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可是在这个才恢复高考不久的年代,别说她不知道该找谁申诉,她甚至怀疑可能压根就没有负责处理高考申诉的部门,辗转之下打算先去县招生办公室问问情况。
去之前她先回了趟学校,把高考成绩告诉吕老师,这也是吕老师极关心的。当听说她数学和地理如此之低,吕老师也惊讶极了,称这绝对不可能,说要和她一起去复查。
于是师生两人一起前往县城,为了节省时间,她们选择搭乘客车,巧的是恰遇见同乘的葛顺,他带着行李似乎要出远门,看到邱天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妞妞干啥去?”
邱天默了默,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高考成绩的事告诉了他,葛顺一听,怒拍大腿,“我可是一直都知道咱妞妞是有名的女状元!必须申诉!”
吕老师也说,“是这么个理。”
葛顺又问,“那你们去哪儿申诉?”
说到这儿,邱天也是犯嘀咕,便忖度道,“我们打算先去招生办公室问问。”
葛顺皱眉想了想,“我这趟是去北京找丰年,他有个挺抵实的哥们能在县政府说上话,这么着,你先去招生办问问情况,等我去问问丰年。”
邱天听到“丰年”时有一瞬的愣怔,下意识觉得不可以麻烦他,且这事有可能会很麻烦,替换她成绩的人既然有能力做这事,必定也有能力阻碍她申诉。
她能料想到自己可能会遇见的待遇——扯皮、踢足球、冷嘲热讽或者好言相劝。
所以,若陆丰年知道了这事又帮不上忙,岂不是彼此都很尴尬?退一步讲,若陆丰年压根就没打算帮忙,她不是更尴尬?
虽然两人相识已久,且也算共同经历了生死,可她不想道德绑架。
申诉是积极的面对,是对自己负责,可若申诉不成,她也做好了坦然接受现实的准备——大不了明年再考,反正她身体年龄才十五。穿越七年有余,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她看透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她愿意接受属于这个时代的阵痛和前往光明路上必经的黑夜,她愿意争取,也能够承受。
“还是算了,”她对葛顺说,“别给丰年哥添堵了,我自己试试看吧,我爹也会帮忙找找人的。”
事实上她自打知道成绩还没回过家呢,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打消葛顺的念头。
葛顺仍皱着眉,可也没再坚持说什么。
就这么各怀心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题外话,不觉之间便到了县城。邱天跟葛顺道别,葛顺仍忧心她申诉的事,迟疑道,“真不用帮忙?”
邱天很确定地点头,歪头笑道,“真不用,我能屈能伸。”
葛顺一愣,被她逗笑,“行,那你多加点小心。”
“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好。”
告别了葛顺,邱天和吕老师一刻都没耽搁,直接来到招生办公室。
意料之中地,她受到料想中的所有对待,有人扯皮让她去找哪哪哪个部门去问问;有人好言相劝,说或许是她发挥失常产生了错觉,来年再考就是了;也有人冷嘲热讽,说若是所有没考好的都来申诉,那还恢复高考干啥,还不如以前推荐入学省事。
面对所有的声音,她都不卑不亢地反驳回去,吕老师也为她证明,说她平时的表现,说她有多么优秀……
然而,饶是师生俩磨破了嘴,一切都是徒劳的。
一天的时间,两人辗转了多个部门,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申诉,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
日暮西沉,暑气稍退,邱天身心俱疲地站在菱水县最热闹的路口,人人步履匆匆,正是下班归家的时间。七十年代末期,人们的穿着已不再是单一的黑白灰,可邱眼前看到的却仿若一片阴沉。
是了,天空飘来一片黑云,要下雨了。回乡已是不可能,两人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下来。
吕老师跟着奔波了一天,简单洗刷过一沾床就睡了过去,邱天却是辗转难眠,她在脑海中复盘这一天的经历,越发觉得申诉复查的事难上加难。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坦然和大度,申诉不成也就意味着这么多年的苦熬付诸东流,虽说明年可以继续考,可是刘爱花会怎么出言奚落和阻挠,邱玉环又会是怎样一副看笑话的嘴脸,她单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塞。
她甚至后悔自己拒绝了葛顺的提议,就让他告诉陆丰年又何妨?陆丰年不帮便罢,若他愿意帮忙呢?总归会多一条路子啊。
邱天几乎一夜无眠,天麻麻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
第二天是吕老师把她喊醒的,说外面有人找,且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邱天猛地坐起来,意识回笼,赶紧起身洗脸刷牙,和吕老师一起走出房间。
招待所门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竹竿似的细高个,肤色白里透红,长得很是秀气,他微笑着迎上来,问,“你就是邱天吧?”
