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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他们到了。

        驾驶座上的叶执看了眼后视镜:“先生。”

        后座上正在处理文件的人已经将边缘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锐锋利的文件夹合上——

        沉闷的撞击声打破了后排凝滞的气氛,陆知寒的声音也裹挟着冷风响起来:“你想说什么?”

        盛柠感觉指腹的伤口在冷凝的空气中隐隐作痛:“为什么要和新世界合作?”

        “因为这是sq第三季度的项目规划。”

        盛柠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可是你知道新世界做过什么。”

        手指掐着掌心的人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就像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你助孤基金的筹建进展是为什么,不是吗?”

        陆知寒没说话,直到叶执降下车窗,她身侧的人视线才开口,无比冷淡:“我不需要知道。”

        盛柠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见了他对“知不知道我在的地方出事了”这个问题的回答,鼻尖蓦地一酸。

        但她很快就转头,避免让他看见,然后压着嗓音里的哑意道:“我只想知道基金会筹建得怎么样了。”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狭小的空间内,说话的人嗓音低沉而缓慢,像是低音弦被拨动之后,裹挟空气发出的沉响:“sq根本没有对助孤项目进行跟进,成立基金会只是为了作秀,根本没有人关心孤儿院的处境?”

        盛柠眼睫一颤,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叶执听不出陆知寒语气里的喜怒,很快便反应过来,视线落在后排的盛柠身上:“盛小姐,先生稍后还有一项会议”

        “让她问,”陆知寒表情冷然,声音沉缓,即便是这个时候,将文件放在一边的人仍然是她所熟知的冷静漠然的样子,绝不算锋利的眉眼带着凛冽的锋芒,盛柠竟然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他们冷战前的那次吵架,熟悉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我想知道你还想说什么。”

        他们停在僻静的停车场内,头顶的灯明明没有任何晃动的痕迹,盛柠却感觉落在他们之间的明暗在一刻不停地转换。

        “你今天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质问我。”

        她要看不清陆知寒的表情,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执着地追求一个已有的答案。”

        盛柠耳鸣一瞬。

        她不知道气氛凝滞了多久,她才说出那句:“我不知道。”

        盛柠耳边响起他说的那句“我不会同意”,浑身的气力都好像消失了。

        她比任何人清楚她想质问的根本就不是新世界的事,就像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些接连没有回复的信息一样。

        她在意的是,他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会为她改变自己的原则,但是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的挣扎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从前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

        可是明明之前她还能欺骗自己,为什么现在却骗不下去了。

        也许正如他所说,她明知道自己正在追问的,是一个答案明确的问题,却还是幻想着,希望得到一个不同的回答。

        一个和辛院长所得到的官方回复不同的,不冰冷的,可以让她继续欺骗自己下去的答案。

        可是他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既然不知道,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了。”

        “叶执,”打开的车门卷进来一阵气流,将盛柠散落的发丝卷进潮湿的水汽里,“查一下sq外宣部的电话。”

        身姿挺拔的人侧眸:“以后还有这样的问题,不用来找我。”

        找回点力气的人握住手机,叶执听见盛柠的声音:“不会了。”

        叶执的消息来得很迅速:“盛小姐,实在抱歉,sq最近的确忙碌,这是外宣部的电话,您可以随时进行咨询。”

        “有什么需要您也可以联系我。”

        盛柠握着手机闭上眼睛,散落的发丝擦着脸颊而过,车内的人眼睫轻颤地闭上眼睛,突然无比庆幸,自己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问他知不知道欢颜附近出了事了,才是自取其辱。

        晚上在公司加班到十点。

        听到手机震动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人都走光了。

        打电话来的是远在国外的郑晓晨,她那边有时差,接通之后的人胡乱吞咽下面包:“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最近忙,睡得没这么早,”盛柠一边收拾文件,一边道,“你不是去集训了吗?还有时间打电话给我?”

        郑晓晨没听出盛柠语气里的勉强:“好累,早知道带学生这么累,我就不留校了。”

        “你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当老师福利不错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去重选,”领队在催,本来就是忙里偷闲的郑晓晨只能加快语速,“我还有事,不说了啊,给你的题记得看,有惊喜!”

