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宛午后耀眼的日光如同丝绸般直直铺在透过一行人身后盘旋而上的阶梯上,将被拉长的身影点缀得如同雪峰一般。
挺拔而遥远。
大堂内安静下来。
温顺依偎在盛柠身边的金毛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已经等不及了,站起来想往前,被盛柠轻轻拉住。
眼睛像是黑色玻璃珠一般,呜咽着惹人怜爱的金毛转身歪头,围着她转了几个圈后,再度把视线投向眼前身姿挺拔,高高在上的男人。
叫了几声。
白衣黑裤的人没有看她,也没有看victor,只是一如既往,简单地扫了眼这边,就收回了视线。
他的眉眼依然冷静,深邃的瞳眸里没有情绪,语气却冷冽得程恕都听出了其中端倪:
“既然victor也可以作为威胁的筹码,我想你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侧眸:“叶执。”
叶执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跟上簇拥着陆知寒的人,上了楼。
被盛柠劝住的金毛挣脱了盛柠的手,跑过去,被侍应生拦住,在下面呜咽着转圈。
盛柠站在原地,直到金毛跑回来,依恋地蹭了蹭她掌心,才回神,眼睫轻颤地蹲下来摸了摸眼睛湿漉漉的victor,低声:“没事的,victor。”
没事的。
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委屈了victor。
盛柠垂眸。
明明在被收养之前,victor就最粘人了。
现在她只是伸手,就会乖乖地缩回来。
她没有照顾好它,没有资格做它的主人。
她和陆知寒,都没有资格。
安抚好victor的人这样摸着金毛,然后起身。
跟随陆知寒上楼的叶执却折返回到了餐厅大堂,和迎上来的餐厅经理礼貌颔首的人看向她:“盛小姐。”
他似乎是想向她解释什么:“实在抱歉,我本来是想把先生的行程发给您,但是今天开例会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有人提到公司内部人员,在与新世界的合作过程中可能存在干涉行为,先生很生气”
他并没有来得及把行程发送给盛柠,先生就知道盛小姐到这里来了。
“前几次先生可能误会您特地守在这里,等待合作方来,想插手这次的合作事宜。”
盛柠却轻声:“他没有误会。”
叶执微怔。
他印象里,语气和顺,有时候过分沉默导致在叶执看来都算得上是没有性格的盛柠道:“我是想阻止新世界和sq的合作。”
不管是不是有意等候在这里,她的罪名都已经成立了。
可是她是居心叵测,victor不是。
陆知寒刚刚说,她如果想拿victor做筹码,现在就可以走了。
听起来像是警告,但却更像是在告诉她,不管是她,还是victor,在他心里都是一样,无足轻重。
一文不值。
没有重量的人,怎么做得了撬动他心中天平的筹码呢。
盛柠看着人群中路妍的背影,垂下眼睫想,如果她真的手握筹码就好了。
可惜她只是一个回忆里不值得被提起的谈资,一个在谁口中,都可以随意冒犯的笑料而已。
她抬眸:“你回去吧。”
盛柠声音更轻:“我会和他说的。”
叶执只能离开。
韩倪问她要不要带victor回家,陆知寒的态度让她实在不放心把victor继续留在那家医院里。
盛柠回神:“不用了,你带victor回去就好。”
韩倪看了眼手里牵着的金毛,它还在围着盛柠转圈,似乎在对盛柠撒娇。
韩倪看得心里有点泛酸,抬头问盛柠:“你舍得吗?”
韩倪问的是victor,盛柠却想起了她和陆知寒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在一起的时间很长,让她笃定而依恋的回忆也很多,像是午后树梢的阳光一样,在微风中摇曳,明亮而温暖。
她每次想起来,都想,如果她能回母校的图书馆看看就好了。
看看她睡着之后,揉着眼睛起来时发现被他挡住的日光。
看看她翻译一些难懂的词句,他示意她参考的工具书,还有告诉她如何拆分句子结构的低沉嗓音。
这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毫不敢忘。
恩师过世时,她哭得很厉害,眼泪沾湿了他的衬衫,她边掉眼泪边不知所措地想擦干净的时候,陆知寒握着她的手指。
那枚结婚戒指,现在仍旧戴在她手上。
舍得吗?
