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心
小德子看着杜蘅缓缓而来的身影,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他两手揣在一起,笑意深深,他弓着腰“大人可算来了,皇上已经等了大人很久了。”小德子掀开棉绒的帘布,与杜蘅换了个眼神。杜蘅偏着浅浅点了点头,蝶翼一般的睫毛扑闪。
“听说这次皇上是动了大气,罚了许多人,降了许多人的位分”杜蘅手上沉甸甸得,她与小德子其实没什么交情,说起来只有一面的缘分“想必,德公公也在其中进言不少吧,为皇上分忧解难都是咱们的份之事,德公公也是辛苦了。”天子生性多疑本是常态,若在有两句谗言,就算这人是皇亲也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小德子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他说的仔细:“杜大人,严重了,您既然说了是份内的事,那又有什么辛苦的呢。更何况皇上并不仅仅是因为忠勇公的事烦心。”
夜色如同上翻的潮水,悄无声息就打湿半边天空,宫门已经落了钥,杜蘅想要从身上那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摸了摸因为一身孝服,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头上戴的都是素净至极,她压低声音:“还请公公指教一二。”
小德子躬身,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李将军大军前锋部队进抵萨瓦河畔,柔然小族却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率部万人,退居西北方向的秦淮一带,驻营固守,孤注一掷。那羌族这时候也要来搅一搅浑水,一晚上让李将军带的人损失了有五之有一,皇上接到战报便忙到了现下,连晚膳都用得极匆忙。”
前面就到了,小德子身边养着个徒弟,也是跟着在御前伺候的,因他泡的一手好茶,皇帝更是爱不释手,就是别人来了,皇上都要夸上两句,他提着灯站在前头等着。
小德子容色清淡,停住了脚步“到了夜里,就不是奴才值夜了,还请大人记住,皇上现在最需要人疏解心意,万万不能提其他的,切记切记。”他说的话隐晦,到底是不能提什么,也没有说清楚。杜蘅看了他最后一眼,独自进去。
“师傅,为什么要与这位杜大人说这么多?”小徒弟心思纯善,做得沏茶的差事倒也适合他,名字也是映照着他的性格,单名一个良字,底下的也就看在小德子的面上称呼他一声“良公公”而已。
小德子用拂尘的把手磕了磕他的帽沿,上唇上有一颗痣,他吐一口唾沫“蠢东西,你还看不出来,这皇上到底是偏向谁,就算是太后有心,到底还不是听皇上的,学着点,你呀也就是吃了这双眼睛的福分,要不是今个儿出宫看见张帆鬼鬼祟祟地向城门去,皇上也不能知道这事儿,以后不仅要会看,更要会用嘴。”
话是这么说,可小德子心中并不这么想,他之所以借着这次机会打压张家,向杜蘅示好,全然是因为他的师傅林玉临终前的嘱托。先帝并没有让林玉去殉葬,甚至连还在京城外为他置办了田宅,让他好生养老,跟着他一辈子不是容易的。
可有心人总不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在林玉出宫的第二日他就突发疾病暴毙,那时候小德子还年轻,不知道生命中每次更替都需要付出代价,当年的他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继续查下去,却被太后叫去了寿康宫。
那天的天和今日一样阴阴沉沉,小德子还是憋不住心事,太后对他也是客气,那杯茶盏怎么喝也喝不完,所有人就像看不见他似的,腿下跪着的碎瓷片每一块都要刮干净骨头,他不敢动,只能听到太后说:“有事儿该散了就散了吧,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也懒得再去灌俗事儿了,不过这世道不放过哀家,哀家只能替别人解决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问题,学会有什么话该说,有什么话不该说才是你的福气。”
小德子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连连,感到一阵眩晕,甚至裤裆还有些惹意,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多……多谢太后教诲,奴才明白。”这个别人还能有谁呢,不过是张家罢了。小德子咬紧了牙关,那两日太后特意批准了他休息,他却坚持留在太极宫陪着皇帝,直到混到了今日,他才把自己的命保下来。太后没必要去担忧一个太监,不喜欢那就做了便是,可这命是自个儿的,他该为自己多做打算。
杜蘅的裙角沾染了青石上的夜露。站得久了,经风一拂,只觉肌骨生凉,她不自觉地便打了个寒噤。皇帝背着人,也不点灯,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中,听见声响才应了一声“来了啊。”
杜蘅整理了身上的披风,把杜晋的骨灰盒放到一旁,跪下给皇帝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也不看她,借着月光打量自己手上的那一根狼毫笔,架子上还有一把短短的匕首和金丝的蝈蝈笼子,这些东西从不出现在御书房中,他有些惋惜,月光如水,带着凉意打在这些东西身上,匕首出鞘,寒光一闪,映照着皇帝寒光凛凛的眼睛。
“这些日子,朕常常梦见愈之,朕梦见幼时与愈之在一起捉蝈蝈,愈之胆子大,他在下面撑着,朕就爬到树上去看,远远来了人,愈之就和朕一起藏起来,好不快活。”皇帝的下巴上有一些短短的胡茬,眼底淡淡的青色更是昭示他有几日没有睡好了。
杜蘅听了这话,心中惨然一笑。她今日带着杜晋的东西过来,就是希望皇帝能够看看,看看忠臣的委屈,看看贼人的嚣张。皇帝迟迟不处决张瑞权,也是在向张家卖面子。一味地退让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报。
“身为笼中人,愈之如今也算是解脱了,皇上不必痛苦,上天剥夺了愈之的性命,但只要微臣记得他,皇上记得他,那愈之也就还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杜蘅的话十分淡然,皇帝也有所动容,他并不是圣人,更不是被画框裱起来的图画,这些日子他悄悄哭过一场,他的快乐,他的少年时期终究是被夺走了。
