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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伤别


城南,振远镖局。
  院内,妇人们脸上挂满泪水,低声啜泣着,杨晋一堆砌的雪人仍然伫立在院中。
  雪人身旁,宁昭君的身上已铺上了一张白布,她与丈夫杨振南不同,只不过是一名柔弱女子,自来相夫教子,爱好女红,未曾练过一招半式,被那嗜血老妖的掌风击中,脏腑受损严重,当场就没了呼吸;总镖头杨振南身负重伤,一直昏迷,一时半会儿不见苏醒的迹象;被他护在身下的杨晋一也已全身冰凉,似也是没了呼吸。
  老管家刘叔一生无后,一直将杨晋一视为自己的孙子,平日里宠爱的紧,眼下见这孩子没了活气,心中悲恸已极,哀嚎没两声,眼睛竟是一黑,便即昏死了过去。
  城北郊区的一大片密林,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空中接二连三又落下几道身影,都是般若寺的弟子。
  他们本来与净德一起前来,只不过净德寻人心切,发现了嗜血老妖的踪迹后,便先行一步,其弟子这才来的慢了。几人见地上盘坐的净德,忙上前询问伤情,得知净德并无大碍,当下围坐在净德四周,为他护法疗伤。
  这时,城北郊外的人声渐沸,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郊外而来,众人来此见到眼前景象,脸上都是一副震惊之色——如腰一般粗细的巨树被连根拔起;桌子大小的巨石被镶进了冻土;大地坑坑洼洼,残枝断木到处都是,满眼尽是破败景象。
  人群中,七八个高矮胖瘦,美丑不一的人自人群后面喊道:“喂,受伤的这些个是魔教的还是正教的?”这人声音很粗,语气也并不甚好。
  身前一众正教人士纷纷侧目,不满身后何人如此问话?
  “九弟,这还用得着问吗?这黑灯瞎火脑壳还能反光的,除了那般若寺的和尚,还能有谁啊?”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哈哈大笑。
  起先问话的那个粗嗓门满是抱怨,道:“四哥,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笑话我。”
  旁边人望去,见应话人肥头大耳,袒露着胸膛,竟是个满身污垢的光头肥和尚,当下面露鄙夷之色,但瞧他腰间别着两柄黝黑岑亮的开山斧,又不禁咽了口唾沫。
  那几人旁若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起来,完全不将身旁这些个正教人士放在眼里。
  “你们是什么人?!”
  先前冲出来追击嗜血老妖的那个老者大喝一声,眉头倒竖,对几人是怒目而视。
  “老丈莫要生气。我几位兄弟说话不周,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几人中,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赔礼道。此人瘦高白皙,看上去文质彬彬,老者听他说话较为受用,正要说话,忽听当中一位身材壮硕,长相凶恶的男子冷冷道:“兄弟,你与这厮道么子家的歉?”
  老者正要发作,便听净德的声音传来,道:“恶人谷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莫是为了那异宝而来?”
  听到净德说话,书生忙施一礼,抱拳道:“大师误会了。若是我恶人谷要插手,早在仙愁山便动手了。我几人不过是刚巧途经此地,听到这里有动静便过来凑凑热闹罢了。”说罢,他抱拳告辞,招呼其他几人转身走了。
  那些个原本怒目而视的正教人士,听到几人是恶人谷的人物,眼中怒意顿时消了去。此下目送对方离开,更是连眼睛都不敢再抬一下。有胆大的在人群后小声嘀咕,道:“那肥头和尚是‘花和尚’铁头岩?”
  “可不是!还好刚刚没有说话,不然……”
  “那恶汉子是谁?”
  “十大恶人中就属‘食人魔’廖案离魁梧奇伟,那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话听的人啧啧不已。
  “那……书生呢?”
