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耳坠
这些日子的劳累让赵洧吟已经有些疲惫了，杜蘅看着她，跟之前是大不相同了，可不能否认她的美丽，她的脸庞虽然添了皱纹，却如恍若灼灼的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只是蜡照半笼金翡翠，芙蓉过水清新斐然。一般的妇人也是比不上的。
“许久不见阿姊，真是十分想念了。”赵洧吟有些颓唐怨望之气，见不到儿子的她看起来如木头人一般，她本不想应杜蘅的邀约，却又怕姚颂因此而不悦，她亲热地垮上杜蘅的胳膊“自从离开府中后，妹妹一直忙着生子教子，幸好有姐姐惦记着我，不然这情分就要生疏了。”
杜蘅的笑容淡淡的，不留痕迹的把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拉着她的手“这有什么，你若是想我，只管来杜府看我便是，先生死后，愈之也去了，府中就我一个人实在是可怜的很，你要是来看我，也能有人和我做个伴了。”
两个人乘的是四驾的小马车，一路上说说笑笑，倒像两只并蒂花了，赵洧吟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感概“姐姐都不见老的，不像我，一直操持着府中的事，这细纹没有一也有十个了，更别提生了孩子之后，腰上这一圈赘肉。我的眼妆画得那样浓，还是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喷啧，其实都这把年纪了，何必还争这口气呢？”
杜蘅拍拍她的手，嘴边的笑意深深“哪里是你，就是我摸着自己的皮肉，也比上一个春天松弛不少。岁月催人老，谁不想多留时光停驻片刻呢。知道你最懂胭脂水粉，这才叫着你出来，咱们女人的不就是图一个年轻么，你与礼韫是一对佳偶，你也该好好把握才是，无论花多少钱在自己脸上都不为过，省的人老珠黄了，还被人嫌弃，你看看你公公婆婆还不知道么？”
这话是真的，赵洧吟摸着自己的脸，想着自己的公公婆婆，是啊，公公对婆婆完全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了房事，若是比男子还老的快，她简直不敢去想。
“我看你身边那个丫头倒是很年轻啊，姚颂也很是器重她，不是端个茶，就是倒个水。从你身边出去，也还能谋一个好的人家，若是从别的家里出去，这就是登天也就是个丫鬟命了。”杜蘅接着说，她的手有意无意地使着力气。
赵洧吟只能尴尬地笑笑“是啊，流萤是很能干，她还小，等过两年再放她出府。”她自己对流萤的感情也是有所察觉，上次已经给了他一个教训，难道她还不长记性，还眼巴巴地凑上去么。赵洧吟也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首饰铺的前边，首饰铺子的老板姓周已经在前边等着了，他拿着一串红石榴的玉髓制耳环，等着杜蘅过目，杜蘅牵着赵洧吟的手下了车“听说妹妹之前给姚颂送过一篮子石榴，想必妹妹也是爱石榴，妹妹看看喜不喜欢，姐姐特意让老板拿出来的，你若是喜欢，咱们就拿了。”
赵洧吟的脸色明显变了，她粗略拿起耳坠看了看“姐姐不必破费了，不过是家里有一颗石榴树，我才想起送给夫君一篮，倒不是自己多么喜欢，在这妹妹在府中，也带不得这样名贵的首饰。”
这红石榴玉髓耳坠像是烫手一般，又被赵洧吟丢了回去。杜蘅却拉住她的手“是了，你瞧我，纵是喜欢把自己喜欢的加给别人，我那丫头给你送了个雨滴的玉坠，你可看着了？可喜欢，不喜欢可要告诉我。”
赵洧吟脸色寒了下来，她不明白杜蘅的意思，杜蘅是真的想要与她交好，还是发现了什么。那一颗吊坠饱满通透是极佳的品质，就连姚颂和姚老爷看了都是连连称赞，她不接杜蘅的话，只顺着她往首饰铺里面走。
“妹妹出来逛的少，不知道现在外头最时兴的就是一个花钿妆，现在京城中的夫人们都特别注意保养，每日浓妆数个时辰才出门，天不亮就起身对镜梳妆，大半夜了还在用人参熬玫瑰水浸手泡脚的，我光是想想都觉得累了。所以啊人家不老，我也不眼馋。”杜蘅看出赵洧吟的思绪已经明显神游天外了，杜蘅还是让老板把这套首饰包了起来，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赵洧吟点了点头，符合着：“姐姐气质超然，就算是没有这些步骤，也是一样能把他们比过去的。”
赵洧吟拿起一旁的玉兰花钿在额头上比了比，她还记得当年她在花楼里卖艺，与姚颂相见就是在玉兰花前，从此她的眼里再也没有别人。杜蘅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原来妹妹喜欢玉兰花啊，十分高风亮节的花儿呢，不过妹妹还是不要带这个花钿了。”
“这是为何啊。”赵洧吟的身后突然有人窜了过去，赵洧吟打了个机灵，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青天白日能有什么，定是走过去走过来的伙计了，再看杜蘅，什么反应也没有，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杜蘅煞有其事地说到“妹妹有所不知，这古书上，都说玉兰花是有怨气的，因为忠臣都埋于玉兰之下，不过妹妹不怕了，妹妹一个妇人家，又没做过什么，能怕什么呢，怪我多嘴提一句。”杜蘅拿了花钿就向赵洧吟的额头笔画。
