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


谢殊没来得及回谢府用午膳,因为下属前来禀告,说是找到了腰桃的住所。

  腰桃住的宅子比较偏僻,已经快到京郊了,为了找到她,锦衣卫没少费劲儿。

  锦衣卫赵生一边给谢殊带路一边说:“属下问过上一个屋主了,这处宅子是李忠全掏的银子没错,只是写在了腰桃的名下。”

  到了腰桃居住的宅子,因早先锦衣卫的来访,腰桃心里有数,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候了。

  这处宅子并不大,与李府相比也更显寒酸,院子里养着几只鸡,宅子里也没有几个下人,只有一个瘸着腿的老嬷嬷跟着伺候。

  腰桃年岁不大,模样秀丽,如今一身宽松的布衣穿在身上,也不减其姿色。

  她端上来两碗茶,“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赵生接过茶盏,见谢殊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只好自己问道:“你和李忠全什么关系。”

  “大人看不出来吗?”腰桃咳了两声,淡淡地说道:“我是李忠全养在这里的外室,我赎身的银子便是李忠全给的,他怕夫人王氏不同意,赎我出来后便把我养在了这里。”

  见腰桃的神色有些苍白,赵生让她坐下。

  腰桃继续说道:“我知两位大人是来问李忠全的行踪,可我确实不知,他以前也不敢常来我这里,唯恐他那个夫人王氏发现,这阵子更是许久没来了。”

  谢殊看着腰桃,突然开口,“他没给你银子吗?”

  腰桃这身衣裳太过于宽松,看起来很是不合身,就像不是她的衣裳一般。

  赵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看着腰桃,等着她回话。

  抿了一下唇,腰桃不动声色地用宽敞的衣袖遮了遮肚子,这才说道:“他那个夫人王氏彪悍的很,他又抠门,每次给我的银子并不多,只够我一阵子的开销,自两月前他给了一笔银子后就再也没给过我了,宅子里原本还有两个丫鬟伺候,因手头吃紧也被我卖了,如今我更是要靠卖的绣品过日,吃穿都紧,也没件合身的衣裳换上来见两位大人。”

  谢殊点点头,便没再开口,赵生见状只好开口例行询问,“你知道李忠全平日里都爱去哪,最近要做什么生意吗?”

  “李忠全多爱应酬,各大酒楼都有的他的身影,以前也爱听戏,后来赎了我回去,便也不听了,旁的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做生意.......”腰桃淡淡地笑一下,“他怎么会将这种事说与我听,他防备心强,怕是对他夫人王氏都不会说,更何况我了。”

  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接下来赵生又问了一些问题,腰桃虽个个都回答了,但要么是不清楚,要么是不知道。

  从腰桃宅子里出来后,赵生还很是郁闷,觉得这几日的辛苦都白费了,看向谢殊,“大人,您说........”

  话还没说完,赵生见谢殊扭头盯着腰桃宅子外面晾晒的衣裳直看,不禁疑问道:“怎么了?”

  那几件衣裳都是姑娘家的,按理说不好盯着一直看,可看着看着,赵生也发现不对了,“这几件衣裳里怎么还有男人穿的?”

  “而且那几件衣裳也是合身的,布料不说有多贵,却也是值钱的。”谢殊收回目光淡淡道:“绝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身上没件合身的衣裳。”

  “您的意思是她知道我们要来,故意换上一身不合体的衣裳来?”赵生疑惑道:“她这么做为着什么?”

  谢殊没回,而是问:“你闻到她屋子里有什么味道吗?”

  赵生皱紧眉头想了想,“是有股味道,甜腻腻的像是熏香,这其中好似还夹杂股说不出来的草药味。”

  “是艾草。”谢殊说:“拿着腰桃的画像去附近的各个药铺问问,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赵生赶紧应了一声好。

  微风吹动着绿叶,日光耀眼,不知何时日光已经开始让人感受到刺眼,街上的姑娘们已换上轻薄的纱裙,走动之间,长袖翩翩。

  时间一点点过去,陵安河旁的鲜花开了又谢,长夜柳绿,时光荏苒,许多事转眼便发生了变化。

  魏安王在不日前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身子却一直不见好,咸绪帝下令将佑安的一处行宫给收拾了一遍,让魏安王妃带着魏安王和井明月搬到此处,那里有一处药池,也能让魏安王安心养病。

  送别了魏安王府一行人,谢府的马车刚到京城,东光便突然出现,叫走了谢殊。

  戚秋猜到了可能是有关荷包的事有了进展,还正在可惜自己不能参与进去,谁知没过一会儿,东光又突然出现,来把她也给叫走了。

  只留下谢夫人和谢侯爷面面相觑。

  东光带着戚秋到了一家布料铺子,谢殊就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戚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可以参与办案吗?”

