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宣~~太子觐见~~”
虽然是父子,但该有的程序却是不能免,
“宣~~山海关总兵马科,保定总兵虎大威……”
然后是武将。
点到谁,谁就急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踏上武英殿的台阶。
朱慈烺首先入殿,此时他不再是银盔银甲,而是换了大红的龙纹便服,系玉带,戴着乌纱善翼冠,脚踩白底靴,玉面朱唇,年轻朝气,迈步从容而入,向御座上的父皇叩拜。
崇祯帝的脸色却很严肃,一点都没有见到儿子的微笑关怀,只行礼如仪的点了点头,朱慈烺心中苦笑,他知道父皇这一定是在为“换俘”的事情而不快。
太子之后,虎大威马科等人依次进入,崇祯帝询问战场经过,勉励众将,赏赐金银和莽服,最后是赐宴。
内阁四臣、兵部尚书冯元飙、工部尚书范景文和太仆寺卿王家彦陪同。
朱慈烺第一次见到了冯元飙。
须发皆白,面黄肌瘦,不住的咳嗽,果然是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冯元飙多病,担任兵部尚书乃是勉为其难,只一年就告归。
不过虽然是多病,但冯元飙的眼光还是有的,只从他坚决不同意崇祯帝仓促命令孙传庭从陕西出击,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性命都堵上就可以看出。病重告归前,他向崇祯帝推荐李邦华或者史可法接替自己的位置,可惜崇祯帝已经对老官僚失去了信心,用了年轻的张缙彦。张缙彦彼时只是兵科给事中,是一个七品言官,因兵策而被崇祯帝赏识,破格拔擢为兵部尚书,从给事中到兵部尚书,等于是连升数十级。张缙彦本人倒是有一些雄心,可惜年轻、威望不足,历练更没有,根本压不住京营那帮老油子,对练新兵也是束手无策。等到李自成兵临城下,京营不战自溃,如果续任的是李邦华或者史可法,以他二人的威望,就算守不住京师,京营也应该不会不战自溃。时间长了,吴三桂入关救援,李自成说不得就会撤走,甲申之变也就不会发生。
赐宴结束,崇祯帝返回乾清宫,太子朱慈烺跟随,对于父皇可能的发怒,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果然,一回到乾清宫的暖阁,不等朱慈烺行礼,崇祯帝就转过身来,袍袖一甩,怒气冲冲地道:“朱慈烺,你可知罪?”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知罪。”
“朕看你不知~~”现场没有朝臣,崇祯帝也就无需再掩饰,他心中的怒气无法遏制,喷涌而出:“用阿巴泰换取洪承畴和祖大寿是何等的大事,你居然只用一封奏疏,不管朕同意不同意,就敢自作主张,放祖泽润回辽东,并明告天下!你什么意思?逼着朕必须同意你的建言吗?你这么做,眼里还有朕,还有百官吗?你是不是以为,打了两个胜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滔滔不绝,连续发怒。
王承恩还有内外的太监们一个个都吓的脸色发白,这些年国事不堪,崇祯帝经常会发怒,但像今天这么怒气澎湃却也是少见,王承恩真怕崇祯帝会在一怒之下处罚太子。
朱慈烺跪伏不动。
崇祯帝发泄了一通,在案后坐下来,从如山的奏疏中找出三四篇,掷到朱慈烺面前:“自己看吧……”
王承恩却是暗暗松口气--看起来,陛下的怒气就这样了,不会对太子有什么责罚。
朱慈烺捡起来。
不出预料,果然是弹劾他的奏疏。
“阿巴泰乃是老奴努尔哈赤的七子,自崇祯二年入塞,到去年松锦之战,双手沾满了我大明百姓的鲜血,不枭首,难平天下人心头之恨,太子却要用他换回洪贼和祖贼,以敌贼换叛贼,纵虎归山……难道是要对建虏示之以好吗?”
“我大明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即便是当日英宗皇帝失陷敌手,也未曾向敌虏示弱……”
“我大明雄阔海内,据两京一十三省,子民兆亿,建虏女真不过是辽东野人,人口不过百万,但使将士用命,朝堂一心,建虏又岂会是我大明的对手?辽东只所以糜烂,乃是武将怕死,文官贪财,太子不思根本,却一心钻研灵变机巧之策,实在是缘木求鱼。太子年少,性如璞玉,纯纯不知人事,必是被身边奸人所误,臣弹劾兵部侍郎吴牲……”
弹劾他的人不是朝臣,也不是正式的言官,而是国子监的监生们。
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称为“监生”。因为大明分设两都,所以有南北两监之分(亦称南北两雍)。永乐二十年(1422年),南京国子监达9900多人,盛况空前。当时邻邦高丽、日本、琉球、暹罗等国“向慕文教”,不断派留学生到南京国子监学习。最初,监生当官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正德以后,监生授官受到严格控制,导致没什么人愿意跑到规矩繁多的国子监来当监生了,到了崇祯朝,国子监更是颓废不堪的,到现在国子监的不过几百人,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纳捐生,所谓纳捐生,就是出钱买来的,沈廷扬就是如此,在国子监磨了几十年,才磨了一个小官。
虽然国子监早没有去了过去的辉煌,但因为都是年轻人,热血,敢冲敢打,因此大明朝几次的朝争和党争,打头阵的都是国子监的监生。先是监生,然后言官御史,最后才是尚书侍郎这样的主力出击,就像是两军对决,先用监生这样的炮灰消耗对方的火力,待对方疲惫后,再一举破之,这样的套路,在阉党和东林党十几年的争斗中,最为明显。
看到监生们的参劾,朱慈烺心中立刻警惕--他怕的不是几个热血冲脑的监生,而是担心背后有人指使。
尤其是还弹劾到了吴甡。
前面几篇虽然骂的激烈,但基本都围绕在“换俘”之事,并不出乎朱慈烺的意料,但最后一篇却让他心头微微一惊。
“从古至今,储君都以养德为最重,但太子殿下却僭行陛下之权,先斩后奏,将祖贼之子祖泽润放回辽东,此大明三百载从未有过的事情。臣冒死弹劾,太子不安本位、弄权预政、淆乱朝堂,请陛下召回太子,明君纲,清权责……”
朱慈烺微微苦笑。
终于,有人将矛头直接指向他了。
朱慈烺看了下面的名字,钟祥贡生林右昌。
也是国子监的。
看来,国子监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不能不防啊。
“儿臣有罪。请父皇处分。”
将奏疏放在地上,朱慈烺向崇祯帝深深叩拜。
崇祯帝寒着脸:“那你说说,你罪在哪?”
“思虑不周,没想到朝臣们会如此激烈反对……”
“你的意思,用阿巴泰换洪承畴和祖大寿没有错了?”崇祯帝脸色更寒。
“是。”朱慈烺毫不犹豫的回答:“儿臣以为,用阿巴泰换洪承畴和祖大寿是辽东,乃至我大明的长远大计,就算有千难万阻,也不应该动摇。”
“离间离间,你就想着离间……但你就没有想到,一旦放回阿巴泰,向建虏示弱,我大明的颜面往哪里搁?”崇祯帝面无表情。
朱慈烺心中叹,面子是父皇的心魔,纠缠父皇的一生,面子是虚务,军国财政的所得才是实际的利益,当然了,没有哪个皇帝不爱面子,崇祯帝也不是历史上最爱面子的皇帝,只不过崇祯帝脆弱的自尊心在明末的时候实在是不合时宜,某种意义上讲,崇祯帝不知审时度势,不知权变的爱面子,害了大明,也害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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