  “他必定就是双煞之一的‘不才书生’余生书了。”
  那老者听着心有余悸,望着恶人谷一行人的背影暗自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贸然出手。
  好半天,正教众人回过眼再看向场内,净德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见人群中不少人面露悲恸之色,心想恐是那嗜血老妖迷失本性后在城中滥杀了无辜,心中悲悯,皱眉低声诵佛。跟随正教人追出来的一位镖局伙计扑通一声扑跪在了地上,哀恸道:“大师!那贼人杀死我镖局兄弟,我家镖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还请大师替我们报仇!”另外两位幸存下来的伙计也扑跪在地,央求着净德帮他们报仇雪恨。
  净德起身,身子稍有不稳,身旁的弟子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他向前来支援的诸位正教人询问城中情况,得知只是振远镖局遭了毒手,眉头方才稍稍舒展了些。他瞧了一眼嗜血老妖离去的方向,对地上的镖局伙计道:“贫僧略懂医术,随几位回去看看罢。”
  三位伙计泪流满面,向净德连行叩拜大礼。
  振远镖局内,七八个面色焦急的伙计守在一间屋子外来回踱步,他们为了不打扰净德,很自觉地站在了门外。过不多时,净德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众人围上前,净德单手立掌,唱一声“阿弥陀佛”,道:“总镖头虽受了严重的内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他面露苦色,看了眼深院的方向,叹息一口,道:“至于他的妻儿和其他人,望各位节哀。”听到这话,妇人们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就连随杨振南走镖十几年年的老伙计们也是眼睛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今日,镖局中共有十八人惨死,前来相助的正教人重伤五位,可以说是藤原城近十余年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凶案横祸。
  净德问镖局人那黑衣人如何前来,又是如何行凶,他们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说镖头他们白天才走镖回来,也并没有听说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净德不明白嗜血老妖为何偏偏找上这间镖局?遂要求去事发的深院瞧上一瞧。一众人领净德来到杨振南所住的深院,净德一眼就瞧见了地上那只摔裂了的玉脂璃木盒。镖局的这伙儿人或许不懂得此盒的珍贵,但净德见多识广,自然不会不认得这盒子。
  他将盒子的碎块拾起,只闻当中飘出一股清香,惊疑之下,暗道:“嗜血老妖用它来盛放异宝,”随即立刻觉得不妙,心想:“倘若这真是盛放异宝的盒子,那异宝……”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教魔教满天下的在寻他嗜血老妖,为的就是他手中的异宝。先前与他交手,这人神志错乱,像极了走火入魔,那异宝恐怕已经……”
  净德眉头紧蹙,一想到异宝多半被对方炼化糟蹋了,后脊忍不住沁沁发凉,沉着声向身后弟子道:“马上与主持会合!”
  现在时间紧迫,嗜血老妖走火入魔,正是最为虚弱之时,趁他尚且虚弱,务必要将他赶尽杀绝,倘若让他养好伤,完全炼化了异宝,那天下恐怕又要大乱一次。
  众人听他说要走,正要挽留,净德又道:“诸位施主,此物事关重大,贫僧需要带回去作为证据调查,不知可行?”镖局众人并不知道这只盒子是什么,听净德这么说自是不加阻拦,满口答应。净德将碎裂的盒子递给自己的弟子包好,遂与镖局人告别,率领众弟子疾驰而去。
  半个月后。
  这段时日,中原又陆续下了两场大雪。
  天地间苍白寒冷,鸟伏兽穷,景色凄凉。
  今日清晨,藤原城上空黑云压城,似又有大雪将至。
  杨振南昏迷至今未醒。这半月间,镖局上下都由老管家老刘一人打理。八日前,老管家与其他人商量后,在杨家祖坟旁,将总镖头杨振南的妻子宁昭君和他儿子杨晋一二人安葬了。午时刚过,有下仆将饭菜送进屋来。端起碗的老管家看着眼前的饭菜是毫无胃口,这几日他日夜操劳,发丝变得全白,一直在想怎样将噩耗告诉杨振南,毕竟这种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而这些话在自己嘴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床上的杨振南盖着棉被,呼吸均匀,面色较之往日也红润了许多,多亏了净德大师留下的丹药,他体内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昏迷中,他噩梦不断。
  刚刚,一家三口还在院中嬉戏打闹,下一刻神秘黑衣人出现了,惊恐之余再一看,身旁竟是一片血泊,当中躺着自己的爱妻爱子,二人口鼻流血,死不瞑目,而那黑衣人又转过头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
  “啊!”
  一声惊呼,杨振南猛地坐起身。
  老管家手中的碗筷惊得摔出手去,哗啦啦,饭菜洒落一地,碗也碎成了几片,回过头,见杨振南脸色煞白,正不住地喘着粗气。
  “当家的!”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
  杨振南抬头看来,忽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疼,额头上冷汗直冒,毕竟伤势还未痊愈。缓过劲来的他四下望了一眼,脸上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盯着老管家,想让对方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但见老管家泪眼婆娑,纵是不说话,杨振南也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他只觉阵阵眩晕,眼前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在晃动,索性闭上眼斜倒在床上,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出,整个人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良久,屋外有伙计推门而入,见杨振南坐在床上,立即向着屋外高叫一声,道:“杨大哥醒了!”那伙计满脸欣喜地跑至床前,但见杨振南满脸痛苦,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到最后埋着头与老管家一齐站在床前不再做声。
