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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不服


随着夏日的到来,御花园里的青树虽然依旧青翠,但许多娇花都谢了,凋落在石子路上,被宫人一并洒扫。若是放在往常,这些花早就被搬走换一批应时节的新花过来,可如今却是无人敢这么做。

  芮家嫡长女芮姜在自己大婚之日自缢于宫中,一身华丽火红的嫁衣如同鲜血一般渲染了整个皇宫,用死亡宣泄着对这场婚事的不满,用生命报复了整个芮家。

  太后娘娘当时便晕了过去,一直到傍晚这才醒过来。

  好好的一桩婚事变成了闹剧和丧事。

  芮家和威武将军府都落了个没脸,一时之间沦落为京城笑柄。

  芮家和威武将军府这桩婚事虽然办的急促,但排场和隆重却是丝毫不缺的,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应邀参加了这场婚宴,结果却闹成了这样。

  威武将军府自觉丢人,威武将军更是当众怒斥芮阁老,芮阁老也自知理亏,铁青着脸,苍老的面容扭曲着,身子都几乎要站不稳了,却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自从这桩婚事过后,太后一党顿时萎靡了不少,不等唐老太傅再次上奏恳请,太后便将二皇子带在了身边,虽没有放手让他主理朝政,但却也慢慢让他开始学着处理奏折。

  就好像经此一事后,太后彻底累了。

  若说此时最开心的莫过于宁贵妃了,她母族虽然没落了,但她所生育的二皇子却是咸绪帝膝下唯一的继承人,太子之位是尽收囊中,继承大统更是指日可待。

  太后如今日日将二皇子带在身边,教他朝政,并且没过多久,连带着宁家也被宽赦了。

  京城上下都说,这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前兆。

  宁贵妃在宫里喜极而泣,母凭子贵,宫里的宫人见风使舵,上赶着巴结她,妃嫔更是多有讨好,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

  反倒是霍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因过往于宁贵妃的恩怨没人被刁难,连宁贵妃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敢指着鼻子骂她,日子过得实在是苦。

  而这些太后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握着二皇子的手,太后耐心的教着二皇子看奏折,一字一句的给他解释着意思,低声询问着他对这些事的看法。

  祖孙俩看奏折一直看到了傍晚,听到外面的宫人禀报,说是芮阁老来了,太后这才让宫人领着二皇子下去歇息。

  自从芮姜自缢之后,芮阁老也大病了一场,瞧着步伐都虚浮了不少,进来行过礼之后,便被太后赐了坐。

  挥退左右,太后静静地看着手里方才未看完的奏折,轻嗤了一声。

  芮阁老不禁问道:“怎么了?”

  太后眉心微动,苍老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厉,“二皇子才刚刚学着批阅奏折,这帮大臣就得寸进尺,一起上奏恳请哀家立二皇子为太子,这是有多不放心哀家!”

  闻言,芮阁老也是重重的冷哼一声,但因这是在御书房,芮阁老到底还是心存忌讳,倒也没敢多说什么。

  “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太后垂下松弛的眼皮,慢慢地摩挲着那冰冷的椅子把手,忽而冷笑一声,“他们不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吗,哀家就如他们所愿!”

  芮阁老顿时一惊,愣愣地看着太后,迟疑片刻后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

  “不等了,”太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哀家没有功夫陪他们耗了。”

  芮阁老惊得站了起来,“可是.......”

  芮阁老低声说:“可是如今我们并没有将朝局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时就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等日后他登基了,就怕我们不能完全的掌控他。”

  本来他们打算的是先笼络朝臣,收买民心,等将朝局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后再扶持二皇子登基。宁家早就归顺于她们,二皇子又尚且年幼,太后手握权力,又尽收民心,理所当然的垂帘听政,到时候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还是一个奶娃娃自然翻不起什么风浪。

  到时候他们才是将大齐江山尽收掌心。

  可如今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朝臣来势汹汹,本应被拉拢过来的威武将军府也因为那桩失败的婚事而就此疏远,如今他们还远远不能掌握整个朝局。

  想起这件事,芮阁老还不免愤恨,“都是那个不孝女!”

