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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慈母


绿鹊显然是哭过,眼睛肿成了核桃。她回来的时候,寸心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寸心低低看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慢了许多,绿鹊突然跪了下来,她跪在寸心脚边“求寸心姐姐饶恕,一切都是绿鹊的错,是绿鹊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姑娘。”寸心皱皱眉,扶了她一把叫她起来,她仍然向下用力,连续这样几次,她也不再去扶她,一个劲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姑娘为着小爷操了多少心,又是如何把你救下,你都忘了吗。怎么偏偏姑娘出去了一些时日,你们就绞到了一起。”

        “我没想着,我没想着攀附小爷。”绿鹊哭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地拉着寸心的衣角生怕她离去“一开始只是在心中嘘寒问暖罢了,我明白我只是个奴才,我怎么敢去肖想小爷啊。”

        寸心到底于心不忍,把她扶了起来,给她擦了擦泪,看她缓过了精神,才把东西放下“你瞧你,哭成了什么样子,好歹是跟在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动不动就跪,以后还怎么管着下面的人。”绿鹊默然落泪,寸心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只得紧紧拥住绿鹊,任由她伤心欲绝。

        “渴了吧,哭累了就喝口水,到了明日,要做的活就更多。”寸心往倒扣着的茶杯里倒了些水,看着绿鹊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看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有些不忍心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我不是诚心说你,只是姑娘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把小爷拉扯大,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儿是我的失职,你什么都叫我猜,这天大的事也不和我说,我自然也不能给你好脸色看,可是你也明白,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好妹妹,你是真心喜欢小爷吗?”

        绿鹊的神色有多闪躲,他是如此一个温柔的人,对陌生人都是这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她心中有些植物生了萌芽,顶破了土层,可是此刻绿鹊仍然嘴硬:“寸心姐姐,我心里都明白,这些恩德我是十辈子都还不清的,怎么能和小爷比肩呢。”

        寸心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她今日做了核桃酥放在杜蘅那里,杜蘅的样子十分平淡,像是早就知道“姑娘是通情达理的,小爷今晚定也会去找姑娘,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外面有些动静,前两次的招贼已经给两人留下了些阴影,两人迅速上了床榻,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

        “寸心姐姐,你与绿鹊睡了吗?”杜晋敲了三下门,看没人应答,又把耳朵贴在门上问了一句,天色只是刚刚晚,杜晋听了杜蘅的话,对自己之前所做很是懊悔,他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笺,希望能够向她赔罪,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寸心忽然打开门,杜晋有些踉跄,她探手至杜晋身边扶了一把,含了几许柔和的声音,却有着旁观的冷静与清定“小爷,这么晚了是要做什么?”绿鹊还在床榻上冲她摇头,看着二人此番举动,实在劝不得“可需要寸心回避吗?”

        “不需要,不需要。”杜晋向后退了两步,和寸心隔了有一尺,在月华照耀下,他俊秀的脸庞像是镀了一层金箔“今日,我是特地来向绿鹊赔罪的,之前的事是杜晋多有冒犯,还希望她能够原谅我,莫要再计较了,一切都是我的过失,你就来帮我们做个见证,这么晚了对女子家的名声也不好。”

        寸心看杜晋交过来得拜帖,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生性调皮,做的错事没有一箩筐,也有一担子,从未见过他脸上满是抱歉又是诚恳,她再次看向绿鹊,绿鹊已经下了床榻,穿鞋过来。

        三个人呈一个奇怪的样子站在院子里,绿鹊揉着发红的眼睛满是疲惫,郑重的接过杜晋的帖子,杜晋先是行了个礼,又谨慎地向她说“这些日子的错都是因着我爱慕你而产生,从来都是杜晋一人的所作所为,却不想令你这样困扰,杜晋已经反省过自己,多有得罪,还请谅解,往后定会三思而后行。”

