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没有重量的雾呼啸着穿过车辆和道路之间的狭缝,路边的街影化作流光倏忽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柠才听见他的声音,和翻动文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纸张齐整的边缘与文件夹的硬质外壳摩擦在一起,产生的刺耳的声调远不足他声音中的冷意锋利。
那嗓音中的冷锋就这样撕破了寂静的氛围:“你在闹什么?”
一如既往的冷冽,漠然。
盛柠的掌心传来麻木的钝痛感,表面血液已经干涸的伤口在蜷缩的动作中一阵阵撕裂。
喉咙微紧的人说不出“没有闹”这三个字,只能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分开或许会好一点。”
她喉咙本来就没好全,说话的时候声音更哑:“我想换个环境”
“分居一段时间”亦或是“离婚”的字眼还没说出来,硬质文件夹就落下来——
看上去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盛柠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文件落下产生的震动声不断在她耳边回响,停住话音的人在无限静谧中,慢慢地松开了和血痕一起抽痛的手。
事实证明陆知寒也的确不是因为她这番话而突兀地放下了文件,因为很快,在车流中平稳行驶的车辆就已经到了居住区的入口处。
轻薄的空气从打开的车窗里涌进来,湿冷的气息缠绕在盛柠身边。
她还在等陆知寒的反应,却受不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氛围,只能转头看向窗外。
没有降下的车窗上,郁郁葱葱的林木勾勒出暗影的边缘,有些模糊的明暗分割线上,拿起另一份文件的人,手指漂亮得像是艺术品,侧脸更是极为精致。
眉眼凛冽,仍然是十足冷淡的姿态。
盛柠的视线落在那蓝色的硬质外壳上,落日的光已经开始缓缓消散了。
陆知寒突然开口:“明天程恕就会把victor送回来,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也可以立刻辞职,不会有人拦你。”
他没有提外派,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她为了闹脾气而拿出的砝码:“其他的你可以自己决定。”
她明白他的意思。
适可而止。
盛柠却觉得浅薄的日光突然刺眼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只要他一给出台阶,她就必须顺着台阶下,结束冷战,结束单方面的无理取闹,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她每次和他说要聊聊都是鼓足了勇气,想要外派的时候也是已经做好了想好了一切。
不是他离不开她,是她离不开他。
她只是太累了。
盛柠闭眼。
保安已经确认了业主身份,放车辆进入,缓慢移动的物体在晴朗的天光下酷似移动的巨大阴影。
她捏紧手指,哑声:
“我想去y国。”
“关于分居多久才能判定事实离婚,我也会自己咨询律师。”
陆知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叶执已经打着方向盘,将车辆停在了房屋面前。
盛柠睁开眼睛,仿佛看见,庭院内的小夜灯开始闪烁了。
但她很快想起,她已经切断了小夜灯的电源,以后不管多晚,都不会有小夜灯在这样的傍晚亮起来了。
盛柠没等到陆知寒的反应,就解开了安全带。
下车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人开口。
“如果你只是想继续无意义的争吵,到此为止。”
陆知寒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仿佛刚刚的退让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唯一妥协:“回公司。”
车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
明明周围的风要冷得多,盛柠却仿佛听到那重响盖过一切喧嚣,重重地砸在了她心上。
叶执看了眼后视镜,还是握着方向盘开始调头,车内的人听到盛柠哑着嗓子问:“你根本就不喜欢victor,为什么当初要让我带它回家呢?”
她的声音轻哑:“如果victor没有被我带回家,或许就不会被单独留在家里中毒了。”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也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既然你心底的天平,从未有一刻,向我倾斜过,又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还有可以移动的砝码呢?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从前如此,现在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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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恕刚好在朋友的诊所看victor,接到陆知寒电话的时候,伸手和在隔着玻璃和躺在手术台上,吐着舌头的金毛打招呼。
漂亮柔顺的毛发几乎湿透了,眼球也有些浑浊,但却还是尽力地抬起脚回答程恕的金毛气喘吁吁,腹部那一块的毛发几乎剃光了。
“victor表现挺好的,”程恕直起身,“就是还没排除其他隐患,回家的话当然也可以,就是护理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你不是没时间吗?”
陆知寒言简意赅:“明天十点,叶执会过去。”
片刻之后,看到对话框里的外派公告链接,眉眼微冷,直接把文件扔在桌上:“不用了。”
程恕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不接回去了。
不过朋友都说情况不容乐观,留下观察这么久了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影响。
他当然是希望能查得更彻底一点,不然到时候狗没了,他怎么和陆知寒交代:“行。”
“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头绪,”程恕翻了翻资料,抬头,“你说的确实值得注意,我打算过几天出国一趟,去看看交叉感染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
陆知寒没有多说,正准备挂电话,电话那头的程恕却道:“对了,那天的问诊记录我查了,去医院的好像是心愿孤儿院现在的院长,去那是去做ct的。”
电话那头的陆知寒表情没什么波动地问:“结果如何?”