  谢殊看着她,点点头,“是你发现这一线索的,你有知晓的权利。”

  假的。

  普通百姓发现破案的重要线索顶多会得到一笔银子奖励,哪里能参与办案,不过是找的说辞。只不过是现在锦衣卫是谢殊做主,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东光明白,谢殊不会越矩太多真的让戚秋参与到办案之中,此番也不过是在律法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多透露些线索给戚秋,好让她自己查。

  戚秋也明白,心里有些感动。

  谢殊尊重着她,没有逼问她为何想要查刘兴一案让她为难,而是默默地在身后帮助着她,让她尽可能的少走一些弯路,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谢殊和戚秋并肩走进去,布料铺子的掌柜已经等候多时了,为二人上了上好的茶水之后,将铺子里的账本拿出来,“这批布料确实是我们店里独有的,光看花纹就可知,只是这批布料卖得火爆,我们有名有姓记载在册的都是一些大买卖,那些每日散卖出去的,都只记个囫囵,没有名字。”

  这很正常,每日客来客往的,不可能每一笔买卖都问人家要名字,给记下来。

  谢殊接过账本翻看了一遍,又递给戚秋。

  戚秋翻看过后,叹了一口气。

  这账本就跟那个胭脂铺的一样,上到京城贵府下到青楼妓院都涉及其中,根本就无从下手。

  戚秋不死心,让谢殊将那个荷包拿出来,再递给那个掌柜的翻看一下,“您每日遇到的客人多,见多识广的,求您再帮忙瞧瞧,看能不能认出这是什么绣法,有没有见过同样绣法的绣品。”

  戚秋话说的好听,姿态也放得低,又是女儿家,掌柜的便没有敷衍了事,闻言真的将荷包接过来在手里翻看着。

  这个荷包做的精致小巧,上面的云纹飞雁青松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针脚平整和谐,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在里面的。

  掌柜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这针法不错,能拿出去卖了,不过我确实看着眼生。像针法这种东西其实就算有一样的也是常事,毕竟有些姑娘家会学一些大绣娘的针法绣物件,大人和姑娘若是想从这顶上下手,怕是有些难了。”

  戚秋不免有些失望。

  顿了顿,掌柜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瞧着这丝线也非同寻常,若没有看花眼,应当是隔壁铺子里卖的,你们可以去问问。”

  正说着,从外面回来了一个伙计,见这般阵仗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了一眼谢殊和戚秋,凑过来小声询问道:“掌柜的怎么了,这是在看什么?”

  掌柜的趁势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帮着破案。你且也瞧瞧,看看能不能从这荷包顶上发现什么线索,也好告知大人,让其早日破案。”仟韆仦哾

  那个伙计接过丝线,左右瞧了瞧,直言道:“一个荷包而已,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靠不住。”

  说着,夺过荷包,还给了戚秋。

  戚秋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拿住荷包之后,站起身,刚要和谢殊一起问问隔壁的丝线铺子时,那个伙计突然又开口道:“那个荷包再让我瞧瞧。”

  顿了一下,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后又将荷包给了那个伙计。

  那个伙计并没有翻看,接过来之后径直放在鼻尖下,轻轻地闻了闻,过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下来,“是了,没错,这余香就是春风楼的味道。”

  “春风楼?”戚秋挑了挑眉。

  那个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妓院。”

  闻言,一旁的掌柜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拿起搁在桌子上的账本,快速地翻看着,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要找的页数,“对,几个月前春风楼的宝月姑娘确实也来铺子里买过这种布料,还赊了三两银子至今没还。”

  一般妓院里的姑娘都是用不起这么好的料子的,所以掌柜的记得清楚些,伙计刚一提起,他便想了起来。

  戚秋和谢殊对视一眼,不等谢殊说话,门口突然疾步走进来了一个锦衣卫,气喘吁吁的看着谢殊说:“还请大人移步,属下有要事禀告。”

  谢殊走了出去,在一处角落里,那个锦衣卫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大人,属下已经查到了花船上订膳食的酒楼。其实也算不上酒楼,就是在宅里支起了一个摊,每晚开门迎客,属下问过厨子和掌柜,确定了那晚花船上的膳食就是出自那里。”

  这短短一句话说起来简单,其实难得很。京城本就大,大大小小的酒楼数都数不过来,要一一排查属实困难,更何况这家连酒楼都算不上,老夫妻打杂上菜,大儿子当掌柜,小儿子当厨子,就在家里做买卖,根本就没在官府报备,要不是听周遭的人提起一嘴,谁能找到这里来。

  谢殊抬眸,“是谁前去预定的那一桌膳食?”

  “春风楼。”锦衣卫沉声说:“宝月姑娘。”

  *

  春风楼白日不迎客,大门都是紧闭的。

  老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个嫖客在作乱,本不想理会,没想到敲门声却是不停。

  老鸨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瓜子,把门打开,“白日不迎客,等晚上再来.......”

