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北上(二)
皇帝的笑僵在脸上,他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山西那有一处山匪,常年来横行霸道,不是打尖就是结社,官员贩子手中的盐铁令也被盗了去,朕思来想去,还是由苏丞相亲自走一趟最为方便,太傅也有家中亲信在那边,行事也更为便宜,刚才就是在商量这事呢。”
太后看也不看皇帝,温柔地笑道:“竟是如此,怎么哀家听说山西那边还算平稳,而是东北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呢。”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和善,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不仅反驳了皇帝的意思,更像是在指责杜蘅与苏子衍有欺君之罪,在这如沐春风的话语下藏着无限地危险。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皇帝阴沉着脸不肯说话,只是固执地重复:“还是去看看才好。”
太后被他这个态度给闹恼了,皇后本是站在太后身边,和颜悦色地道:“皇上说山西那边有上好的雪花酒,还有外甥女没吃过的酥酪与水果一般酸甜的醋,说好要杜大人和苏大人给我弄些来,其他的臣子都是些老人,自然要说臣妾是祸水,只有这两人才信得过。”
“你说什么?”太后显然是不信的,凝声道。
“姑母莫要怪罪外甥女,是皇上说今日奏章少,顺带处理些国事,才叫她们两个去的,也并不是全为这外甥女的私心。”皇后挽上皇帝的胳膊,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宝珠,献宝似的递到皇帝面前,略带讨好地说:“皇上对臣妾的这份心,臣妾无以为报,还希望皇上不要嫌弃臣妾寒酸。”
皇帝也是一愣,回握上她的手,不由得多瞧她几眼,接过宝珠也是仔细的放在了桌上的锦盒中,皇后微微红了脸,只是抿着嘴笑。
太后的眉头皱的愈加紧了,这个不成气候的丫头,如今倒是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只觉得这一言一语分外刺耳,银丝碳在炉上烧的正旺,不时发出些噼里啪啦的声响,皇帝与杜蘅、苏子衍你来我往地交谈着,不时已经说到了要备些哪些东西上。
皇后也是在旁陪着笑脸,虽说皇帝的手不曾松开她,期间也并未出声和她搭话过一句,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太后看罢了。
“万事都应以最要紧的地方为先,前两日瑞权来了信,没想到东北部有几个土皇帝实在叫人头疼,希望哀家能向皇帝要些人手过去,这正好杜大人与苏大人要去查盐铁,依哀家看不如去东北,也算是先了解了解盐铁,皇帝说呢?”太后定定地看着他们,浑浊的眼在此刻显得那么锐利,像是滴落在白玉盘里的两滴墨水,看着有些瘆人。
张瑞权去了也有好些日子,就凭他欺男霸女的本事,定也是为非作歹为害一方,太后叫她们去,恐怕没想着叫她们安然地回。
杜蘅不曾言语,却也无法推辞,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太后又接着说道:“哀家看你们这一小辈人,属实欣慰,户部现在负责装订籍册的便是姚颂姚大人吧,哀家也是见过他爹娘的,是一等一的好人物,与杜家又是连亲,不如此次一起去了,将籍册也装订齐全。”
苏子衍呼吸顿了顿,压下胸膛中汹涌澎湃的怒火与惊诧,却又迅速想明白太后为何能把前朝的事了如指掌,张家在前朝也算得上一手遮天了,他露出自然的笑容,迅速跪下应道:“还是太后娘娘考虑的周全。”
“那便按皇额娘所说的法子办吧。”皇帝感到了些许凉意,外边的风已经吹开了扇窗户,忽觉身上一暖,书桌后椅子背上挂着的绸缎袍子披到了他身上,回头见皇后站在他身后关心地说:“起风了,皇上保重龙体。”皇帝没作什么反应,有些疲惫地说道:“朕有些累了,这事就按皇额娘说的办,过两日便启程,你们俩都下去吧。”
杜蘅与苏子衍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太后顺着刚才谈话的意思,语气颇为严厉:“皇帝正是青年时候,应以江山社稷和读书为重,不可被儿女私情挡住了脚步,哀家也领着皇后退下了,不耽误皇帝歇息了。”
正在皇后要迈过门槛的那一刻,皇帝沉默许久,突然出声道:“朕今晚去皇后宫里。”
皇后脸上又是一抹桃色,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是满足了,不奢求别的,尽管这是因为感谢或是因为害怕太后责骂她,她都认了这个结果,太后看着她这个样子,怒骂了一句:“怎么这般无用,看来你还不明白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哀家教你,简直是白费力气。”
皇后回过神来,勉强镇定道:“妙昭能到今日的地位全是依靠爹爹与姑母,妙昭明白。”
太后望着长街狭长的天空,前边就是皇帝的太和殿,再往前就是热闹非凡的后宫,这日头落得快,无论张妙昭听懂或是听不懂,但张家的女儿始终都是要坐到主位上的,宫人婢子匆匆忙忙地走着路,唯有她黯然寂寥。
杜蘅在宫门处等着苏子衍,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寒意愈发浓厚,苏子衍走过来笑着对她说:“怎么在此等着?”
“想与你说说今天的境况,也不知你有没有这个空闲,便在这里候着了。”杜蘅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向前走着。
“太后心思毒辣,她厌恶你我入骨不假,可姚颂与她和干呢?这是其一,二是东北那地方确实如她所说,都是些土皇帝,野山匪,也是一些个官官相护的场面,但若是在这个地界上随意杀人却并不容易,她叫你我前去到底是有什么目的?”苏子衍说出了自己的几点疑问,侧目瞧了瞧杜蘅,却见她一脸笑意。
杜蘅摇了摇头,开口道:“莫忘了,姚颂家中可还有个暗线藏着,都说宁得罪贵人不得罪狗奴,这些个腌臜货最是记仇多心,姚颂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偏不得哪里得罪了这人。”杜蘅挤了挤额头,望着天上“她只不过是想搅混这壶水,东北地界混杂,又多生一些孔武有力的歹徒,一不留神,可能命都没了半条。”
“不过,这倒也算一桩好事。”杜蘅神神秘秘地说道。
苏子衍来了兴致,追问了一句,杜蘅回答道:“太后不过是想把这水搅混,好除掉你我,而这水越混浊,我们也才更好藏进云雾里,叫人摸不清楚想发,愈之入宫伴读多日,几日前来了信交代太后可能与皇上生母的死有莫大关联,姚颂既然要修订籍册,就更方便我们搜集证据了。”
杜蘅又咳了几声,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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