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泉州。
码头边,人潮涌涌,冠盖云集,全泉州的读书人好像都来了,其中既有已经致仕的一些名家大儒,也有去年刚刚中举,正是春风得意,想要大展宏图的新晋举人,还有当地富商和泉州总兵郑芝龙的家人,将泉州码头挤成了集市。
一艘即将起行的客船上,一个头戴方巾,穿交领儒衫、须发斑白的老者,正站在船头,向码头边送行的人群拱手行礼。
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戴方巾,穿儒衫,眼眶泛红的冲着岸边送行的家人不住挥手。
“先生慢走,一路顺风~~”
“先生何日再来?”
在那一声声近乎崇敬的送行声中,老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晨风中,水气缭绕,船桨荡起,客船升帆远去,岸边的人、送行的声音和泉州城渐渐都被抛在了身后,想到此次泉州之行圆满成功,讲学数场,每场都有数千人倾听,冠盖云集,他钱谦益之名,响彻泉州城,最重要的是,他成功劝说了泉州总兵郑芝龙,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给的任务,老者心中不由就涌起了一股豪气。
太子殿下能想到他这个赋闲十几年的老头,本就令他惊喜,完成太子任务,他心中的喜悦就更是压不住,虽然是一代大儒,名满天下,大场面见的多了,但此时却也忍不住想要吟唱一首。
乃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迎着海风,老者中气充足的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五月很快就过去,月末之时,出使辽东的马绍瑜派人传回消息,并有专门的奏疏呈送,说建虏对大明收敛辽东将士尸骨之事,已经原则上同意,并也会派人到大明,收敛去年战死在潮白河的建虏八旗士兵的尸骨,不过具体细节还需要双方继续敲定--比如官员的等级,交接的地点。
另外,建虏虽然不同意用洪承畴祖大寿换取阿巴泰,不过对于用战马换回八旗俘虏,甚至是阿巴泰父子三人之事,建虏方面好像并不抗拒。
消息传开,朝堂上立刻又掀起一轮激烈的讨论,对于前者,朝臣们没有争议,都认为应该尽快将辽东将士的忠骨运回关内,厚葬,立碑,以祭奠他们的英勇;但对于后者,战马换战俘之事,朝堂上下却是意见不一,非议多多,有人说,我大明战马再是短缺,也不能放虎归山,应该将阿巴泰父子三人连同建虏俘虏,全部斩首,以彰显我大明的国威,祭奠那些战死在辽东的忠魂,并为历次建虏入塞,死在建虏马蹄下的百姓报仇。
幸亏朝中的御史和言官们都已经出京,又有吴甡李邦华等人的压制,加上知道换俘乃是太子的提议,因此此种意见并没有在清流之中形成风潮,即便如此,一连几天,朝堂上也是鸡犬不宁。
从内心里,崇祯帝绝不是一个莽撞没有理智的人,不然他不会默许杨嗣昌乃至后面的陈新甲和建虏议和,但崇祯帝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爱惜自己的名声,没有肩膀,顶不住压力,压力够大,他就会退缩,作出违心的选择,就如南迁一样。
换俘之事,在朝堂上压力并不大,朱慈烺又不止一次的谏言,说明换取战马的好处,崇祯帝才能做到隐忍不发,不为清流们慷慨激昂的表情所触动。
六月,京营大演习。
关于演习两字,当然是朱慈烺借鉴后世而来,不但京营要演练如何应对建虏的入塞,百姓们也要演习在建虏入塞后,如何快速的躲进距离最近的城池,就像是后世的地震演习一样。不过朱慈烺的后一个建议,被崇祯帝和内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理由是太子的建议扰民,会增加恐慌,不利于时局的稳定,朱慈烺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地方官员必须熟稔建虏一旦入塞,各村各乡的百姓撤往城池的最佳路线,并要向百姓们宣导,保证事情有变之时,百姓们不会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以至于不得其法,最后为建虏所获。
而对前一个演习,崇祯帝也是有疑虑的,直到朱慈烺搬出成祖皇帝当初在北郊演习的例子,又说京畿新建了棱堡,京营需要提前适应,兵部尚书冯元飚又表示支持之后,崇祯帝才算是点头,不过对演习所要花费的钱粮,却是严格控制。
到现在为止,京营兵马合计在七万人左右,除留下八千右柳营守城,朱慈烺将剩余的兵马全部拉出城外,在城郊校场和西山周边,进行守城,伏击,野战三个项目的实战演练,并彼此对抗,而为了创造实战的效果,对演习可能造成的一些伤亡,朱慈烺也予以默许。
太子在京营所为,是从来都没有的。官员议论纷纷,百姓惊奇不已。
虽然在演戏开始之前,顺天府衙就已经贴出告示,晓谕京师百姓,说京营要在京郊附近进行实兵演习,若是听到炮声和杀声,大家不必惊慌,但京郊的大动静,还是让城中的百姓慌了好几天,都怀疑是不是建虏又打过来了,直到时间渐渐过去,京师没有戒严,城门正常开启和关闭,一切如常之后,百姓们才渐渐安定下来。
此后,开始有胆大之人结伴到京郊观察京营演习,虽然有京营士兵把守路口,不许他们靠近演习现场,隔着那么远,只能听到偶尔的炮声,根本看不到什么,但却依然无法阻挡人们的兴趣,或者说,人们不是去看演习的,而是去看太子的,京师传言,太子此时正在西山大营,亲自指挥京营演习呢。
演习就是实战,这是朱慈烺制定的演习宗旨。两个战兵营,或者是两个千总队的对抗,都要尽可能的贴近实战,为了防止将官们有所顾忌,对演习的不了解,朱慈烺亲自召集将官们训话,同时也亲自监督。
演戏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到七月初才结束,而这是麦收之时,所以在欣喜京营演习圆满完成的同时,朱慈烺心中却也是升起了忧虑--京畿旱情一直在持续,田中无水,各处麦田早早就泛黄,麦粒都是憋的,今年的收成怕是大受影响,连带着玉米的长势也受到一些影响,幸亏去年疏通的几条河流,源源不断的灌溉着周边的田地,挽回了相当大的损失,不然今年的减产会更严重。
而从陕西传来的消息,旱情蝗灾持续加重,更令人忧心的是,连过去风调雨顺,是大明粮草的南直隶和湖广,也出现了一些灾情,今年粮食收成会受到影响,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去年灾变和民变的中心,中原河南等地却是风调雨顺,说不得还会是一个小丰年,安置在河南的百万流民,在分到田地的同时,也看到了未来生计的希望,在进入七月,麦收开始,百姓们手里陆续有粮之后,各种以工代赈的工程也渐渐停止———各种以工代赈的工程,耗费了朝廷大量的钱粮,老实说,朝廷真的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若没有太子从张家口抄家来的钱粮和京惠商行的鼎力相助,中原河南百万流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度过危机。
演习期间,朱慈烺每日都按时收看各地发到朝廷的邸报,因此天下局势都在掌握中,河南形势转好,陕西和南直隶却有灾情加重的迹象,不过这并不是他当下最忧心的事情,今冬建虏的入塞,才是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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