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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朋友


连日来费了不少心力,加上腹部还在隐隐作痛,杜蘅一挨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被衾凉凉的,仿佛是下雨了,风雨之声大作,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依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杜蘅!杜蘅!这样凄厉而又悲苦的声音,让杜蘅心里一惊。杜蘅恍惚坐起身,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进冰凉的风,床前的摇曳不定的烛火立刻“噗”的熄灭了。杜蘅迷迷糊糊的问:“是谁?”

        有个黑壮黑壮的男子立在窗前,他的身上都是鞭子抽打的痕迹,头发被全部剃光了,唯有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他不停地拍打着窗户,杜蘅直起身子,壮着胆子问:“是谁?”

        是男子的声音,呜咽着凄厉:“杜蘅,你设计擒拿我,又害我与我五弟丢了性命,叫人用匕首划破我五弟的大腿,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他反复的追问“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

        杜蘅心里一惊,但她确是无愧于心,给自己鼓了鼓气,说道:“大当家,我敬佩你是个英雄,一个人撑着猛虎寨数十年,但你也害死了无数无辜性命,杜蘅不得不替他们讨回公道,还希望莫要怪我,没到清明杜蘅定摆一桌子好酒好菜来纪念你。”

        “杜蘅,你可知道死的滋味么?你的好情郎苏子衍用长鞭抽打我,真痛,我的肩颈快要被抽断了,你要瞧瞧么?”他肆意的笑,笑声随着杜蘅内心无法言说的恐怖迅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你敢瞧一瞧么?”

        一息无声,很快有门被推开的声音,王婶慌乱的冲进来,她看着杜蘅的神色不大好,便炖了一锅细细软软的白米粥,想着来叫她吃一些,却见她正急切恐惧地惊叫着,王婶抱住杜蘅的肩膀,拍着她的北部:“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婶子在呢。”把杜蘅抱在怀里,王婶才感觉道杜蘅身上并没有几两肉,瘦的可怜,比自己孩子还要瘦许多。

        杜蘅手腕上一串绞丝银镯呖呖的响,提醒我还身在人间。杜蘅满头满身的冷汗,微微平了喘息道:“梦魇而已。”王婶也是松了一口气,忙着拿水给杜蘅擦脸,关上窗户,收拾满地的狼籍。王婶帮杜蘅拿了新枕头放上,杜蘅极力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大当家来过了。”

        王婶也是心里一惊,给她顺着气,宽慰道:“大当家若是知道姑娘为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找了出路,定也是十分高兴,不怕你笑话,前些年大当家伤了腿,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趁着那个机会他告知我,这个土匪太过危险,也没人瞧得起,若是可以就另谋出路把,姑娘不必害怕,大当家心里定是感激你的,来了也只是要谢谢姑娘,再说有我守着呢。”王婶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疏解着心结,杜蘅闭着眼不曾言语,或许是那日他死的场面太过血腥,在杜蘅心里留下了深深地印子,杜蘅只说了一句:“或许是吧。”

        杜蘅犹自惊魂未定,越是害怕得想蜷缩成一团越是极力的伸展身体,绷直手脚,身体有些僵硬。杜蘅的呼吸声稍显急促,并不均匀和缓,王婶看她这个样子并不像单单因为梦魇而有的表现,于是王婶问她:“姑娘可曾中过什么毒,还是吃坏过什么东西?”

