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夜间的酒吧喧闹嘈杂非凡。
背景人群的欢呼声,将欢快的音乐切割得七零八落,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老同学这样听了一会儿,在昏暗的光线里放下酒杯,看向坐下之后就只喝酒,没有说过话的季裴:“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老同学追问道:“难道陆知寒就真的一点回到正常生活的可能都没有吗?”
角落里的卡座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格外安静的一隅,季裴手里是度数很高的烈酒,让他的思绪格外清晰:
“昨天我姑父去世了。”
季裴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只和照顾他长大的姑姑有些联系。
今年中秋的时候,她还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节,和家里人吃个饭。
他姑姑和姑父感情并不好,商业联姻,姑姑想清楚之后就离了婚,只当做朋友相处,关系也是淡淡的。
但或许是因为膝下无子,姑父对他还算和蔼,他脱离季家之后久不和姑父联系。
他以为他不会有所感觉。
他以为他不会对死亡有任何触动。
但他还是在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想起了陆知寒,想起了那座冰凉的墓碑。
他看向热闹的人群,死亡距离他们都很远很远,远到听到都不会有实感,直至它真正降临。
“你真的觉得,陆知寒把victor带回家是因为他想通了吗?”
老同学沉默着,没有回答。
季裴其实也喊了和宋和程恕,但是程恕医院的事很多,和宋在看着sq,两个人都没空,最后就他们两个来了。
知道盛柠出事的时候,老同学还觉得和宋他们是小题大做。
可是把victor接回去之后,每次看到金毛听到熟悉的汽车声,飞奔出去的身影,就会想起那个在阶梯教室里挥手的盛柠。
想起放慢脚步,等她追上来的陆知寒。
他明明知道陆知寒不是能轻易忘记盛柠的人,可他还是希望他能回到原来那个清醒理智,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摇的陆知寒。
就算没经历过,他也知道,这样生活下去,太难了。
老同学握着酒,半晌才道:“那陆知寒为什么会把victor接回去?”
透明玻璃杯中的酒液澄黄,像是柠檬表面散发出的光泽,光线如同蒸汽般在狭窄又热闹的空间内氤氲。
继续一杯接一杯喝着的季裴哑声道:“我不知道。”
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了那种缓慢的崩溃。
“中秋的时候,韩倪把victor接走过一次——陆知寒同意了。”
空气在静谧里凝滞,季裴听到自己哑声道:“或许,他只是觉得盛柠希望他这么做。”
他把victor带回去,准时回家,按照他们的约定,按时敲门。
只是因为他觉得,或许这样盛柠就会愿意回来看他一眼。
他在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江面上曾经发生过那么惨烈的交通事故,在焰火漫天的时候来到江边,只是为了看一眼盛柠,看一眼她怎么样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老同学举起酒杯,但是因为酒味辛辣,呛到了,放下酒杯久久没有开口。
人群依然喧闹,像那个中秋的晚上,中秋那盒月饼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
他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去接victor时看到陆知寒,他的眼神。
不知道盛柠出事的victor在别墅里跑上跑下,一边叫着一边转圈寻找盛柠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那,看到victor又飞奔出来的时候,看向它空荡荡的身后。
他安静地一个人慢慢地打开一扇扇门。
他明知道金毛可以满世界的寻找盛柠,是因为它不知道盛柠已经死了。
可他还是觉得下一秒她出现在门边,然后告诉他,一切只是个恶作剧而已。
后来咨询师发现他开始和盛柠说话了之后,沉默很久,还是没有建议陆知寒继续深入治疗。
而是看向他们说:“你们知道我问他,她第一次是在哪里出现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吗?”
咨询师叹一声:“是在她出事的车里。”
市警分局联系家属辨认遗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坐在那辆半边残骸都沦为焦炭的车里歪着头睡着了。
斑驳的树影混着日光,在焦黑中倾盖下来,她闭着眼睛,所有的光都缀在她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尾迹。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冷静,处理好一切,就能叫醒她。
他什么都能做到,总有找到她的可能。
可是他连她的只言片语都没能留下,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墓碑。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季裴没开口,等把杯中酒喝尽时,又想起他第一次听到陆知寒和幻觉里的盛柠说话的时候,他说的那句。
他握着虚无的幻影的手,垂着潮湿的眼睫,喑哑的嗓音耐心低缓地回答:“没有等很久。”
盛柠告诉他她很快就回来了。
所以陆知寒穷尽所有,就为了等这一个不很久。
老同学放下了杯,正准备抬手叫侍应生来换点更烈的酒,却在顺着季裴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倏地顿住。
季裴僵硬扭头,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看错:“刚刚那,是不是盛柠?”