皇帝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杜蘅的眼睛有些干涩,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抬着杜蘅的下巴,杜晋的嘴巴与杜蘅长的相像,这样一看,鼻子也像,皇帝一时间看的痴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太傅今日这么晚还过来,只是为了和朕说这些小事吗?”皇帝仍然背着手,收起脸上的表情。这些日子上奏的人没有十人,也有二十人,得到贬谪得更有许多。
杜蘅张了张口,又想起了小德子的提醒,她往前跪了跪“微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要求求皇上,还请皇上收回在愈之身上的追加的爵位,皇上您是知道的,愈之是有线的风筝,他一辈子都被微臣,被世道扯着线走,可是微臣身为他的姐姐,明白他最想要的就是自由二字,何必困着他呢。”
杜蘅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要把杜晋葬在皇家皇亲贵胄的墓地,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枷锁。杜蘅摸了摸木质的盒子,四角都是包了浆的,那位过继给杜晋的孩子实际上是一位偏远寒苦之地的王爷的小儿子,这么大了连名字都没有,更没上过学堂,也是可怜人。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好似那个意气风发地少年还在自己眼前,他应了一声“好”。
杜蘅是笑着的,可皇帝却觉得那笑意是那样悲切,仿佛再多的眼泪也比不上那一缕微笑带来的伤悲。她的眸子幽怨而深黑,掠过他的眼。小德子已经来禀报过说是有许多的百姓自发地为杜晋送行。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皇帝试探性地问出了:“今日来送愈之的百姓很多,愈之一向喜欢热闹,看见这么多人一定也是高兴的。”
皇帝的话说的明显,杜蘅抬头,眼神一派清亮“皇上,是担忧愈之功高盖主吗?”她的话说的直白,到让皇帝有些尴尬,他整个人打个激灵,不敢去看杜蘅的眼睛。
“皇上不说话,可微臣却想说。愈之刚刚去了,这您是知道的。”杜蘅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快速低下了头,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愈之自打做了官就被您派去了南边,回来更是直接去了成门边应付流民,哪里还有能和百姓接触的机会,到底是谁用愈之的名头去做了好事,都说顶了别人的美事是要天打雷劈的,现在我只想给愈之一个清静,也不求别的了,难道这也有错么?”杜蘅一行清泪流下,皇帝的心有些焦焦麻麻得,似乎有一道惊雷闪过,而他正站在惊雷之下。
皇帝摆着手,想要把跪在地上的杜蘅扶起来,他有些磕巴:“朕……朕不是这个意思,你快起来。”杜蘅顺势,不在言语,既然已经到这儿,那就不再需要她的引导。
皇帝的心中也是疑云斗生,是啊,杜晋升为忠勇公后才被百姓所知,可他不久便离世,若是对京城中的百姓有什么贡献还能说的过去,他什么都没做,哪里会有这么多人知道。“朕都知道,先生是愈之的阿姊,更是朕的阿姊,朕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去侮辱愈之。”
杜晋的骨灰盒已经被人拿了下去,明日就要安葬进陵墓,杜蘅不再看,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拿走东西的小太监,她的喉咙发出些难耐的咳嗽声,苍白的肤色显示着她此刻的难耐。
“先生,可是身体不舒服?”皇帝注意到了她的情况,杜蘅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大好,她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以前太医也诊治过,总是说要静心调养,这事情一桩接一件,如何能够静心呢。杜蘅掩面咳的厉害,小良子奉上的茶水一杯接一杯,也不见压下去。
“皇上不要担心微臣,不过是老毛病了,过些日子修养自然就好了。”杜蘅撑着头,她的胃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灼烧“还有一事,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处置张瑞权大人?还是早做打算,以免夜长梦多啊。”
“朕也是有此打算,这事情一拖再拖,拖了这么久不解决也不是个办法,张瑞权已经证据确凿,若不是顾及着和母后的情分,朕也是难办得很。”皇帝看上去下定了决心,他被杜晋的事情刺激到了,有些眼红,在桌底下握紧了拳头。
杜蘅还打算再说什么,就听见侍者在外面通传“齐姑姑来了,说是请杜大人过去一叙,以告慰忠勇公在天之灵。”她来的快,像是早就在这儿等着杜蘅。杜蘅甩了甩袖袍,福了福身,向皇帝告退,就随着齐姑姑去了寿康宫。
太后依着胳膊在凤座上,凤座金碧辉煌,她半散着头发,身上穿的确墨黑的华贵凤袍,看上去有些狠厉,杜蘅紧攥着拳头,向太后磕头,太后半眯着眼,在这些年与她相斗的人物中,杜蘅也能算是个厉害的人物了。
“来了啊,哀家听说忠勇公年纪轻轻就去了,真是可怜,你们家族中只有你们两个成气候的,其他的都是些贫民,举子,没几个有出息的,你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哦。”太后不让杜蘅起身,面上功夫做得倒是可以。
杜蘅心中讽刺,面上不动声色,附和着太后“劳烦太后娘娘记挂,您说的是呀,可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毕竟逝者已矣,往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等奴婢到了太后这个年纪,或许才能看开吧,才能像太后一样豁达。”太后把杜蘅的底细摸了一个底朝天。
太后拍了拍手掌,从内帘后走出一队宫女,她们各个手上拖着个盘子,红色的绸缎一掀开,竟然是金灿灿的金子,太后似笑非笑“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以后就你一个,你可要好好活儿,都说这亲人刚走了,前几天是最难熬的,哀家看你精神还好,这才放心了,一定得好好活儿,别闹个病灾的,就随着你弟弟去了,不值当的。”
太后的声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杜蘅听得煎熬,也因为她的话感到反胃,话不投机半句多,尽是半个时辰,太后便打发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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