  若非芮姜自尽,现如今事情就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现在还提这件事有什么意思。”

  太后尽显老态的眉眼微冷,“现在想想下一步才是最要紧的。”

  芮姜那步棋废了后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至少如今还有一半朝局掌握在他们手里,如今动手虽然是有些冒险,但是......

  太后无奈道:“谢殊已经去了江陵那么久,哀家实在是怕他查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将局面变得糟糕。”

  皱了皱眉头,芮阁老沉默了一下后说道:“就算谢殊查到了什么,但如今禁卫军掌握在我们手里,京郊大营也交给了荣郡王,万事俱备,他回来又能如何。他若是敢生事,我要他没命活!”

  现如今他们掌握了京城的所有军权,谢殊就算回来,孤身一人,手里没兵没权的又能做什么?

  “哀家是怕他联合唐老太傅一起煽动朝臣,暗中苟且,到时候生出什么变故出来,虽不至于坏事,但也足够让哀家头疼。”太后沉声说:“趁着禁卫军和京郊大营现如今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倒不如尽早扶二皇子登基,清除异党,杀了那些异党,在我们的谋划尚未暴露之前就将朝堂尽数掌握在我们手里,这样就算谢殊回来也是大势已去,生死只在哀家一念之间,如此哀家这才能放下心来。”

  芮阁老心中猛地一跳。

  微微眯起眼,太后苍老的面容不见任何波澜,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停顿了一下,太后轻声说:“陛下已经病了这么久,活的时间也够长了,是时候该归西了。”

  晌午的日头最猛烈,照的人额上直发汗,连地面都被晒得发烫,鸟雀都不愿意立在檐上,纷纷找阴凉的树下躲着。

  但只要过了时辰,临近傍晚,那霸道的日光便懒散下来,苍茫的橙黄日光温温柔柔,落在人身上,带来一阵温馨之感。

  夕阳照耀着皇宫金黄的瓦砖上,折射出一丝落寞的光线,随着一声钟响,鸟雀四散。

  养心殿内,昏迷不醒的咸绪帝突然痛苦的皱起眉头,不等一旁的宫人反应,“哇”地一声便吐出来了一大口鲜血,顿时染红了床边。

  宫人瞪大了眼睛,连忙大声喊道:“太医,太医!”

  养心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宫人连滚带爬的去喊守在外殿的太医,明明天还热着,丝丝凉意却在心尖泛起。

  等最后一丝霞光藏匿于山尖之后,朝臣们已经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纷纷进了宫,跪在养心殿外,只有几位辅政大臣被宣了进去。

  张院使脸色凝重地给咸绪帝施完诊,跪倒在太后脚边,脸色遮掩不住的灰败,“太后,陛下怕是、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这话一落,寝殿内的所有宫人立马齐齐地跪了下来,瑟瑟地埋着头,不敢抬起。

  太后顿时站起了身子,身子一抖,像是有些站不稳。

  纵使朝臣心里都有了预料,但此时面对张院使所言也是心中一颤,呼吸声都急促了几分。

  “这、这可如何是好!”浑浊的泪水从太后眸中滑落,太后瘦弱年迈的身躯颤栗不已,华贵宽大的衣袍将她衬托的更加苍老。

  颤颤巍巍地朝床榻走去,太后却似是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身旁的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芮阁老沉声道:“太后要保重凤体啊!”