程恕斟酌了语气:“不太好,初步判断是恶性肿瘤。”
盛柠没去公司。
预约的医生翻她的病历足足翻了几分钟,才告诉她,不忙的时候来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盛柠早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但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心律不齐,血压低,低血糖,这些都是老毛病了。
虽然大部分都可以通过疗养恢复,但是积压在一起,很容易导致头晕,手凉各种症状。
更别提她原来的底子就亏,这些年没补起来就算了,又连日跑工作,身体更虚了,再拖下去恐怕会发展成大问题。
盛柠刚好没力气去公司,就打了电话请假。
没想到还没开始休息,从公司的来的电话又让她陷入了头昏脑涨得忙碌之中。
新来的实习生似乎根本没看她准备的文件,也没有完成她布置的任务,捂着腹部的人强撑着把工作完成,起身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没有吃饭,也忘记吃药了的人咬住嘴唇,疼得额头全是汗。
她作息不规律又忘性大的毛病由来已久,高中的时候还有恩师监督,大学的时候没人管,就开始有一顿没一顿吃了。
胃疼起来就规律一段时间,不疼就继续作。
陆知寒知道之后,就开始每天都监督她吃饭,她不吃或者吃得很少,他就会拉开椅子,带她去大学城周边的餐馆吃饭,盛柠每次都吃得很开心。
陆知寒把餐馆的地址添加到她的备忘录里,然后在结账的时候淡声道:“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吃饭,原来是挑食。”
盛柠确实不喜欢吃饭,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为她这个毛病不知道生了多少次气,恩师也很无奈,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关心她的话,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不是,我就是忘了。”
一起结账的是学校认识的学姐:“那看来以后得天天在一起吃,才能看着她了。”
这不是盛柠说这话的本意,陆知寒却看了她一眼。
后来他有没有回答这句调侃性质的话,答应每天陪她吃饭,盛柠已经不记得了。
意识有些混沌的人在看了几分钟天花板,合上潮湿眼睫的时候,想的却是,他如果真的只是忘了就好了。
他只是忘了她在哪个区,忘了看她的消息,忘了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忘了他说过不会和她冷战,也不会让她一个人。
事实和回忆相悖的太多,盛柠都以为,那些过去只是她刻意美化后虚无缥缈的幻想。
可是她偏偏记得那么清楚。
得偿所愿,美梦成真。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知道盛柠想申请外派的主管有些惊讶,看了她好几眼:“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申请外派?”
“想换个环境。”
现在做的事也不符合她的规划,她想重新开始。
主管柠眉,她看好盛柠,把重要项目交给她,让她搞好人际关系,也是想提拔她。
现在把她外派出去,倒是不影响她以后晋升,就是留任的时间硬生生拖长了,算来算去还是不值。
可是盛柠在她手下这么久,她也清楚盛柠的性格,只能叹息一声:“好吧,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一下吧,我帮你交申请。”
盛柠回到位置上,填完申请表,终于觉得连日的压抑和沉闷散了些。
刚想开始处理工作,就接到郑晓晨的消息,说是有惊喜要给她。
盛柠莞尔,然后就看到了她发过来的航班信息。
就在两个星期后,校庆前一天,他们就会乘飞机回到国内。
盛柠下意识回拨过去,想到他们可能在忙,又挂断了电话,那边却先一步显示了接通,郑晓晨声音高昂:“柠柠!我们要回来了!”
“我看到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不过你得记得带着解出来的题过来,不然我可不跟你走。”
盛柠想起毫无头绪的函数题,按了按太阳穴:“解不出来接不到人吗?”
“当然了,我都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了,这都解不开可不像你。”
盛柠只能道:“我尽力。”
“对了,柠柠,还有一件事。”
盛柠本来在看她让实习生和几个组员做的,和助孤项目有关的项目提案,就听到郑晓晨有些犹豫道:
“你先答应我,不激动。”
盛柠手一顿,预感到什么:“你是想说,路妍吗?”
“啊?你已经知道了?”
盛柠却垂下眼睫,心里想的是,果然如此。
陆知寒处理工作的时候,她曾经短暂注意到过新世界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没想到真的是她。
她想逃避的事,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逃得过。
郑晓晨还在吞吞吐吐:“我不是想给你添堵,只是那天听到你说新世界,就去查了一下。”
“嗯。”盛柠意外于自己的平静。
可大概是知道陆知寒并不会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改变自己的原则,又或许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所以情绪意外地平稳,“她毕业的时候入职的就是新世界,这次负责和sq对接,没什么奇怪的。”
郑晓晨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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