赵洧吟忽然把杜蘅的手打掉，刚才那股感觉又来了，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不敢说明真相“是啊，是啊，我一个妇人能做什么呢，既然姐姐说了不吉利，还是不买的好，咱们去另一边转转吧，姐姐别只说我，姐姐要买不是。”
二人挑了许多东西，杜蘅突然拿起一块玉：“妹妹，看这块玉眼熟不眼熟，这事先生最喜欢的玉，先生在世，我与衍之、礼韫每次去拜访先生，都要来买上这么一块。”杜蘅的语气很是眷恋，可她越眷恋，赵洧吟的脸色就越白。
赵洧吟想不通，她想不通杜蘅这是要做什么，如果她把一切都差清楚了，就该早早拿了自己的命去。如果没有，那她为何三番五次的提起何老，赵洧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姐姐不是要买胭脂？我看这儿的胭脂成色不大好，不如我带着姐姐去其他铺子看看。”
门旁有一个卖唱的小孩，看着也就八岁左右的样子，她身旁躺着一个男孩，用纸歪歪扭扭地写着，嘴里也在哭诉“请大家救救我弟弟，我给大家磕头了，请大家救救我弟弟，我给大家磕头了。”
杜蘅与赵洧吟都是有弟弟的人，杜蘅不说话，赵洧吟也驻足不前，那女孩应该是已经唱过了一曲，拿了个铜碗就来要赏钱，一看要钱，听曲看热闹的人就散了一半，小姑娘硬着头皮追了上去，抓住了一个看着富得流油的胖男人的袖子。
“这位爷，给点赏钱吧，我弟弟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就一个铜板，让我弟弟吃个馒头就行。”小女孩眼睛里含着热泪，看来这种事已经是司空见惯，她身上破破烂烂的，已经露出了皮肤，唯一一块较为完整的布还盖在小男孩身上。
“滚开你，这么脏的手也能碰本大爷。”男人一把推倒小女孩，小女孩回头望了望瘦弱的弟弟，又立刻跑到了他跟前跪着，那人此刻来了兴趣“哟，这么诚心啊，不如你就从本大爷的裤裆下钻过去，本大爷就赏你两个铜板怎么样？”
看热闹的百姓见此情此景，又停下了脚步。或许是触景生情，赵洧吟眼中也含了一包泪水，有些愤恨地说到：“这样的纨绔被打一顿都是少的，起码该杀。”话脱口而出，她才注意到杜蘅的眼神，有些慌乱地补充这：“啊……啊，生了孩子之后，我也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了。”
杜蘅点点头“你说得对，你没有弟弟，可能不明白，我是有弟弟的，我的弟弟哪怕是我一名换一命，我也乐意的。”杜蘅叫来一个看起来十分健壮的男子，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把那个男子移开。
小女孩咬着嘴唇，一脸的屈辱，她攥紧了拳头，可是弟弟等着这个钱治病。小女孩掉了泪，跪着就要钻过去，拿了银子的黝黑男人一把把长着腿的男人撂倒“格老子的，老二，仗着你家有几个臭钱，你就在这儿欺负人，老子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小黑子，凭你也敢打我，我让我爹教训你。”老二还是不肯在嘴上服输，他一直叫嚣着，小黑子却打的更狠，拳拳到肉，疼得他直哭爹喊娘，这个老二家里有几个钱经常这样作威作福，百姓们看他受到了惩罚，也是称赞。
“是我让他打的。”杜蘅叫停了一场殴打，她并不想把这事闹到官府去，老二的气憋了一肚子没处发泄，偏偏杜蘅还要自己跳出来“在下杜蘅，今日见此实属路见不平了，也是我鲁莽，这位仁兄若有问题可以到杜府找我。”
老二听了杜府的名讳，也不在说什么，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杜蘅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插曲，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杜蘅把她叫了过来“我这儿有些钱，你可以和你弟弟去买些吃食，不过我看你的弟弟是生了病，你最好带他去看看，那边有个医堂有个姓许的大夫会在傍晚的时候在，你可以带弟弟去看看。”
小姑娘双手接过，有些别扭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了，你没有听我唱曲儿，我记住你了，杜蘅，杜府是吧，今日谢谢你，来日我定还你。”然后就跑走了，杜蘅还想要找个人帮忙抱起倒在地上的弟弟，女孩却是用着瘦小的身躯努力推动板车。
“姐姐真是好心肠，若是没有姐姐，可能这两个孩子就要饿死在街头了。”赵洧吟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担忧，她并不认识这对兄妹，一面之缘也不曾有过，或许是在替十几年前的自己所担忧。
杜蘅也想起了她和杜晋的幼时时光，夜里她总要守在杜晋床边睡，是不是还要去摸摸杜晋的鼻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想来已经有些可笑了。杜蘅低着头“不会的，都是做姐姐的，哪怕今日没有我，这位小姑娘一定也会想别的办法，让她的弟弟活下来。”杜蘅捂着心口“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她们一定会活下来的。”