  话还没说完,老鸨便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

  为首的锦衣卫亮出锦衣卫的令牌,沉声说:“锦衣卫查案,速速配合。”

  咽了咽口水,老鸨害怕地点了点头。

  看着春风楼里头靡靡绯色的布局,谢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宝月姑娘在吗?”

  老鸨战战兢兢地点头,“在、在,这就叫她下来。”

  宝月被请去了锦衣卫,她一头雾水,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在谢殊拿出那只荷包后她仔细地瞧了瞧,也没有隐瞒,承认了这只荷包就是她绣的,“大人,奴家这只荷包怎么了,为何要把奴家抓起来?”

  哪个普通百姓不害怕诏狱的,宝月身子直颤抖,被诏狱的阴暗血腥吓得都不敢动,紧张地看着谢殊,连连叫冤,“大人,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何要抓奴家。”

  谢殊淡道:“你不用紧张,叫你来只是问两句话。”

  什么话,非要在诏狱里问。

  宝月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有些慌张,害怕地看着谢殊,“大人、大人请问,奴家必定知无不言。”

  赵生今日也负责审问,闻言看着宝月,沉着脸说:“花船命案你不知道吗,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宝月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生。

  赵生见宝月这个时候还敢装傻,索性把话说开,“花船命案当晚,你去到孙家订了一桌膳食送到花船上,那膳食顶上是放了毒的,药死了一个人,还发生了一桩血案,你还敢说不知道!”

  宝月顿时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惊悚地看着赵生,语无伦次地说:“怎么会、怎么会有毒,这.......这不可能!”

  谢殊让人把宝月扶起来,“你是否订了一桌膳食送到花船上?”

  宝月人已经傻了,根本听不见谢殊说什么,还是赵生狠狠地敲了敲桌子,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把跪倒在地,给谢殊和赵生磕头,“大人明鉴,奴家确实是订了一桌膳食送去,可绝对没有在里面下毒,您就是借给奴家几个胆子奴家也不敢啊!”

  谢殊声音有些沙哑,他问:“是谁让你订的这桌膳食?”

  这话便问的有些奇怪了。

  赵生微微转身,看向谢殊,心里想谢大人是怎么这么确定这桌膳食是别人让宝月订的,而不是宝月自己订的。

  凶手虽然已经确定是男人,但不排除有同伙的可能啊。

  此问,就好像谢殊心中有了答案一样。

  宝月抬起眸子,抿了一下唇,双手紧紧地握着,好似有些犹豫。

  赵生便顾不上别的了,怒瞪着她拍了一下桌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老实说实话!”

  宝月被吓得的身子狠狠一抖,闭了闭眼,呼吸都漏了一拍,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是........是锦衣卫的吴哲大人。”

  宝月说:“那个荷包也是我送给吴哲大人的,他日日佩戴,顶上还有我的小字,娟娟。”

  静。

  死寂一般的静。

  随着宝月这句话落地,诏狱里彻底安静下来。

  点燃的火把在幽暗的诏狱里面摇曳,将每个人都照的脸都照的晦暗不明,不知从哪挤进来一阵穿堂风,将人吹得后脊背发凉。

  赵生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宝月,有些不知所措。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成一起,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理解不了这个意思了。

  荒唐。

  看着宝月,在座的锦衣卫都觉得荒唐。

  吴哲?

  怎么会是吴哲呢?

  在座的任何一位锦衣卫,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花船案上的凶犯就是吴哲,谢殊也不愿意。

  可他却站起了身子,脸上不见任何波澜,“备马。”

  *

  夕阳垂暮,阴暗渐渐笼罩,带着寞落西山的残景,看得人心中唏嘘不已。

  黄土随着马蹄扬起落下,将半空渲染的灰蒙蒙的。

  曹屯押送着刘川,看着一个劲儿咳嗽的刘川,递给他一壶水。

  刘川接过,勉强喝了两口,只是还不等咽下就又给咳出来了。

  曹屯叹了一口气,骑马到押送队伍的前头,对东影说:“一会儿停下来再给他煮碗药吧,一直咳也不是个办法。”

  谢殊有多看重刘川,东影是明白的,他可万万不能死在半路上。

  点了点头,东影叫停了队伍,将火点上,亲自给刘川熬药。

  只是药罐还没有放上去,只听前面突然传出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曹屯和东影快速站起身来,眯着眼看向来人。

  这几日他们没少遭遇刺杀,自然要警惕很多。

  那人影越来越近,随着最后一缕霞光落下而清晰了起来。

  “吴哲?”东影暗暗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吴哲。

  吴哲勒紧马绳,停下马,翻身下来。

  曹屯眸光一闪,眉头紧皱,“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好些了?”

  吴哲牵着马走过来,“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公子让我来帮忙押送刘川。”

  紧紧地看了一下曹屯,吴哲抿了抿唇,顿了一下才沉声问:“刘川人呢?”

  天渐渐暗沉下来,最后的一缕霞光也消失不见,在昏沉之中,吴哲脖颈处的那道疤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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