熄灭的木樨香在卧室内围绕。
长期服用安眠类药物,已经产生了耐药性的人处理完工作后打开门。
浓稠的黑暗弥漫开,夜风徐徐掠过窗棂,一切静谧无声。
门外晃动的树影斑驳,让他想起她惊醒,揉着眼睛,在忽明忽暗的日光里哑声问他,几点了。
日光暖洋洋地铺下来,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发丝都照成了金白色的细丝。
她就在那光晕里颤着眼睫,手指落在枕头上,像是在轻抚树叶的落影,那些细丝和微风一起晃动着,盖住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回忆起来像是上一世的事。
他轻轻地蜷缩起树影下的手指,眼睫潮湿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日光上下起伏着,她就这样颤着眼睫睁开眼睛,棕色的瞳孔像是琥珀一样,里面所有的光都在晃动,照出他的影子:
“陆知寒。”
她在明媚的日光下说:“你又忘记叫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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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柠挂断电话:“已经联系你朋友了。”
她看向喝醉酒的人:“她真的没事吗?”
郑晓晨力气不小,但是拖着喝醉酒的人还是有点费劲。
更不用说现在还是半夜,外面的风刮得她觉得外套都带着寒,她只能在盛柠帮忙搀着的时候甩甩手放松下:
“没事,她在国外的时候也天天这样。”
但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但现在又不是在基地那边,什么人都不认识,就敢来酒吧买醉,你真的是”
她都不知道该说这祖宗什么好了。
郑晓晨自己倒是没什么,刚下飞机就被call过来这种事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她习惯了。
只是盛柠的身份信息本来就被意外注销了,客服也说需要她本人回国核实身份,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恢复呢。
就连回来都是搭他们集训队的客机回来的,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又要跟着她来酒吧接人,郑晓晨都担心盛柠刚刚修养好的身体又要被折腾坏了。
看着盛柠在寒风中有些单薄的身影的郑晓晨扶着树:“你还是先回酒店吧。”
“不用,”盛柠有些无奈,“而且,没有你,我一个人现在也根本没办法办理入住。”
要不是集训队伍因为回国时间不好安排准备了一架民用机,她的签证,还有机票,都是一个麻烦。
想起来又是一阵叹息。
希望这次回国能顺利解决。
等了没几分钟,来接喝醉酒的人来了,脸上满是歉意:“不好意思。”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郑晓晨没倒时差,困得不行,按着盛柠先睡了,才打着哈欠,就听到手机震动起来。
没看清楚是谁打的电话,顺手就接了的人蹙眉困倦道:“什么事啊,我刚从酒吧回来,要困死了。”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郑晓晨清醒了些,看了眼睡着的盛柠,握住听筒:“是我们的身份登记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是,没有的,只是我们想核实一下,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郑晓晨虽然困,但是基本的警惕心还在,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明天一定记得去登记就挂了。
睡着就忘了这件事。
结果清晨被昨夜那个醉鬼吵醒,左一句老师,又一句姐姐地喊,就希望她帮忙打个马虎眼,糊弄糊弄家长。
根本没睡够的郑晓晨一脸生无可恋:“姑奶奶,下次知道自己家教严之前能不跑出去买醉还要我们送您回去吗?”
盛柠听到,问了句:“怎么了?”
郑晓晨已经挂了电话:“没事,昨天去接的那位祖宗,出去嗨被家里人发现了,喊我帮忙打个掩护,就一个入住登记的事儿。我先陪你去把身份信息给弄好吧。”
“你还有精神吗?”盛柠无奈:“还是先休息一下倒个时差吧。”
郑晓晨确实没什么精神,打着哈欠:“那我,再睡会儿?”
盛柠无奈:“睡吧,不急。”
季裴接完电话回来,看到包厢里的人,脚步就是一顿。
和宋上前,本来是想解释陆知寒为什么会知道和过来的,可是看到季裴的表情,也是下意识一停,什么声音都没了。
包厢里的人明显不是从sq来,黑色大衣满身的清寒,清瘦笔挺的身形在已经是白昼,但是仍然昏暗的光线里像是一幅融化的水墨画,神已经散了,却还是抬眸向他看来。
好像只要他说一句,和郑晓晨一起回来的人是盛柠,他就能忽略种种不合理,告诉自己她确实回来了。
但是季裴不能。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哑声开口:“查了航班信息还有入住登记。”
“不是她。”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
直到服务生敲了敲门,问他们需不需要续包厢,陆知寒才迟钝地扶住了墙壁:他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过了,疲劳和糟糕精神状况让他的心脏像是失控般紊乱地搏动着。
即使是药物超出使用剂量,差点诱发了心脏衰竭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心脏像现在这样疼过。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他抱着的那一分希望只是幻想,还是因为,他是真的觉得她可能会回来。
心脏的紊乱搏动让陆知寒的意识变得沉重,程恕脸色突变,喊着叫医生过来。
眩晕的人蜷缩着手指,阖上潮湿的眼睫,想,原来还是梦。
都只是梦而已。
睁开眼睛的时候在病房。
很常见的疲劳过度症状。
看过病历后的医生建议他减少服用药物的剂量,实在不行只能完全不服用了。
那种药对心脏的伤害很大,长期高强度工作的人更难负担,更别提陆知寒的服用量远超过推荐标准。
陆知寒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闭上眼睛。
人声鼎沸的医院走廊交杂着无数人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单独病房的楼下有即将康复的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散着步,说今天天气怎么样,今晚吃什么,明天要去哪和谁办什么事。
时间仍然不曾停止流动,向着未来无限延长。
陆知寒却希望心脏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这样这梦里的冰冷江底,就不会只有她一个人了。
他不舍得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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