而沾染的青草香,也安心不少。

        杜蘅不住的喃喃,又吐了些血,溅在苏子衍的衣襟上,杜家的马车早早备好,在城门处等着他们二人。

        “苏子衍,你听我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恳。姚家,姚家有内贼。”杜蘅紧闭着眼,说出来的话也七零八落,全身都好像被灼烧一般痛,她不住地呻吟呼痛,却不曾流泪,她接着说:“小六子就是我在宫中的线人,你定要查查他的底细,看看是不是个靠的住的,太后今日就没有打算放过我,这碗夹竹桃是她早备好的,偏偏你受我牵连,杜蘅下辈子还你搭救之恩,你莫要退缩,你接着向前走。”

        苏子衍看她越说越离谱,拍了拍她的脊背,今日的事端若是非要追究,实则因他而起,因他的懦弱才让杜蘅遭了这么一祸,她大口地喘着气,苏子衍有些慌张地开口:“杜蘅,你撑住,我们就要回杜府了,你刚才所说我一件没记,一件不听,你不能死,若你死了,你那两位弟弟我也不会去管,太后会怎么对他们。”

        杜蘅已经全然听不见了,疼得在他怀中昏死过去。

        等在宫门的寸心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直接哭出了声来,帮着苏子衍将杜蘅送进车里,苏子衍从怀里拿出两锭银子交给车夫,让寸心在车里照顾杜蘅,自己驾着车朝杜府赶去,风撕扯着苏子衍的袖口,他冲着里面看了一眼,又是狠狠地鞭打快马“驾。”

        半梦半醒间,她看见寸心拥着她痛哭,杜蘅想伸手替她擦擦眼泪,却发现没有力气抬起胳膊来,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怎能动辄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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