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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陆知寒还在哑声颤抖着收紧手:“不要走。”

        他落着泪:“盛柠。”

        她真的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样的梦陆知寒,做过无数次。

        陆知寒明知道这次也可能只是梦而已,却还是心脏颤动地落着泪开口,每个字都只是断续的颤音:“你疼不疼。”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

        他想说我应该接你的电话,我没有让路妍上车,我没有想和新世界合作,我没有只是按照父亲的遗愿照顾你,我很需要你,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只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他现在才知道她一个人被留在家里找不到他是什么滋味,她害怕地打电话给他,却无人接听的时候又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可是开口时,说出的还是那句颤抖嘶哑,几乎听不清的:“你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桥那么高,江水那么冷,他们还找到了凶器,那么锋利。

        过去的无数个他梦不到她的夜晚里,他闭上眼睛时,脑海里都是阴冷的夜雨里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了的凶器,和烧焦的座椅。

        她当时就坐在那里,握着手机想给他打电话。

        是他害死了她。

        是他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是他没有在香山区出事的时候及时接她回家。

        是他告诉她sq不会和新世界终止合作。

        是他告诉她她可以离开。

        陆知寒疼得几乎抑制不住心脏的颤抖,眼泪浸湿了他手腕上的伤口,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比她更疼。

        他压抑的落泪声和没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比之前更锋利的刀,让他想要代替她在一个人那么害怕,那么疼的情况下死去。

        明明错的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委屈和疼都是她承受。

        她明明最怕疼了。

        陆知寒知道她最怕疼。

        --

        有风的夜里月光已经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好像都融化在了这涌动的夜色里。

        陆知寒喉咙滚动着落泪的声音是这夜幕里,盛柠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存在。

        风声忽高忽低之间,陆知寒的心脏好像也在这模糊的夜色里被攥紧撕裂拉扯,然后破碎。

        心碎的人已经因为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而力竭了,可是手指仍然攥得紧紧的,不让风有任何机会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他怕风一靠近,她的呼吸声就又消失了。

        在山上的那个雨夜的记忆像是忽如其来的雨,打湿了盛柠的眼睛。

        她只能闭上眼睛,忍住眼泪,蜷缩在他怀里,可是围绕在耳边的风声却那么模糊而遥远,似乎她从未离开过。

        他也从未在这两个月里辗转反侧,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想要留下她。

        想起努力隐瞒自己病情的人,她眼角一酸,又想掉眼泪了。

        眼睫潮湿的人已经握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吻了她无数遍。

        她耳边潮湿而微弱的气息,像是悬在她指尖的蛛丝,只要她轻轻一扯,就断了。

        拥着她的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她对于自己生命的威胁,不知道自己在落泪,也不知道他的心脏在因为她而无法正常跳动。

        只是安静地亲近她。

        像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

        盛柠不敢提醒他,她怕他又会在瞬间清醒过来,以为这是梦。

        苏阿姨也建议她别提醒他,所以盛柠只是忍着眼泪,不管他怎么问她疼不疼,他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疼,都只能不回答。

        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掉下眼泪来。

        陆知寒却什么都不介意,他不肯按铃,也不肯松开她的手,等她伸手想要让医生过来的时候,才紧抓住她有着血色印记的手腕:他以为她要走。

        直到他掌心那抹红灼伤盛柠的眼,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又多了一道伤口。

        血慢慢地流淌下来,一如既往地汇聚在她身侧,像是鲜红的铭记。

        怕她离开的人已经撑不住了,没有力气地闭上眼睛前,还在哑声无意识地喊她:“盛柠。”

        他脱力地微微阖眸,可是下一秒又睁开了眼,不放心地抱得更紧。

        直到深色的血迹快把他的衣物浸透了,他才像是想起什么,眼睫潮湿,脸色苍白地拿出几个保存得干干净净,没有沾染血迹也没有雨水的纸符。

        盛柠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经历了天灾和抢救,还能把这符纸保存得这么完整的。

        把符纸放在她掌心里的人却只是握着她的手指,压着嗓音里的哑意--但心脏还疼着的人声音其实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哑了:“平安符。”

        盛柠眼睫一颤。

        她抬头看他。

        这两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心脏衰竭休克,还有山洪被困,都没有想过用这几个平安符中的任何一个,来求自己的平安,却牢牢地握着这几枚平安符,给了她。