邱天愣怔着点点头,“是我,您是……?”
“就猜到你们回不去。”那人眉眼弯弯,“我是丰年的朋友,姓许,单名一个伟,丰年打电话来说你遇上麻烦了,让我帮着处理一下。”
“伟哥……不是,许哥!”邱天差点咬了舌头,“那个,我的事有点麻烦,可能会让您白跑一趟。”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许伟笑着说,“走吧,咱先找个地方坐坐。”
说着一打手,引着两人走出招待所。
过了一条街,邱天和吕老师跟着这个叫许伟的走进一家装潢简单的饭店,邱天步伐迟疑,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心想这都到饭店了,一会儿不得请他吃饭啊?在这儿吃饭得多少钱啊?钱不够可怎么办?
谁料许伟却是一副主人家的架势,对服务员说,“上壶茶来。”
邱天心里又泛起嘀咕,心想这人是开饭店呢?开饭店的能帮什么忙?
心里正七七八八地想着,许伟开口了,“昨天丰年说你成绩有异议?我只问一句话,你确定是成绩弄错了吗?”
邱天皱了皱眉,刚要答话,吕老师抢先道,“我是邱天的老师,我可以担保,她的数学从来都是满分,地理也是。”
这时服务员刚好把茶端了过来,许伟招呼师生两人喝茶,邱天哪儿有心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许伟边慢条斯理品茶边说,“你别生气,我只是需要了解清楚,到时候才有底气帮你不是?”
邱天看着他,略略点了点头,她直觉这人能帮上忙。
后面的事完全没用邱天自己出面,中午她和吕老师在饭店里吃了午饭,这也是许伟安排的。下午约摸两点,许伟回来了,进门喝了口水就喊着邱天走,说去看试卷。
邱天心中一惊,猛地站起来,“可以吗?”
许伟几分得意地眨眼,“当然,赶紧的吧。”
因申诉及时,试卷还没来得及封存处理,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机密文件,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是以吕老师没跟着一起。
邱天让她先回学校,等她这边处理完了,一定第一时间给她报信。
送吕老师坐上车后,邱天和许伟直奔招生办公室,这里邱天昨天来过好几次,然而同是那些人,今日的嘴脸却完全不同。
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迎过来,寒暄着将两人引至一个房间门口,邱天留意到那门上什么标识都没有。
中年男人打开门,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他说这是这两年临时辟出来的存放试卷的地方。
看着满屋子的试卷,邱天愣了一瞬,思忖须臾问道,“试卷是按什么顺序存放?乡镇?考点?”
“按乡镇存放。”
她点了点头,“那麻烦您指个方向,菱源乡的试卷在哪边?”
那人皱眉沿一排文件架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说,“这边。”
邱天和许伟走到相应文件架前,听到那中年男人说,“这两排都是。”
许伟掐腰看了一会儿,皱眉自语,“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转而问,“尹科长,密封能拆吗?”
中年男人一惊,赶紧先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喊我老尹就行。”又几分为难地说,“要拆的话,我得去请示一下。”
邱天却叫住他,“先不用了,我认得自己的笔迹,我先找吧,找到那一册再拆也不迟。”
许伟想了想,“那你就得自己找了,我可不认识你的字。”
邱天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是我自己找,您能把我领到这儿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麻烦您。”
说完便行动起来。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么多试卷,单单翻一遍都要许久,更别说从中辨出字迹了。
邱天左右开弓,两册两册地翻,恍然感觉过了很久,又仿佛才过了一瞬。存放室没有窗户,她丝毫觉察不到时间的变化,还是老尹提醒,说已经晚上八点了,邱天这才抬起僵硬的脖颈,回头看一眼,这连三分之一都没翻完。
许伟单手支頤坐在墙角,清了清嗓子问,“你还吃得消吗?不然咱等明天?”