        他斟酌了许多次的话语,现在说出来才真觉得是轻松,绿鹊心中也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她向前一步“小爷如此,奴才受宠若惊,奴才下辈子定要结草衔环来报答您与姑娘的恩德。”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府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杜蘅一早用过早饭就去了佛堂,对于鬼神她端的是一种敬畏的态度,一切看不到抓不着的东西,她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杜晋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了城门处,今日带的东西更多,有白面馒头,玉米面的干粮和稀粥,他一日不曾歇息过,这一点传到了街坊四邻的耳朵里,也是博得了一个好名声。苏子衍家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往年还有何老能够念叨他几句,今年孤身一人反而有些不适应,他在正厅中捧着书卷。

        “今年的年夜饭都准备了什么?”苏子衍看着一旁擦拭这梨花木凳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到他跟前唯唯诺诺也答不上什么话,苏子衍心中的烦闷更多了些“备马,去杜府。”

        街道上多是穿着小红袄的百姓,他们互相恭贺着新春快乐,一个劈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拦在他面前“大人,新年了,可怜可怜我吧。”苏子衍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腰上拽了一个什么花样都没有的玉佩给她,女人的指甲里污泥深深陷着,露着黝黑的胳膊和小腿,把玉佩攥在手心里,冲着他离去的背影乐个不停。

        杜府的下人已经记住了苏子衍与姚颂,看他远远过来,捂着嘴偷笑着,去禀了杜蘅,杜蘅拿着书卷倚在门边,墨瞳淡淡潋滟如浮波,笑意娆柔如临水花颜,苏子衍也不客气,进了门直奔主屋,他有些尴尬地问道“你府中缺不缺人手?”

        “缺,做了这么多吃食,你要是不来,都该浪费了。”杜蘅为他添上茶水,寸心跺了跺脚,去嘱咐小厨房多备上一副碗筷。

        她们二人为新春感到愉悦,姚颂那边就不怎么好过了,自从西厢房那边走了水,赵洧吟就再不让别人碰她的孩子,连着几日都宿在了孩子的房中,姚颂有时都觉得她是不是有些魔怔,这新年的一大早也不起来,这在世家大族中哪有主人不起来的道理。

        赵洧吟安静地坐在孩子的摇篮边,把它推过来又推过去,流莺劝了几次都被斥责多事,也不敢再向前,摇篮中的孩子似乎是刚刚睡醒,笑个不停,赵洧吟就接着唱“雨吹过,风打过,还有雷声轰隆隆,涵儿快快长大,学着打猎做英雄,打一头狼来打一头熊,爬过冰湖,要过雪山,涵儿是个小英雄……”

        她轻轻哼唱着,歌声中带了如许温然慈爱之意,摇篮里的婴儿有了反应,冲她摇着手,她就接着推摇篮“涵儿喜不喜欢娘给你唱歌呀,涵儿最喜欢娘了。”

        姚颂看她这个神志不清的样子,心中很是窝火,却又劝导不成,他从后面抱住赵洧吟的脊背,柔声地说:“今个是第一日,夫人该去正厅才是,涵儿有下面的人带着他。”

        赵洧吟警觉地抬起头,从摇篮中紧紧抱着孩子往后一缩,以戒备的目光看着姚颂,她只穿了一层素白如霜的单衣,姚颂这时才是真正地恼火:“你瞧瞧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连日子也不过了吗,孩子好好地,我们的孩子好好地,那不过是场意外,我们的孩子没有这样脆弱。”

        赵洧吟死死地盯着姚颂,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不,他们都要害我的孩子,他们都要抢走我的孩子,我不能离开他,我才是他的娘。”她尖叫着起身,孩子也被吓哭,她抱着孩子晃了晃,又开始拍弄,姚颂两手在下面接着,生怕赵洧吟一个不小心就把孩子扔了下来。

        这一声哭才叫赵洧吟真正的回过神来,她把孩子交给流莺,像一只女萝依附到姚颂身旁,姚颂看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摸她的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害你担惊受怕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些日子我已经把流民登记在册了,杜蘅与衍之也已经把张瑞权的事给办好了,我有时间陪着你了,你不要再怕了。”