        杜蘅有些不解,勉勉强强地撑着回答道:“曾吃过一碗粉色的夹竹桃羹,后来也没有仔细调养,许是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

        “夹竹桃羹……”王婶变了个脸色,她从柜子中拿出一包银针,压低了声音说:“姑娘你是京城中人,能接触到夹竹桃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而我是山里的,各种各样的植物都见过,活的死的都不曾逃过我的眼,只是这夹竹桃羹多为嫣红的,这粉色的我从来不曾听过,姑娘忍着些痛。”王婶把针扎进杜蘅手部的穴位里,细细地向里钻,银针呈现青绿色,她的神色一变,换了安神的野草药在博山炉里焚上,对杜蘅道:“姑娘这羹里,必定被人掺了东西了。”

        已经入了夜,地平线就是长草的尽头,成片团絮的云,被草原上迅疾的风撕裂,有时靠着半高的草尖飘过,像雾一般,伸手好像就从指缝间消弥了。围在苏子衍身边的人听见王小凡的话,很快把他放了下来,奉上了一碗米酒,把手抱在胸前说道:“杜大人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

        说罢,便要招呼着苏子衍吃些东西,从远处跑来的红着脸的小儿摇着旌旗,草芥在脚下下窸窸窣窣地响,小儿仰着红彤彤的脸唤他“大人,大人,我请你吃米果子。”

        苏子衍下意识的看看天,已是隆冬的深夜了,隆冬的雪,深切切的,土黄土黄的土壤盖上了一层薄被子,山上大片大片的野梅花盛放,像极了杜蘅穿的衣裙,是了,杜蘅不就是雪地映红梅般的女子么,他向寨子里的人问好,说道:“各位耆老,在下苏子衍,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在下只是来接杜蘅的,并没有为难的意思。”

        “杜大人么,此时正在我家里。”王小凡指了指家的方向,说着就要带苏子衍前去,其他人也不过是说些祝福的话,小儿们已经忘了刚才的插曲,他们在树下嬉闹,又跑又叫地,母亲闭着眼哼着赞颂佛祖的牧歌,温软厚实的女声带着哄人的意思,小儿女们跑的累了便伏在一旁沉沉的睡了。

        “你是杜大人的夫君么?”冷不丁的,王小凡问了这样一句,看苏子衍这个着急地神色,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么?”苏子衍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个小儿哪里来的结论,他摸摸王小凡的头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说:“不是,我是她的朋友,一同来这办公,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王小凡对他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块,石块飞出去老远,他朝苏子衍努努嘴:“这便是我家了,杜大人就在我家中,你自己去吧,我若是去了,我娘该不让我出来闹了,真是不明白你,既然心里有她,何不告诉她?”

        从屋里出来一个婶子,她手里抱了一个包袱,苏子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连气也不敢喘,杜蘅乖巧地坐在炕上,她的眸子盛满了不安,灯火又给她镀了一层金光,让人乍一看以为她的眼睛是浅褐色,在今晚的灯火下下,杜蘅的这双眸子变得熠熠生辉。此时,这双眼睛里装满了苦恼,苏子衍小心翼翼地出声:“杜蘅。”一日一夜的不休不吃让他的嗓子变得沙哑,他本来有那么多的话想说,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动了动喉结,只觉得只要杜蘅在就好。

        杜蘅投来一道目光,明眸如水,清波荡漾,她知道他回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不着急出寨的理由,万幸她赌赢了,杜蘅指了指炕边的椅子,对他说:“你来了啊。”像是远出的丈夫回了家,妻子自然而然递上了一句问候。

        苏子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嗯。”没有其他的寒暄,只是她知道他会来,而他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罢了。

        “我想将这些人都带回锦州去,寨子里也有不少男儿,而衙门中的衙役也并不全,给他们找些事做,总比一味地在这山上做流寇,做土匪要强上许多,女人的就去做些耕种织布之类的事,锦州百废待兴,正好也供得上人手。”杜蘅看着他柔软的表情,心里明白这次吓到他了,宽慰道:“苏子衍,我很高兴,很高兴你能来救我,谢谢你,真的。”

        屋子里供着几枝新折的野生绿梅,浓绿素白的颜色,像是玉色温润,静静吐露清雅芳香。屋子的正中间放置了数十盆茉莉、素馨、玉兰等南花,蕊白可爱。这本不是冬季的花,只因屋中过于温暖才落得一个常开不败,每间屋子中中皆放有一座风轮。果然风轮转动,凉风习习,清芬满殿。