邱天咬唇思忖,其实她怕夜长梦多,可她已经给人添了麻烦,实在不好开口要求连夜翻查。正为难间,看大门的大爷拿着手电筒走进来,说,“哪个是许伟?外面有人找。”
许伟抬了抬手,他似乎知道来的是谁,直接道,“是找我的,你直接把他领进来吧。”转而又对老尹说,“我们还得继续找,劳烦您加个班,明天我跟你领导说,准你休一天。”
老尹忙不迭点头,“没说的没说的,您继续找就是。”
邱天向许伟投去感激的一瞥,复又低头开始翻查,她眼睛酸涩,可就连停下揉揉眼睛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门口传来脚步声,她自是无暇抬头,目光在左右手中的试卷册里快速移动,像一尊上了发条的机器。
“就让她自己一个人这么找?”
邱天捻动试卷的手猛地顿住,这声音多么熟悉,可此时依稀带了着恼的语调,让她一瞬恍惚,逡巡间竟几分怀疑起来。
直到他又开口,声音听上去冷峻极了。
“许伟,让你帮忙你就这么帮?”
邱天这才愣怔着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一个高大挺括的背影,目光顿住,继而往上,宽厚结实的肩胛上方是男人黑而硬的短发。
是他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呢?
“陆丰年。”她忍不住喃喃。
陆丰年身形一滞,倏地转过头来,眉宇间未消散的寒冰之色,却在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消弭殆尽。
许伟辩白道,“这丫头说她能认字迹。”
陆丰年安抚似的冲邱天点了点头,复又看向许伟,冷猝道:“能认字就让她这么一个人找?这都几点了?”
许伟抠了抠眉毛,打商量的语气小声说,“给哥们留点面子呗?”
陆丰年懒得理他,转而问老尹,“这些试卷你们最后怎么处置?”
老尹:“存放个一年半载的,若是明年还高考,就把这些销毁腾地方。”
“既这么着,现在不能拆?”
老尹为难地瞟了许伟一眼,后者仍在抠眉毛。
陆丰年俯身把邱天从地上拽起来,“这屋里这么潮湿,你坐在地上不凉?”
邱天先前不觉得,然陆丰年这么一扯,她还真有些头重脚轻,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幸好陆丰年堪堪将人扶住,接着扭头对许伟和老尹说,“既有人能把邱天的试卷顶替了去,说明你们的所谓规矩就是个摆设,既然如此,有必要整这些虚头?”
许伟一听这话,眉头挑得老高,“这话说得在理嘿,那还等啥?”他打了个响指,冲老尹指挥道,“拆吧,出了事小爷担着。”
老尹点头如捣蒜,“行行行……”
邱天指着地上的一堆说,“这些是我翻查过的,就不用看了,麻烦各位了。”说着情不自禁鞠了一躬。
手臂随即一热,是陆丰年把她拽了起来,“用不着。”他说。
“……”
所谓打开密封也只需把外面的牛皮纸顶端豁开,密封线以内就是名字,这回三人一起找,只需翻名字这头就可以了。
邱天提醒他们不仅要留意她的名字,还要留意有没有用笔划掉后更改的名字,二人答应着开始翻找。
这下子效率快多了。
一个小时后,陆丰年突然喊她,“邱天。”
邱天无暇抬头,只应了一声,随即听到陆丰年问她,“你写名字的时候涂改过吗?”
邱天手上一顿,放下试卷挤到陆丰年身旁,“没有……我没有涂改。”
陆丰年指着试卷上她的名字,显然写得格外仓促而潦草,而划去的名字却被涂得很黑很黑,根本辨认不出曾经写着的是谁。
邱天赶紧翻开这张试卷,目光被蛰了一下,试卷上方赫然打着34分。
邱天攥着试卷,手指颤抖,“这不是我的试卷,也不是我的字……”
恰在这时,许伟那边也有了发现,“这儿有个涂黑的,改成了于丽华。”
于丽华?
邱天只听到脑海中“嗡”地一声,顷刻之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陆丰年已经跑到许伟那边,两个男人头抵着头使劲辨认那被涂黑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邱天意识回笼,她突然疲惫不堪,声音带着沙哑,“丰年哥,最后一道大题,我手误写错了一个字母,b划去后改成了a,你看看是不是。”
陆丰年依言翻过去看,随即回答,“是,b改成了a。”
邱天闭了闭眼,又问,“第四题,写一种解法就可以,我提前做完了题,把第二种解法也写上了,你看看是吗?”
这时老尹也凑了过去,连连点头,“还真是!还真是!”
顿了顿,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更轻,她靠墙站着,朝后仰抵在墙上,“我考了100分……是吗?”
陆丰年抬起头定定看着她,沉声而温和地回答,“是,邱天,你考了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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