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最后一晚
“zhu小姐,您今天读圣经有什么感悟吗?”杜布瓦自从得知朱诺安要做修女后,几乎天天下课就往主教屋里跑。他非常兴奋,认为她是受天主感召,加上主教启发终于走上正路了。
“zhu小姐以后咱们就是同道了。”杜布瓦那天在院子的冬斋里叽叽喳喳。
这些天主教把冬斋给朱诺安当书房,让她开始学习《圣经》——当然是法语版的。
“zhu小姐您知道吗?圣经世俗化的历史要追溯到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可不能随便提起,”杜布瓦看她读圣经又絮絮叨叨,“学习真正的天主真理您还是得看拉丁文的圣经。”
朱诺安有点无语,她现在读法语还吃力呢,还挑战拉丁语?
至于天主教里的“youknowwho”神秘人当然是马丁路德啦,被天主教集体恨之入骨的新教创立人。从古至今,任何组织最恨的不是外部敌人,而是内部背叛的“二鬼子”。所以天主教跟新教在欧洲打三十年战争打得火热,都无暇去管东边的□□势力。
“杜布瓦先生,我能读下法语圣经就很不错了。”朱诺安低头继续读,然后挑出生词写在一边纸上,桌子上还有一本从市图书馆借来的法语词典。
她太难了,这时候根本没有双语词典。而手边这本法语词典,还是1694年法兰西学士院出的第一版老货,过一百多年了都没有更新内容。
“golgotha”,杜布瓦凑过去看,“zhu小姐,这是耶稣基督的受难地。”
“broussaille,耶稣头上的荆棘之冠。”杜布瓦见她不懂荆棘这个词,于是拿过她的笔画了一个荆棘条。“这个全是刺的东西。”
哦哦!朱诺安明白了。其实法语名词还好记,变态的是动词。她长叹一口气。
“您最喜欢圣经哪段?”杜布瓦见她疲惫,想鼓励她继续读。
圣经就是个抄袭二创作品,旧约抄犹太经,不给人家版权费就算了,新约里还疯狂抹黑他们……朱诺安一阵腹诽。这个故事里还真没有她喜欢的段子,虽然各个段子拿出来都很经典,什么诺亚方舟,巴别塔……
“为什么上帝要毁坏巴别塔?”朱诺安内心偷翻白眼,上帝就是个□□者,不允许人类结社自由。“为什么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
杜布瓦感受到朱诺安的怨气了,他在学外语学到憋屈的时候也在心里问过这个问题。
“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呀,世界之美不就在于多姿多彩吗?您想,如果花园只开一种花那还美吗?”杜布瓦明显找到了学语言的乐趣。一个人越在一个领域得到正向反馈,他就会越精进。
“哥妹其妹,妹人之妹,妹妹与共,天虾大通。”杜布瓦想到孔子的名言,“中国的孔子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朱诺安要被杜布瓦的河南口音笑死了,“美,第三声,beauté。妹妹指的是soeur。”
“那怎么说masoeurestbelle?窝meimeimeimei?”
“我妹妹很美。”朱诺安忍住笑。
然后杜布瓦就被困在“妹”和“美”里了,他要求朱诺安写出来。
“为什么这两个字长这么不一样,发音却一样?中国人日常说话怎么分清发音一样的词呢?不会产生误解么?”
“法语里也有发音很相近的词呀,比如”朱诺安也感觉头大,所有语言都玩自己的谐音梗。
“但是法语里发音相近的词,一般文字也相近呀。”杜布瓦锲而不舍。
这就不是朱诺安能解答的了,她又不是语言学的学生。
“为什么中国的文字是这样的方块字?我看你写字好像画画哦。”杜布瓦歪头,阿拉伯文和满文像蝌蚪,汉文横横竖竖的看得他眼晕。
“因为汉字就是从画画演变而来的呀,所以每一个字都是一幅画。看,这是山。”相比于累心地纠正外国人发音,朱诺安还是喜欢普及汉字演变史,她在纸上画出甲骨文……
“原来是这样!”杜布瓦很惊奇。
“我还想问您,为什么欧洲文字都是那一套字母组成呢?为什么不像汉字一样呢?”朱诺安觉得欧洲文化圈里用同一套语言规则,人们学语言效率也太高了。她想到自己班上那些欧洲同学,没学个二外都属于小垃圾。
杜布瓦尬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其他欧洲语言确实很容易地学了。
朱诺安看杜布瓦一脸纠结也不为难他,他俩都不是语言学教授,正当她要开口时。
“juno姑娘,主教先生要您去经堂。咱们来客人了。”马格洛大娘跑来冬斋找她。
“嗯?”朱诺安立刻起身,来客人了为什么要她过去?