        盛柠蓦地掉下眼泪。

        陆知寒却只是让她握紧这平安符,哑声:“每一个我都按照他们说的,诚心求了很多遍。”

        表面仍然平整的符纸上面有字。

        盛柠不用看都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她在去还愿的路上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他似乎是以为她不想要,眼睫颤动起来,用喑哑的嗓音解释道:“下山的时候我放起来了,没有把它们弄脏。”

        盛柠被“没有把它们弄脏”这几个字刺痛,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像是断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来,手指无意识捏紧了那几个纸符。

        陆知寒还在哑声:“不会不灵的。”

        那上面写着,保佑盛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盛柠平安平安长命百岁。

        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违背所有的理智和信念,虔诚地向神明祈求的,只有这十个字。

        他只求这十个字。可惜神明从来没有怜悯过他,让他在这两个月里几乎失去了所有希望。

        盛柠想让他留着,说完的人已经靠在她颈侧,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盛柠本来想趁这个时候让医生来看看他的心脏怎么样了,陆知寒的手指却蓦地收紧。

        睁开眼的人灰色的瞳孔里,像是有轮无法被光透过的熄灭的月亮。

        盛柠知道他是怕她走,心底蓦地一酸:“我不走。”

        确认了她呼吸声还在,手腕上的红色印记也还是绽开形状的人却只是收紧手指,然后才在昏沉中哑声回答:“嗯。”

        握着她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一直到傍晚,阴沉的天空像是满是瑕疵的玉,从中透出来的裂缝射出冷淡灰色的光,病房里也是暗沉沉的,冷风涌动。

        心跳几乎停止,相当于又在鬼门关边缘走了一趟的人视线有些褪色,看不清面前的景物,手指却已经下意识地收紧——她掌心温热的触感还在,他急速跳动的心脏速度终于缓下来。

        冷淡的风声混着她的体温烫得他心脏蜷缩,陆知寒颤着潮湿的眼睫。

        不是梦。

        盛柠一直没有离开,睁开眼的时候,陆知寒已经握住她的手指,安静地低眸吻她。

        他眼里那灰色的月亮还是薄薄的,不透光,虚无缥缈,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飘散的雾气。

        盛柠任凭他扣着自己的手指,才哑声问:“你怎么样?”

        她想坐起来,看他今天打了针没有,刚转院没多久的人手背还插着一些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管,陆知寒却只是安静地抱着她,没有力气说出完整字句的人嗓音低哑:“我没事。”

        他问:“你饿不饿?”

        “我去做。”

        “请阿姨做也可以,”刚醒过来的人像是下意识地抱紧她,“不要走。”

        盛柠让他休息,想和他说话的时候,陆知寒已经再度阖上了眼睛——神色疲惫的人因为身体原因再度陷入断续的沉睡中。

        盛柠试图伸手,他也没有惊醒,只是手仍然紧紧地抱着她。

        她低眸,等医生过来,报着那些冰冷的数据,说他心脏的问题还是很严重,需要继续住院的时候,还是眼角微酸,握住他的手指。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程恕带了点吃的来,陆知寒的手背已经插上了营养针,盛柠有些困了,蜷缩在陆知寒怀里睡着了。

        没睡几分钟,又被水滴的声音吵醒。

        营养药剂滴下来的声音像是这僻静空间里的钟鼓,盛柠睁开眼,看到刺目的输液管反射出微微的猩红。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人眼睫猛颤,喉咙微紧,下意识想喊医生,但是忍住了。

        没有发出声音的人听着那水滴声慢慢平息,无声地攥紧了他的手指。

        掌心渗血的人脸色惨白,擦了药之后盖过身上的血腥味,才敢靠近她,轻轻地抱住她,听她的呼吸和心跳。

        他眼睫颤动地抚她手腕上绽开的鲜红的花。

        盛柠想起苏阿姨的话:“傀儡戏最残忍的地方就是要一直拿血养着傀儡,一直到结束。”

        大约四十九天。

        似乎是看她的表情不太好,苏青放低声音:“最后还要把血流干净,才能让传说中的傀儡活过来,所以几乎没有人尝试过。”

        也没有人证伪。

        那些高门大姓里,信这些的人很多,真的敢这么做的却没几个。

        盛柠哑声:“把血流干净是什么意思?”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我听说,需要剜开心口,让血流出来,人没有到失血极限的时候,会一直清醒。”