        盛柠刚想说她不记得怎么解,就听到电话挂了。

        盛柠只能收起手机。

        集训的要求这么严格,是她和郑晓晨都没想到的。

        不过郑晓晨第一次带学生去参加比赛,以身作则是应该的,能给她打电话已经很不错了。

        想起晓晨留的那道题,盛柠落在文件夹上的手才一顿,等回神的时候手机闹钟已经响了起来。

        十一点了,末班车已经没了。

        盛柠在不想回去,最后竟然就这么在公司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身上披满宿夜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点开手机,想知道陆知寒昨天有没有回去,想起他们又吵架了,又垂眸。

        院长的消息很简略,和她说明了一下昨天赶回去处理的事,看到两个孩子打起来的盛柠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

        看到sq和新世界合作的新闻,又按了按眉心。

        她知道自己昨天那么质问陆知寒是冲动了。

        可如果她没有在车上用那种语气问陆知寒,而是像之前一样,找了几个话题拐着弯打听,陆知寒肯定又会像以前一样,不咸不淡地说她处事方式不够成熟吧。

        但她本来也不是成熟的人。

        她刚和陆知寒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幼稚任性的。

        那个时候陆知寒还没有因为学校和创业的项目忙得见不到人。

        偶尔有时间,也会带她去图书馆翻翻深奥的哲学书籍,然后在她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一句一句耐心地给她翻译那些枯燥无味的字句。

        看到她走神,还会抬手敲她的脑袋。

        大部分的理论都能找到外文原文,她看到几乎一字不差的翻译结果,扯着他的袖子问他怎么能做到这么bug的。

        哲学系的同学都不见得能把这些理论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他直接百分百复刻,陆知寒的脑子是打印机吗?

        他却只是淡淡放下书:“原来看过。”

        她就会羡慕嫉妒恨地嘀咕:“怎么不把你脑子借给我。”

        他就会看她一眼,什么都不说。

        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疏远冷淡的声音道:“我想知道你还想说什么。”

        从陆知寒到sq的执行总裁,这条路他走得太远了。

        只有她还留在原地,在那些经过粉饰的回忆里沉湎,欺骗自己。

        直到晃动的雾跟着流动的朝阳向前迁徙,她才从这场仿佛永远不会破灭的长梦里清醒过来,想起,她当年也是最讨厌一厢情愿的关系。

        可她自作多情得太久,都快忘了,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该退场了。

        --

        因为在公司睡了一晚的人有些感冒,中午聚餐的时候本来摆手想说不去,但是主管特地提点她,让她和部门同事联络联络感情。

        她知道主管有意提拔她,无法拒绝主管的好意,只能在其他人敬茶的时候礼貌起身。

        本来就是喝不了酒的性格,没想到喝茶也晕,大概是没吃早餐低血糖了,走出包间的人晃了晃头,想清醒一下。

        没想到洗手的时候还听到了sq的八卦:“不然你以为呢,新世界势头再猛,那也比不过sq这新锐集团,没有大树怎么乘凉啊。”

        “但是sq真会因为新世界做的那些慈善选择合作?不太可能吧。”

        “谁说就是因为那个了,只是说加分而已,毕竟新世界之前不还给不少孤儿院捐过东西,sq因为这个对新世界另眼相看怎么了?”

        “新世界之前还深陷收购的泥沼呢,这就被拉上来,要不说sq实力雄厚呢,这要是真的救回来了,国内市场可就要变天了。”

        后面的盛柠没听清,站在原地,一阵天旋地转的人下意识扶住冰凉的墙面。

        但是湿润光滑的瓷砖根本抓不住,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滑倒了,还划破了手。

        撕裂的血痕连着原来受伤的伤口,留在掌心,触目惊心。

        低血糖的人浑身发冷,听了半晌的水声,才勉强站起来。

        和主管打电话的时候主管都惊讶于她声音的虚弱:“怎么成这样了?”

        她关上门:“去医院看看?”明明之前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盛柠在作息方面确实一如既往地任性,不在意自己身体,这几年病痛频发,未必就不是禁不住自己这样折腾了。

        她只能捂着伤口:“不用,我看看回家休息休息能不能好点,谢谢主管。”

        主管只得嘱咐几句,盛柠告诉同事她有事先走了,这顿她请了,才关闭手机。

        盛柠捂着腹部缓慢地挪动出洗手间,在回去的路上一路听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司机看她脸色苍白,有些紧张,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去医院,又絮絮叨叨说她这个情况最好还是看看,和家里人说一声最好。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司机叹息:“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倔。”

        盛柠握着手机,这才迟钝地想起,她好像真的已经忘了怎么求助了。

        她习惯了发生什么都找不到人,留什么信息都没有回复,更习惯了一个人回到冷冰冰的家里,然后自己处理伤口。

        幼稚吗?大概是吧,才会试图用伤口引起他的注意。

        她的把戏太拙劣,拙劣到,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这样拙劣的把戏,在陆知寒面前连表演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刚开始冷战的时候她还会恍惚觉得是不是他变了。

        他们不是没吵过架,可是他从来不会像这次一样,消失,冷战。

        直到一个人被留在车里的时候,她才恍然体会到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

        他就在她身边,不看她,然后用疏远的语气和她说着那些和其他人得到的回答没什么不同的答案的时候,她脑海里想的却是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她是孤儿,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之后,缓声道:“以后不会了。”

        这场雾散得太晚了。

        陆知寒很清醒,是她不冷静。

        她早该及时止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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