小姑娘推着板车的身子一摇一晃，杜蘅的声音轻飘飘得，似乎和板车一起走了“是啊，做姐姐的都是这样，哪有姐姐能够狠的下心，不管弟弟呢，都是血肉至亲。”这句话插到了赵洧吟的心窝子里，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赵洧吟揉了揉眼睛，好像那个板车上推着的是她的弟弟。不要啊，不要啊，不要走！小雨，不要再离开我了。忽然她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音“小雨！”她惊恐地看向杜蘅，杜蘅却像没听见一般，只是看着那边，目光变得温柔热切。
“做姐姐的，和弟弟就是骨肉至亲，不过也有那种狠心的姐姐，坊间传闻，之前有个女人带着弟弟乞讨，遇见了个及其有钱的东家，东家却不是什么善人，姐姐为了自己能够拜托火坑，把弟弟留在了东家家里，你说可恨不可恨。”杜蘅的目光像弯刀一样射过来，凉飕飕又闪着光，好像要切下自己的皮肉。
赵洧吟觉得身上一阵痛楚“是啊，是啊。”赵洧吟在心中否认，不是的，没有丢下。她和那个女人不一样，她的小雨，她就是因为害怕太后会做出什么事，才把小雨留下。
“瞧我，和你说多了，吓到你了吧，你没有弟弟，自然体会不到了。”杜蘅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在说什么，马车也早早在路口等着“看起来，礼韫，见你不回去是急了，咱们走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去逛胭脂铺子。”
赵洧吟机械地点点头，她连自己怎么回的府都不知道，进府前，杜蘅交给赵洧吟一个小小的手绢包起来的东西，这事满月宴的第三日，仍是高朋满座，姚颂看见赵洧吟跟着杜蘅出去，心中既担忧又高兴，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时间差不多了，宾客们也该回去。没有人注意到府中的女主人不在，对他们而言，在不在的，都是一个样子。
“这事那会儿咱们看的石榴耳坠子，这耳坠子趁你，你收下吧。”杜蘅下意识上前走了一步，二人的手都悬在半空，杜蘅压住翻涌的思绪。
赵洧吟打了个冷颤，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又想起了杜蘅讲的那个故事，赵洧吟有些害怕，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皮笑肉不笑地“不必了，姐姐的礼太过贵重，妹妹怎么能收啊。”
“哟，姚兄，这就是小公子吧，不像嫂夫人，倒是很像你。”几个人看见姚老夫人抱着姚涵像这边走，也停下了脚步，这是最后一波人了。也是这一波人最好事，他们要走，姚颂真是谢天谢地。姚涵不怕生人，还冲着他们笑嘻嘻得。
姚涵穿着朱红的锦衣，戴着瓜皮帽，帽子边镶嵌两个黄澄澄的宝石，脖子上戴着金灿灿的项圈，还有一颗硕大的金珠，浑身上下都是金碧辉煌的，任谁看了都说一句可爱。“姚兄，小公子这样可爱。之后娶媳妇可不仇啊。”
那边的杜蘅率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赵洧吟出去一趟已经有些身心俱疲，是想快些泡个热水澡，杜蘅把东西塞到了赵洧吟的手中“妹妹拿着吧，都说鲜花配美人，宝马赠英雄。这大红色最趁妹妹了，何必还和我客气呢啊。”
“妹妹绝对不能收的。”赵洧吟拿着一个角，先不说这红色给她的感觉就不好，而且她纵是害怕杜蘅察觉到了什么“姐姐不要破费了，说好了今日是妹妹陪姐姐去买东西，怎么好收呢，姐姐快收回去，不要再折煞妹妹了，妹妹受不住啊。”
二人推拉间，杜蘅突然撤回了手，那耳坠子应声掉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要走的众人也看了过来，姚颂已经接过了姚涵抱着，姚涵煞有其事地指呀指，姚颂的脸色有些难堪了，众人也都看着，地上的一些碎片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杜蘅蹲下，伸出手抹了蜜这些碎片，把他们一个个捡起来包到了手帕之中“原来妹妹真的不喜欢啊。”杜蘅的语气失魂落魄，她忽然抓住赵洧吟的手“妹妹别生气，姐姐以为妹妹是喜欢的，不喜欢，不喜欢就罢了吧。”
杜蘅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尤其是姚颂，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其他人更是指指点点说着赵洧吟的不是。
“这么不给杜大人面子啊，姚夫人倒是好大的普。”
“人家杜大人也是好心啊，怎么能够如此呢。”
“你们不知道啊，这种出身的女儿能懂什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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