杜布瓦问马格洛大娘,“主教先生不叫我过去吗?”
“主教先生没叫您,杜布瓦先生。”
“好吧。”杜布瓦坐在她位置看圣经了。
朱诺安到了经堂,看到一位头戴黑色头巾、身穿白袍黑色长背心的修女跟主教交谈。
“朱小姐,这是特蕾莎修女,沙尔德圣保禄女修会的会长,您未来的院长。特蕾莎修女,这就是我推荐的nuoanzhu小姐,她已经选了教名,安杰丽卡。”主教笑着介绍。
特蕾莎修女站了起来。
她写完回信后就从沙特尔赶到迪涅,她决心把这事办好了,经费问题面谈更妥。既然主教决定把望会期考察在他这进行,她也没有异议。主教很高兴,干脆朱诺安的洗礼和誓礼一起办了,省时省力。
“日安,特蕾莎修女。”
面对未来的上司,朱诺安赶紧行礼。特蕾莎修女50多岁的样子,不胖不瘦,比她稍矮些,感觉跟主教差不多高。细眉薄唇,面貌不算严厉,但是看起来也没有整天乐呵呵的和善样子。朱诺安瞬间想到了自己高中那个喜欢抓早恋的女教导主任,她顿时手心有点出汗。
“日安,ju小姐。”
特蕾莎修女点头,礼数还算周到。她看了看朱诺安,觉得有点新奇。一个皈依天主的异国女孩,模样虽然有些怪异,眼眶不深鼻根不高,但眉宇平和,看起来有让人亲近之意。特蕾莎修女最近有点着迷颅相学,她特地着重打量了一下朱诺安的脑袋。嗯,颧骨不尖锐,额头不突出,颅顶不隆起,应该是个品性不错的好苗子。
“朱小姐,既然特蕾莎修女来了,明天洗礼后就一起办了誓礼吧。”
朱诺安没有异议,她巴不得早点进入教会组织。
“ju小姐,这是我们会的会服。我给您带了一套。”特蕾莎修女拿了侄女的一套新衣服来,侄女是修院里最高的女孩,长了总比短了好,长了可以裁短。
朱诺安接过一套白衣服。她明天就要穿上它了。
“我跟您讲讲誓礼过程吧。”特蕾莎修女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张纸出来,“这是明天誓礼要用的誓言,您需要今日背好。”
朱诺安拿着那张纸安静地听院长讲。
“卞福汝主教,明天办完誓礼我就回去,我担心院里的姑娘们。”特蕾莎修女想自己把这几天的院里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侄女办,不知道有没有出乱子。
“特蕾莎修女,请不用担心,明天正好神甫要走里昂,您可以搭着他的车回。您今天就住在这儿吧。”
“主教先生,让特蕾莎修女住我的房间吧。我住厢房。”朱诺安立刻示好。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为她一个人办的。
主教见朱诺安这么说,那就这样安排了。他让朱诺安先回书房,他还要继续和特蕾莎修女谈事。
朱诺安把修女服拿回了外间的小厢房,找来马格洛大娘一起把床铺好。她又拿着那张写了誓言的纸走回冬斋。
“zhu小姐,主教找您干什么?”杜布瓦拿自己的教材自习呢。
于是朱诺安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您明天洗礼跟誓礼一起办啊,这也太快了吧!”杜布瓦还没见过刚受洗就成修女的。
asap,倒是遂了朱诺安的心愿了。
“您的教名取了吗?”杜布瓦问。
“嗯,angelica。”
“老师给您取的?还是修女院长?”
“米里哀先生让我自己选的。”
杜布瓦想了想,好像自己取教名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您给自己取这个名字?”
“……有缘吧。”朱诺安不想解释自己是乱选的。
“angelica确实很适合您。”
朱诺安抬眼看他,心想他不会要说什么“天使一样的女孩”这种土味话吧?
“您不知道angelica的典故吗?”杜布瓦得意洋洋,“中国公主angelica呀!”