        如果疼昏过去了,就不算成功。

        和古代刑罚里的凌迟很像,过程中犯人一直睁着眼,才算顺利处刑。

        陆知寒选的这条路,和凌迟也没什么区别了。

        盛柠用力地闭紧眼睛,只觉得眼泪落下来,沾湿了她的心脏。

        她知道他在试图让她回来之前,陆知寒就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傀儡戏成功的标志是血花绽放,成功后他们的可以交换寿命,交换生死。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

        她越真实,他越虚弱。

        直到最后她完全回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盛柠听到最后的时候,脸都白了:“他不可能”却又喉咙艰涩地卡住。

        傀儡戏在盛柠看来,是世界上最荒唐,最残忍,最不可理喻的传说,是在摧毁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陆知寒接受了这样的摧毁。

        他已经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剩下的只有傀儡戏这样,需要以生命为媒介,只有一次机会的方法,他没有余地。

        所以他选了最残忍最直接的手段。

        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手段。

        叶家人只是想让他在这种折磨里死去。

        仅此而已。

        这么拙劣的谎言,只是因为披上了可以让她回来的花言巧语,就让从前根本不会相信半句的人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硬生生地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盛柠咬唇忍住没哭出声,有些虚弱的人却安静地抚着她的长发,薄唇苍白地哑声:“盛柠。”

        她还以为他发现她没睡着,刚想抬头,安静了一会儿的人又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遍:“盛柠。”

        他眼睫潮湿地闭上眼睛。

        不敢在她醒着的时候这样一遍遍喊她,怕她讨厌他,也怕她生气离开的人只敢在夜里哑声:“盛柠。”

        他的声音里没有哽咽,盛柠却觉得他好像快死了。

        “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他不舍得放她走,低哑着嗓音道:“不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指,安静了一会儿:“等我们交换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交换了生死。

        没有听到她回答,也知道她不会回答的人茫然地安静了一会儿,又抱紧她:“我明天说好不好?”

        就这一晚。

        睡着的人在他怀里,柔软的发丝像是静谧夜色里安静开出来的花朵,陆知寒觉得心脏也在这花朵里也融化了。

        陆知寒就这样握住她的手指:“盛柠要开心。”

        盛柠有些鼻酸的时候,抱着她的人却已经低眸,哑声:“我还没有祝你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盛柠眼睫猛地一颤,他却已经低眸,像是在提前补上以后的一切:“二十五岁的盛柠生日快乐。”

        二十六岁,二十七岁

        一直到一百岁。

        “一百岁的盛柠生日快乐。”

        盛柠的眼泪蓦地落下来,心揪着,好疼好疼,陆知寒却只是哑声:“那个时候你已经是老太太了。”

        他想象着她老去的样子,哑声:“一百岁的盛柠一定很可爱。”

        她会有美满的家庭,乖巧的子女,他知道他不会有机会陪她一起度过了。

        可是他希望她每一年,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陆知寒安静地抱着盛柠。

        到过死亡的边缘的人知道死亡尽头是什么样子,他知道交换生死之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了。

        可是他想把这个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祝愿都送给她。

        他想提前祝她生日快乐。

        书上说,违背往生规则的人不会被俗世接纳。他们是异类。

        可是他的盛柠不是异类。

        她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宝贝。

        他希望她长命百岁。然后快乐很多很多年。

        他祈求的,一直都是她接下来很多很多年的人生都平安快乐。

        陆知寒闭上眼睛,不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泪流满面,只是抱着她慢慢地想,所以还是明天就告诉她吧。

        这样她就不会不开心。

        傀儡戏只需要他的血,不需要她被迫留在他身边。

        他已经没有和她的以后了,早点离婚,也可以让她能安心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只是有些遗憾,不能见到一百岁的盛柠了。

        低眸的人其实很想再贪心一点。

        可他祈求那些他不信的神佛,按那些鬼神之说去做,没有丝毫违背,就是为了祈求他们保佑她。

        太贪心就不是虔诚的祈求了。

        太贪心,就没有神明保佑她了。

        所以他可以不要后面的很多很多年,也不要这四十九天,只贪心这一点点。

        他不贪心,才能换她后面的好多好多年。

        他只敢贪心这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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