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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除去


杜蘅穿着侍女的衣裳在苏子衍居住的竹溪后院里翻着一本《景德传灯录》,院里的人称一声“馥郁姑娘”,苏子衍的院子里多是自己带过来的男人,有时杜蘅坐一个晌午,也见不到一个人,书上有言“大千世界,如意行者。”

        黛瓦白墙重重,举头方寸青天,人生在世,短暂而荒芜,白云苍狗一般的日子淌过,皆是苦难与罪业,如意行者须得事事顺心,时时好运,杜蘅第一次见着如意时,便觉得这个名字太大了,这个小姑娘,怕是撑不起来这个名字。

        杜蘅觉得以后她的日子怕是要比现在难过许多,苏子衍摸着墙角进来了,他面色不虞,杜蘅见他脚步虚浮,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一双杏眼瞪的溜圆,苏子衍说道:“你那婢子来过,将这个交与了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里面堪堪掩着一张焦黄的烧了半张的纸,上面写了张瑞权的生辰八字,杜蘅手里的书“啪”的掉下,她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只是略微思索一番,杜蘅嗤笑一声:“既然她已做了决定,咱们又何必再替她遮遮掩掩,徒增伤悲罢了。”

        杜蘅把东西就着蜡烛点了,发出些“噼啪”的声响,她紧闭着双眼,面上十分痛苦的样子,交代道:“接着往下进行吧,不必再顾忌我了。”

        苏子衍轻轻嗯一声,眼中一抹忧色,如意今日来,并不是带着什么好消息,更可以说是怀揣恶意,她用了自己生平最斯文的恶语诅咒着杜蘅死去的灵魂,她说,这是杜蘅手中死前攥紧的东西,虽未明说,但众人已懂,她的意思是杜蘅是自戕,并且想要害了张瑞权的性命,希望苏子衍莫要再追查此事,她也不会说出去半分。

        如意掀开自己的袖子,她的胳膊肘窝里一片乌青,苏子衍拧着眉头,他挥了挥手,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如意侧过半边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子衍,她放下袖子,道:“大人以为奴婢是为什么这样,若是能选择别个,奴婢绝不会走这条路,谁又想走一条摇摇欲坠的路呢,奴婢不过求一条生路罢了。”

        苏子衍回想着她的话,有些疑惑,她现如今是李志的妻,差点也是个侍妾,又是李崇的弟媳,她在害怕些什么呢?又或者她知道些什么别的?

        “张瑞权那边可有什么动作?”杜蘅憋在院子里,踏踏实实读了几日的书,一双鹿一样清澈的眼睛染成了红色,带着通天的恨意,杜蘅这话说的极重,继而她又压低了声音道:“狗急了跳墙,估计就在这几日了,你要小心些。”

        “我明白,姚颂今日跟着李志,散了些话出去,若是他心里有鬼,晚上定有动作。”苏子衍出神地望着杜蘅的脸庞,她本就瘦削的脸上眼睛深深地凹陷,显得整个人了无生气,无论吃些什么补品都不见好转,可她自己偏偏还不当个回事。

        如意从苏子衍的院子里回来,慢慢向自己那边走,有个行色匆匆地小儿窜了出来,将她撞得退了几步,如意心中正是恼火,她拧着小儿的脸训斥道:“你这小孩,怎么这般莽撞,爹娘怎么教的你,这样的没个规矩。”

        那小儿听见如意提他的爹娘,恨恨地道:“你是谁,也配和我说话,我撞了就撞了,我姐姐可是这府的主人,你竟敢惹我。”

        侍女见如意不在屋里,寻了过来,看着小二郎一脸愠怒与如意争吵,她急忙跑了过来,上前好生道:“如意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您身子不爽利,该在屋子里歇着才是。”

        那小儿郎扯下自己的瓜皮帽一把丢在了如意身上,他撅嘴哼一声,又向如意剜了一眼,如意愣了愣神,不明白他的敌意从哪里来,那小儿郎说道:“你就是缠着李阿兄的那个女人,长的也不如我阿姊好看吗,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阿姊与李阿杏是积年累月的情谊,你与他不过是蓬草罢了,更何况我听说你是那杜什么的婢子,怎么做事还是一副下人做派?”

        如意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他的衣裳虽不如杜蘅一行人,却也是城中叫的上来的料子,连那鞋面上都镶嵌着一颗又圆又亮的珍珠,如意此刻最恨被人提起她与李志身份的不对等,而她是杜蘅奴婢这件事儿,不仅是她刻在心上的羞辱,亦是她最不能提起的伤痛。

        如意脸色惨白,侍女也是躲躲闪闪,她心下明了,想要去问李志讨个说法,如意把橘灿色凤穿牡丹云霞鞋踩的咯吱作响,她走的十分快,如意只当自己嗜睡了许多,因杜蘅之事睡得也不踏实罢了,多种事实摆在自己面前,她皆不信。

        她转了转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李志温柔的脸庞,到了李志屋前,她反而不敢上前,指尖轻轻磕着窗棂,一声长,一声短,有女人低低地咒骂声:“杀千刀的,就知道拿这些胡话来敷衍我,那些个绫罗绸缎有什么好的,这珠子送了许多,还来么?”

        如意咽了口唾沫,向里悄悄望了一眼,咬紧了贝齿,她心中是无限悲凉,她曾见过那颗珠子的,在李志腰间别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她向他要的时候,只得到他更加用力的冲撞,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意失魂落魄地向自己那边走,嘴里不知道喃喃些什么,她真心诚意地向他讨要不得,别人却轻轻易易就能有了,这世间果然是一桩又一桩的糊涂账。

        她自己的屋子里一团乱遭,像是遭了贼,她坐在地下,心底有一股无力感,如意喉头干涩,拨开碎了一地的瓷片,捡起一件枣红色的棉衣,抱在怀里,挪上了床榻,没有别的言语。

        “杜蘅这贱人竟是这般冷漠,一粒解药都没给这女人留。”张瑞权咯咯地发笑,笑声又轻又冷,听着像细细的银针扎进身体里。

        李志像是心下了然,他摩挲着光润如玉的杯子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兵行险招。”

        “有话你就说,不必藏着掖着,我若是死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张瑞权死死看着李志,像是要在他身上打一个洞,李志皮笑肉不笑地回望过去。

        李志浑身一凛,张瑞权是一个没脑子的,要不是他自己也需要这个药,他又何必对着他卑躬屈膝,李志顺从地说道:“已到了这般田地,免得夜长梦多,一不做,二不休,大人不如趁着夜色,将姚苏二人除之后快,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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