        姚颂搂过赵洧吟的身体,下颌抵在赵洧吟的额上,轻轻拍着赵洧吟的背,她含笑带泪,心里欢喜,仿佛是得了一件不可期望的瑰宝。

        姚府的鸽子都被关在了屋子里,外面太冷,若是还在外面散养着,只怕会冻死几只,姚颂虽不在意,耐不住赵洧吟喜欢,看着也有些生气儿,只要不在折腾,爱养便养吧,他不在说什么。

        皇宫里皇后昨日来得到的是个“太后娘娘已经歇下”的答复,她今日再来,小六子却说“太后娘娘正在用午膳,不喜欢有别人打扰,还请娘娘回把。”皇后苦笑一声,转身看见已经恢复位分的丽妃,她眼中的不屑是扑几层脂粉也盖不住的,还没行礼,就听小六子说:“太后娘娘早早就等着您用餐呢,您快快请进去。”

        “皇后姐姐,太后娘娘等久了也不好,嫔妾就先不和您行礼了。”丽妃仍然是穿的显眼,倒是开朝以来头一个了,一夜之间降了位分又升了回来,她比之前更为嚣张,说话也变得夹枪带棒。

        “自然是没有让太后娘娘等着的道理,妹妹快进去吧。”皇后硬撑着脸面,看来这个“不喜别人打扰”只针对她一个人,她定定地立在外头,小六子看了看,又进去通传一声,出来就说:“太后娘娘让皇后娘娘进去。”

        太后与丽妃坐在上首,显得她倒成了外人,二人旁若无人的亲热着,太后喜欢熏香,为的就是掩盖每日来请安的嫔妃身上的脂粉气,今日没闻到檀香的味道,仅仅闻到一股淡淡的瓜果香气,再一看,湃在水瓮里的,端正搁于案几上,都是些甜瓜之类的东西,满廊子底下都是香气。太后拉着丽妃的手,两人之间一派温馨“你前些日子送了些果子来,今日哀家就摆在了殿中,哀家闻着比那香料可舒心多了,这不今日连檀香也没点。”

        丽妃也收起了那份张牙舞爪,做出些小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太后喜欢,臣妾叫他们再送些来。”

        “你瞧瞧,这孩子竟然是这么贴心的。”太后拍着她的手,对着齐姑姑说道,齐姑姑也帮着腔“太后娘娘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看来是和您有缘分呢。”

        丽妃的笑容更盛,像是才看到皇后一般,惊呼一声“臣妾问皇后娘娘安,臣妾只顾着和太后娘娘说话,竟然没看到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笑不语,太后却先开了口“皇后一向识大体懂大局,自然不会因为这些生气,倒是你应该好好和皇后学学这个本事。”

        皇后再也坐不住,也插不进她们二人的氛围,说着自己身体抱恙也就出去了。

        “哀家这儿媳,承宠几日,脾气倒是见长啊,从前还会叫两声姑母,现在倒是连一面都不愿意看哀家了。”太后像是一位受伤的老人,捶着自己的胸脯,她的白发更为显眼,像是母兽在对月哀鸣,连带着声音都脆弱了几分。

        丽妃帮她顺着气,又接过了齐姑姑慌忙端来的药碗,顺了好一会儿那一碗药才喝下去“太后娘娘不必担心,还有臣妾在,臣妾一直把您当做自己的亲额娘。”

        “曾经也有人对哀家这么说,可是他做了太多错事,被皇帝囚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穿不穿的暖,吃不吃得饱,一想到这儿,哀家的心就和刀割一般。”太后用力锢着丽妃的胳膊,想要在她脸上找到什么不同“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吗,丽妃,哀家知道,你这个孩子一定是通情达理的,你一定明白对不对。”

        丽妃木然的点点头,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挤出来“臣妾明白,臣妾也是做女人的,臣妾愿意替您与那里打点一番,也好圈您一番慈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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