“啊?”朱诺安迷惑了,哪个中国公主叫这洋名啊。
“这是个中国故事,您不知道吗?”杜布瓦看她脸皱在一起的模样。“《热恋的罗兰》您没有看过吗?里面有个美丽的中国公主,angelica·cathay。”
这本书开启了十二岁杜布瓦的少男心,男主是高大英勇帅气的罗兰骑士,女主是有天使一般美貌的契丹公主。他在村里跟小伙伴玩的时候,他总要做骑士,去拯救公主。
朱诺安一脸无语地听杜布瓦讲这个欧洲人意淫的东方故事,这不就是图兰朵吗?
“还有《巨人传》里的中国神瓶!”杜布瓦回想自己童年,那时他多想要这个智慧之瓶呀。
哦,敢情中国成了哆啦a梦老家。朱诺安懒得理他,“我明天就要受洗和发誓了。”
“那我明天就可以叫您安杰丽卡修女了。”杜布瓦之前还考虑向朱诺安传教,没想到自己老师技高一筹,直接拿下了。“您也可以叫我教名,都是同行了。”
“您教名是什么?”
“joseph”
哦,圣母玛利亚她老公,耶稣他爹,够霸气的,看圣经的时候不会别扭吗?朱诺安一直认为玛利亚处女受孕就是隔壁老王为了掩盖给约瑟夫戴绿帽的事实编了一套上帝送子的神话……
“您成为教士不用再取教名吗?”朱诺安记得这是他的名字。
“我生来就受洗了呀,我的名字就是我的教名,自然不用再取。”
朱诺安只好点点头,她现在还没搞清楚欧洲宗教文化。
“您明天什么时候开始仪式?我看有没有空去教堂。”杜布瓦很想围观。
“上午10点,仪式很快的。”朱诺安感觉两个仪式合在一起也超不过半小时。
“那我课间应该可以来。”
最后杜布瓦在晚饭前回教士培养所了,朱诺安还疑惑他怎么不蹭饭了。
“连续几天都在老师家吃饭,太不好意思了。”杜布瓦知道主教把年金大头都给了教士培养所,自己作为学生还在刮老师油水,也太说不过去了。
然后他就错过了一顿大餐。朱诺安内心摇头,看来杜布瓦无福享受。由于特蕾莎修女来了,主教特地吩咐马格洛大娘晚餐做了炙野鸭。
当年老贵族之间流行的菜品,味道没什么特别,就是礼仪繁复。屋主执刀将禽肉切开,讲究的就是划分平均。
修道院清苦,特蕾莎修女也很久没见过这道菜了。她也是当年大革命里流亡贵族的一员,她下午在经堂里和主教叙了一会儿旧。其实她和主教并不相熟,两人差着辈,但那些浪费在巴黎的过去总是相似的。
“您去了意大利,我们一家想去英国没成,去了西班牙。”特蕾莎修女苦笑,“以为能过安稳日子,谁知道皇帝打过来。西班牙人也闹起革命了,我父亲和我哥哥都死了,留我和一个小侄女。”
“天主庇佑。”
“天主庇佑。”主教画了十字。
最终主教将每年500法郎的经费划拨给了沙尔德圣保禄女修会,特蕾莎修女很是感激。
晚餐后朱诺安早早回了厢房,她躺在床上默背着那段誓言。明天她就不是世俗人了。
厢房的墙上开了一道窗。月光明亮正好照到床尾那套洁白的修女服上。朱诺安抖开衣服,比划了一下,有点长。她估摸着这是一个身高175左右的女孩的衣服,足足比她高了10公分呢,不过幸好,长了可以裁短。
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像小学春游前一晚的兴奋但又混杂不安和忐忑。鲁达剃度成鲁智深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朱诺安倒回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月前她才到的主教这里吗?事情发生的太多,她现在感觉好像来了一年了。
那个晚上她怎么来的呢?她回想了一下,没有记忆。
噢,她不是自己来的,有人——冉阿让——带她来的。她现在快记不清他的脸了,回想他,只能记起他的灰蓝眼睛和大胡子——不过他的脸本来就隐藏在胡子下嘛——还有一手的血。
朱诺安之前怪他犯罪后丢下自己跑了,差点让她背锅,现在却万分感激他这个决定。万幸万幸,丢在主教这里,不然她怎么抱上教会大腿避祸呢。这么看来,男主又间接救了她一命。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祖宗的话,多么灵验。
如果下次有缘相见,一定要好好感谢他的二次救命之恩。
下次一定,朱诺安在黑暗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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