  镖局伙计接二连三的赶了过来,看到总镖头的状态,大伙儿也个个哭丧着个脸。杨振南看了大伙儿一眼,忽然仰天长舒一口气,开口向老管家询问妻儿的情况。老管家和众伙计照实叙述,讲到安葬了母子二人时,杨振南神色黯淡,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又过良久,方才睁开眼睛道:“带我去看看他们。”说完,衣服也不穿,站起身子便跨出门外。
  看着杨振南落寞的背影,所有人心中升起一股凄苦之意。老管家牵来一匹马,又拿着长裘给杨振南披上御寒,杨振南无动于衷,径直跃上马背,猛踢马肚后,高马飞驰而出,长裘飘然落地。老管家看着掉落在地的长裘热泪纵横,众人策马扬鞭,追着杨振南向西疾驰。大伙儿担心杨振南出事,丝毫不敢懈怠,远远地跟着他,却又不敢跟得太紧。
  藤原城城西五里地,墨林山。
  呱……呱……
  老鸦的叫声悠长稀廖,凄凉孤独。马匹疾驰而来,受惊的老鸦扑啦啦飞起,震的树枝上的积雪哗哗落下。

  杨振南似不知寒冷,直立在马背上,心中一片空白,眼中神色绝望。不知奔了多久,林间飘来阵阵幽香,前方是一片白花似雪的梅花林,梅花树下,一块块冰冷坚硬的墓碑长立在地,这便是杨家的祖坟所在了。
  当中两块墓碑颜色尚新,是妻子宁昭君与儿子杨晋一的。杨振南骑在马上继续向前,竟看也没看妻儿一眼,来到另一旁依次排列的十六块墓碑前。那十六块墓碑上刻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那些全都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伙计,看见众人的名字,他脑中不禁浮现起众人的音容笑貌。
  他纵身一跃下马,脸上挂上一丝苦笑,道:“杨大哥来得仓促,没能捎酒来,各位兄弟见谅啊。”说罢,跪在众人的墓碑前,重重地三个响头,再抬起头,额头也磕破了皮。
  众人知道此时不宜打扰,又担心杨振南会想不开,便向后撤了数丈,候在远处可以看到他的地方。老管家骑着一匹老马也到了此地,他快速下了马,从马背上的袋中取出几坛好酒几只碗,走上前道:“当家的,这酒……”杨振南回头看着这个老管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倍感欣慰。随后,他依次给地下的十六位亡人敬酒,待十六碗酒下肚,杨振南竟然不醉,反而愈加清醒起来。他向一众弟兄再磕三个响头后,抱拳施礼,转身向着自己妻儿的坟墓走去。于他来讲,丧妻失子本就痛苦,结果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太过残酷。
  “风萧萧,天地寒,落雪无情照悲凉。
  泪凄凄,日月长,寒梅无意映萧条。”
  杨振南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妻儿的坟前,如同一尊石雕一般,看上去无助又孤独,许久许久,他终是“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扑在二人的坟前痛哭起来……
  五日后。
  振远镖局,深院寝舍。
  杨振南面色惨淡,看着屋内的东西发呆。桌上尚还放着宁昭君给自己新缝制的披风,那长裘折的整整齐齐,长针连着线头插在一角,还没来得及缝完,他还记得妻子的手被针戳破的场景。门扇后,摆着爱子杨晋一的玩物小木马,那是杨晋一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自己亲手为他制作的木马,看着木马,脑海中儿子的音容笑貌犹如就在眼前,胸口一酸,又是一股热泪淌下。
  寝舍外,镖局的老管家和伙计们静静地候在院门外,众人群中,一位大腹便便,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也静候在此。今日一早,杨振南吩咐管家将伙计们全部召集到了此地,说是有事要宣布。等大伙儿都到了这里,杨振南这才抱着木马和那件尚未缝制好的披风从寝舍中走了出来。
  “都来了。”他的语气平淡,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众人默然不语,也不知当家的今日召集大伙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杨振南满脸歉意的看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弟兄,叹息一口道:“镖局遭逢不幸,是我的错……”听完此话,大伙低垂下脑袋,有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伙计叫道:“杨大哥怎说这话?咱大伙儿就是为了镖局送了命也心甘情愿!”
  “对!总镖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看着这群忠心的伙计,杨振南倍感欣慰,心中感动,忙转过身昂首望着弥天大雪,半晌才长舒一口气,黯然道:“我已将这地卖了,”众人闻言愕然无语,人群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大家的工钱我会安排管家支付,另外我再单独给大伙儿一笔安置费。”不容众人问话,他伸手介绍了一旁的中年男子,道:“日后这位克老爷便是这里的主人,我与克家老爷说好了,大伙儿若是愿意留下,就继续在克家做工,如不愿意留下,我也不强求。”他说话语气平淡,并不带太多的感情。
  众人面面相觑,有伙计失望至极,大喊道:“杨大哥!你怎么能将镖局卖了?!”杨振南盯着说话的伙计,眼神忽然变了,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那是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那伙计心中为之一凛,看着杨振南这副模样怔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各位保重罢!”
  杨振南说完这句话,抱着木马和披风径直从人群中穿了过去,没有告别,更不多看众人一眼。大伙儿看着杨振南那落寞的背影,心中是百感交集,众人无声哽咽,各自心中情感难言。
  镖局惨案发生过后的数日,万福来楼也发生了一件无头冤案——跑堂的小二被人虐杀在了房间里。凶手将他的舌头割下,又在他嘴里塞满了银钱,那场面恐怖且诡异,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至于血刀门嗜血老妖炼化异宝走火入魔一事,也在这件事过后不胫而走,一时间,血刀门成为了众矢之的。当事件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时,血刀门的人行事愈加低调起来,其门中的重要人物一夜间全部蛰伏起来,行踪难辨,外界人顾及血刀门的报复,倒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正教诸派苦寻不到嗜血老妖,也只得放弃。自此以后,正魔双方的人马也很少发生矛盾,各自退避三舍,不再轻易发生争执,江湖上一派和和气气的景象,少了掠夺打杀,倒是让天下百姓讨得几年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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