        王婶端着盆在门框边等候,她已配好了些祛除火气的药,刚刚踏进房门便看见一对好儿女四目相对着,谁也不言语,谁也不打破这个氛围,两个人美的像画似的。

        “王婶。”还是杜蘅看见了门口候着的王婶,伸手冲她招了招,脸上起了些红云,刚才那一幕定是都被王婶瞧见了“这事苏子衍,与我一同来的锦州,我来事未曾向府中打过招呼,他们等的极了,便出来寻我了,还请您不要见怪啊。”

        王婶悄悄瞥一眼苏子衍,心里发笑,她最懂的小儿女的心思,连忙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事还是王小凡这孩子做的不好,这些药材都是我上山采的,平时寨子里的人也尝来让我看病,久了也就有经验了,姑娘可还有什么症状,与我说说。”

        苏子衍听的一个心惊肉跳,暗想莫不是上次的夹竹桃还有些残余,他冲王婶道了谢:“多谢您照顾杜馥郁。”

        杜蘅一个眼神过去,说道:“腹部时常绞痛,有时甚至连着脾肺一起,半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不是醒了,便是梦魇,我之前以为与我怕凉有关,如今看来,却不全是。”

        王婶把上杜蘅的手腕道:“如今天不是最冷的时候,一到了大寒,在屋中放上水立马就能结成冰块,比冰窖还要快些,那才叫一个刺骨透心。姑娘确实是个体质弱的,以后还更应注意些保暖才是,我猜着您吃的夹竹桃羹里掺着一味马钱子,这马钱子本身无毒,可与夹竹桃放在一起便有些致幻的功效,刚才姑娘您见到大当家,也正是这个缘故,我把一些能催吐的药熬在了一起,吐出些就好多了。”

        王婶冲苏子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出去,有些不方便当着说的,苏子衍有些晕晕乎乎地跨出了房门,寨子里十分精巧,不难看出锦州知州供上了许多东西来。过了珍珠湖上的练桥、花桥、明月桥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长长一条巷子,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

        王婶拍拍杜蘅的手,看门也关严实了才问:“这位大人对你有个心思,姑娘可要把握住。”王婶是个有玩心的,不然也生不出王小凡这样机灵的儿子,她平生最爱的就是替人做媒,还要做一桩好媒,才好到隔壁那婆娘面前去炫耀,她见杜蘅笑而不语的样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道:“我知道姑娘家脸皮薄,但刚才我说你的病情时,这位大人比您自己还要紧张些,这事把您放在了心上啊,姑娘不必害怕,只得勇敢向前才是。”

        杜蘅觉得有些好笑,世间多用规矩来束缚女子,可这位婶子,却偏偏不受世俗拘束,当真活的快活。

        苏子衍一个人在寨子里走着,只闻得头顶“唿”一声石块刺破长空的锐响,仰头见一块鹅卵石直破云霄而上,箭势凌厉异常,迅疾没入棉堆般蓬松的云间。

        倏然有阴影远远从天际飞快直坠而下,本能的往后退开数步。有重物压破花树枝叶砰然坠地,激得尘土飞起,夹杂着羽毛和零落的花叶扬在空气里,有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定睛一看,却见这块鹅卵石击中一只麻雀的首脑,竟是穿四目而过。那麻雀尚未死绝,坚硬如铁的翅膀扑腾两下终于不再动了。

        心底暗暗叫一声好!常听人家说:锦州的麻雀比鸡大,的确是这个道理,锦州麻雀体型虽小却异常凶猛彪悍,喙如钢钩翅如铁,健俊远胜于寻常鸟禽。能一块石头射落两只并贯穿四目,射法之精准凌厉实在令人叹服。

        王小凡从树枝上跳下来,拾起这两只鸟雀,见苏子衍矗立着不动,来了兴致,眼巴巴地凑过去,苏子衍此刻才觉得杜蘅的决定是对的,必须要将这些人带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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