其实没有什么舍不舍得。
她从来都不是有资格做选择的那一个。
她也本来,就只是一个人。
微末凡尘配不上天子骄子。
野草也够不到高高在上的明月。
她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孤儿院的院子里生长着大片青葱嫩绿的柠檬草。
她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看那些绿意在夜色中生长蔓延,有一次院长问起,她指着那片柠檬草对院长说:“阿姨说月圆的时候里面会有精灵飞出来。”
有同伴捉弄她,说是假的。月亮不会变圆,也不会有精灵飞出来。
柠檬草旺盛生长的季节的确和月圆时日相差甚远。
院长却摸摸她的头:“是真的。”
“等月亮变圆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因为院长这句话,她一直很期待。
但是周边伫立多年的灰白办公楼实在是太高了。
飘洒的灰尘只是碎屑,摩天大楼锐利的边缘也遮挡不住日月,却能挡住千万里之外飘洒而来的月光。
她等了很多年,也没有等到不会开花的草被洁白月光照耀的那一天。
那轮高悬在穹宇的明月,从未为她圆过去。
她不会,也不想再踮脚,抬头去看那轮看不到的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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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victor跟着韩倪离开的盛柠回到工作状态。
她放弃了申请外派的机会,没有和陆知寒联系,为新项目能够顺利开展而忙碌。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熟悉的号码从未响起过,她也不再试图翻看没有回应的聊天界面。
只是偶尔,她也会听到sq和新世界的消息,知道行业中的巨头又有了什么新动作。
但是很多时候,盛柠都只是默默地听着,把手里的药片咽下去,然后继续处理工作。
同事之间都在传的作案同伙并没有出现,这片区域恢复了之前的繁华热闹,但是同事还是习惯结伴下班。
盛柠难得这么早结束工作,刚起身,就收到了一条信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给她发消息的男孩子正在陪辛院长坐着,看到她来,立刻起身:“盛姐姐。”
辛院长正咳嗽着,看到她来,也连忙想起身,盛柠扶住发丝见白的院长,看到她包里装着的病历本,眼睫微颤。
检查结果是恶性肿瘤。
这对孤儿院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被她叫到病房外的蒋争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擦着眼泪哽咽着道:
“盛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没钱,治不好院长的病。”
盛柠手指微微收紧。
当年同伴重病住院,院长在和主治医师说话,他们围在病床前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我们没钱。
所以哪怕我们配合表演,我们扮可怜,也拿不到善款,治不好我们身上的病,也治不好同伴身上的病。
与过往极度相似的窒息感再次攫住盛柠的心脏。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深呼吸之后才睁开,对上那男孩的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想说不会有事的,院长会好起来,可是恶性肿瘤,绝不仅仅是高昂的医药费那么简单。
辛院长要面对的是连续数月甚至数年的化疗,还有化疗带来的痛苦。
孤儿院的孩子本来就比同龄人早熟,他们不会不知道辛院长为他们付出了多少,可大概正因为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才只能掉着眼泪问她怎么办。
她不知道怎么办。
盛柠掐着掌心。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都不能怎么办。
盛柠把住院费存在了辛院长的卡里,还把信封交给了蒋争,就一个人走出了医院。
穿梭的车辆鸣叫声仍然聒噪而刺耳,轮胎和地面刮擦声,与路人的交谈声交杂在一起,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传进她耳里,让盛柠意识昏沉。
走了几步的人扶住路灯,又想蹲下来了。
大学的时候,有人说她像蜗牛。
遇到什么就缩回去,蜷缩起来,在自己的壳里不说话,郑晓晨还为这事生了好大的气,觉得那人是在说她胆小,不安好心。
她确实是只蜗牛,唯有身上有那薄薄一层壳的时候,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在孤儿院的时候这层壳是孤儿院。
是孤儿院里和她一样又不一样的孩子们。
是院长。
上高中的时候这层壳是恩师。
是所有知道她是孤儿,所以明里暗里照顾她,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家庭和亲人的朋友,长辈。
上大学的时候这层壳是陆知寒。
他大概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可能也只会淡漠地收回清冷的目光。
可他确实给过她勇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盛柠没有选择缩回去。
可是现在,这些勇气,她好像找不到了。
她好像还没长大,还坐在孤儿院那个印象里长满了柠檬草,实际她长大后回去看,也只有一小片的院子里,抱着膝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想,它为什么离他们离得那么远呢?
如果它离得再近一点,生病的同伴就能从低矮的窗户里看到那么圆的月亮了。
就会好起来了。
她不会好起来了。
哮喘和先天性心脏病注定了她的孱弱,何况她还带病排练了那么久。
院长都说同伴不能再练了,但是偷听到他们希望她上节目的同伴捂着嘴咳嗽,他们在一旁跺脚遮掩声响的时候,同伴还是边咳嗽边哑声断续道:“没关系的,等表演完我们就能出去玩了。”
“院长说外面有很多好玩好玩的呢。”
盛柠比她小,还问她:“外面有花吗?”她很喜欢柠檬草,可是孤儿院里的花太少了,她还是想知道外面的花漂不漂亮,是不是也会像书里面画的那样那么漂亮。
同伴点头:“肯定有。”
钢铁森林分割穹宇,天边陈列着的凌乱而锋利的线条将穿梭的人流分割成了明暗两条不断涌动的河流,晃动的光影倏忽升起,又倏地落下。
城市的风拂过树梢,带来夏天的闷热。
盛柠抬头看着这些建筑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病床上那个她们之中最好看,最乖的女孩似乎在说:“外面可多可多花了。”
她蹲在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真的有很多花吗?”
盛柠就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下,亮起的霓虹灯里,闭上眼睛,哑声道:“有的。”
和辛院长的对话还在耳边,她和辛院长的声音仿佛一左一右的两支车流,呼啸而过。
“孩子们比我更需要这笔治病的钱。”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心里有数,护工那边我都谈好了,其他的我都不担心,我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
“院长。”她听到自己哑声开口。
“他们不会怪您的,”她轻声,“你是为了孤儿院好,我们知道。”
欢声笑语仍然在延续。
这城市里是有花的。
只是不属于她,不属于她们。
江宁市也不是没有玉兰花。
只是她没有机会看最后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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