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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左良玉跪在地上,已经是冷汗淋淋了。

朱慈烺伸手将左良玉托扶起来,深深望着他眼睛:“本宫素知昆山将军是忠义之人,所以今日才会开诚布公的和将军谈,本宫年幼,或有一些唐突孟浪之话,还请将军不要见怪,但本宫对将军这份心却是赤诚的,本宫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只要将军不负本宫,在开封奋勇厮杀,本宫绝不负将军!纵使陛下那边有什么责罚,本宫也会为你担起来。”

清朝雍正皇帝曾经在名臣田文镜的奏折上批示道: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左良玉虽有谋略,但并不识字,又是一个武人,朱慈烺觉得,如果用深奥的话和他讲,他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而雍正的这一句批语正是合适,因此拿了出来。

“殿下……”

左良玉眼眶泛红,他并非没有忠义之人,只不过时事使然,文官们不懂装懂、瞎指挥的一些战事,他不能苟同,不能在明知死局的情况,将自己和自己兄弟送入险境,但又不能反对,唯一的办法就是虚掩应付,甚至不听命,不听调,渐渐就成了跋扈。

朝廷不发粮饷,为了养兵,他只能抢百姓。

一来二去,他名声坏了,不但百姓痛恨,督抚们也对他非常不满,如此一来,他就更是要保存实力了,因为他清楚知道,一旦没有了兵,朝廷失去了对他的忌惮,不过说这些年的败仗,只说抢劫百姓这一条罪,就足够他死罪了。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陕西巡抚带兵勤王,因为秦兵在途中抢劫百姓,有御史弹劾。结果陕西巡抚被下狱处死。

文官巡抚都如此,何况他一个武将?

前车之鉴,左良玉分外小心。

但太子一番赤诚之言,却将他沉淀在心中的忠义之情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他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控制。

古往今来,谁不想做忠臣烈子,流芳百世?他左良玉并非一个不爱惜名声之人,也并非不想做忠臣良将,只不过大势使然,他无法同时兼顾性命和名声。

左良玉深知自己的罪名,听闻太子带天出征,他第一感觉太子乃是针对自己而来。

为此他和幕僚密议过好几次,想要在开封要怎么打,才能应付过去,令太子不起疑心?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没有绕弯子,直接就掀开了盖子,将他自保的心思,和这些年来,文官内监的掣肘,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并且向他做出了一个承诺:只要你在开封奋发,既往不咎。

反之,如果他在开封还想着保存实力,像糊弄杨嗣昌一样的糊弄皇太子,皇太子绝对不会饶他。不说皇太子是未来皇帝的身份,只说皇太子带来了两万精兵,就足够他喝一壶的。

内外两重压力之下,左良玉眼中有泪,身上有汗,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虽然被皇太子搀扶了起来,但他再次跪倒,慨然道:“臣惭愧。殿下的厚爱和宽容,古今少有,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请殿下放心,不把开封的流贼剿灭干净,臣誓死不收兵!”

朱慈烺再次扶他起来,目视他眼睛:“昆山请起,本宫相信你!”

“谢殿下……”

左良玉脸上水孜孜的,有汗也有泪。

朱慈烺心中微微送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赌对了,左良玉心中还是有些忠义的,这些泪水和汗水,只靠演戏是演不出来的。但左良玉刚刚的表态,只说要在开封死战,但对过往和以后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显然左良玉还是留了一些余地的,毕竟太子不是皇帝,不能一言九鼎的决定他所有,对当今陛下的“薄情寡恩”他还是心有戚戚然的。

一字不识的左良玉,即使在激动之中,也是有相当城府的。

望着左良玉的眼睛,朱慈烺“动情”的道:“还有一事,本宫必须要和将军说。当年许州之事,是朝廷对不起将军啊。”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河南巡抚常道立遣左良玉驻防陕州,左良玉的家眷则留在许州,不想因为粮饷不济,驻守许州的官军发生兵变,除了跟在左良玉身边的独子左梦庚,左良玉其他家属尽数被乱兵戕害。

史书上,关于此事只是寥寥数笔带过,在明末的乱局中,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对左良玉个人来说,这绝对是刻骨铭心的疼痛,也就是从那时起,左良玉对朝廷旨令择机而从、虚掩应付的情况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朱慈烺深深知道亲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更知道全家死绝对一个人的沉重打击,要想收服左良玉的心,许州事件非提不可。

左良玉动容了。

刚才他只是眼中有泪,身躯却不动,现在他身躯微微地在颤抖。当年得知消息,他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谁能想到,他在前方杀敌,后方的家人竟然被乱兵灭门?怒发冲冠之后,他带兵返回许州,将作乱的乱兵大卸八块。但无论怎么泄恨,他死去的家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除了一个独子左梦庚,放眼望去,这天地之间竟然再没有他的亲人。

人至中年,举家尽灭,这种伤痛无须经受,想想便知其痛。虽然左良玉后来又讨了小妾,但他却始终无法忘记惨死的发妻。这些年驻守襄阳,账下将士阖家欢乐,歌舞升平之际,左良玉孑然独坐,心中的悲凉不问可知。

当年事发之后,朝廷有慰藉,河南巡抚常道立也向他表示过歉意。

但谁的道歉也比不上皇太子。

左良玉颤抖的一时说不出话。

“陛下已经下诏,追封尊妇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圣旨不日可到。”朱慈烺道。

听到此言,左良玉终于可以说出话了:“……谢陛下。”一时泪流满面,为的不是一个诰命夫人的名义,而是朝廷终于不再是那个冷冰冰、高高在上、令人无法靠近,心生恐惧的所在,而是有了一丝温情。

一切的改变当然都是因为太子,不然以崇祯陛下和内阁诸臣的脾性,才想不起来册封他死去的夫人为诰命呢。

左良玉定神拭泪,抱拳再向太子深躬:“陛下天恩,殿下的厚爱,臣铭感五内,永记于心,非粉身碎骨不足以报答!”

朱慈烺温言安慰。

左良玉对开封之战极其重要,现阶段,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将其拉拢住。

这时,有一行人从营门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都是官袍的文臣,为首一人穿着青色袍服,却是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此次出京,太子带来了左良玉等军积欠的半年军饷,马绍愉作为兵部的发饷负责人,也随大军一起前来。

见马绍愉出现,朱慈烺知道,给左良玉的饷银应该是拉到了,而和左良玉“交心”的谈话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向马绍愉招手。

马绍愉上前参见。

七十万两军饷,只左良玉部就有将近五十万两。此时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拉到了左营中心的大校场上,只等太子殿下和左良玉到场,就可以发饷了。在马绍愉报告的过程中,朱慈烺清楚的看见,旁边的左营将士都面露喜色。

朱慈烺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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