  话落,躺在床榻上的咸绪帝再次面色痛苦地口吐鲜血,众人一惊,张院使连忙上前,那血却是止都止不住。

  殿内再次乱了起来,看着面色如此苍白的咸绪帝,在场的朝臣都眼含热泪,悲痛万分,唐老太傅朽迈颤抖不已,一声声地叫着陛下,字字泣血。

  这声音传到殿外,不少朝臣都知咸绪帝情况怕是不好了,不免叩首在地,心乱如麻。

  一直到后半夜,咸绪帝的情况这才勉强稳住。

  深夜阴森,不见明月,殿内纵使点着火光,却依旧昏暗莫名。

  几位辅政大臣依次而坐,面色凝重沉沉,尤其是唐老太傅,至今仍是老泪纵横。

  太后命人上了茶,红着眼眶,满脸悲痛,深深地喘息着,这才好似好受一些,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这才好似压下这一腔哀伤,安慰了唐老太傅几句后,开门见山道:“陛下如今的情况几位大人想必都看到了,哀家虽然不想说这晦气话,但是为了大齐日后江山能够稳固,却也不得不提。”

  众位大臣心中一紧,一听太后此言,便顿时明白过来太后想要说什么。

  唐老太傅心中痛切万分,连泪都来不及擦,已经明白太后的打算,实在是满心无奈。

  “.......哀家以为二皇子可堪大任,担得起太子之位,不如请钦天监和礼部寻个好日子,在陛下.......之前册立为太子,也好巩固大齐江山。”

  沉重地闭了闭眼,唐老太傅一言不发。

  二皇子如此年幼,又刚刚学着批阅奏折,资历尚浅,一旦咸绪帝去了,芮家不会善罢甘休,太后势必要垂帘听政,到时候朝局必定大乱。

  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

  只怪他醒悟得太晚。

  只怪他没能在陛下病危之前狠狠打压太后一党的势力,抑制住他们的权势滋长。

  唐老太傅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只觉得颇为疲惫,布满皱纹的面容也在这一刻又老了三分。

  *

  册封太子的日子定在了二十八日,只有短短不过十日的时间了,这个时间虽然过于仓促,很多东西也来不及准备,但眼看咸绪帝行将就木,时日不多了,谁也不敢往下拖了,唯恐出现什么差错。

  明明册立太子是喜事,但因咸绪帝病危,也没人敢露出什么笑意来,宁贵妃也只是张罗宫里的小厨房做了一顿喜宴,低调的送去了宁家,算是庆祝。

  十日功夫,眨眼就过,这期间太后不停地翻看着祭祀祝版,神色复杂落寞,就如同当时先帝册封咸绪帝那般,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在册封前一日,是要祭天地,太庙、社稷,但因咸绪帝病重昏迷不醒,只能由荣郡王代劳。

  而到了册封太子这一日,太后早早起了身子。

  皇宫之中,晨曦还未跃上来,钟声和鞭声便已经响彻云霄。

  宫中无处不都竖满披甲卫兵,礼典乐曲在每一个角落奏响,望不到尽头的宫廷礼仪和侍从分立在清和殿前的两侧,处处充斥着森严与肃穆。

  二皇子立在殿前,稚气未脱的小眼睛圆溜溜地转,赧然看着下面这容纳百人的广场上站着一片黑鸦鸦的官员,像一棵棵树一般立着,密集而整齐。

  他早已身着太子的华贵装束,有些惶然无措地扶紧了过于宽松的腰带,茫然看向一旁的王公公。

  王公公向他躬了躬身,轻声道:“殿下,稍安勿躁,已经快到时辰。”

  果然,话音刚落,那太和钟准时响起。

  五位辅政大臣穿着绣着仙鹤的官袍,一起迈上台阶。

  在礼部的指引下,五位辅政大臣将册、宝、放至垫着黄缎的香案上,二皇子穿着四爪蟒袍,奶生生的小脸满是严肃,强忍着紧张跪在桌前,接受册、宝。

  并向咸绪帝所居住的养心殿方向三跪九叩礼,以示感恩。

  天阴沉沉的,暗灰的穹隆笼罩着大地,不时还刮起了几丝微风,颇有几分又要降雨的迹象。

  底下的大臣都沐浴在庄严气氛中,丝毫不敢动作,面色庄重地望着殿前那名小少年。

  将册、宝交由二皇子后,以五位辅政大臣为首,在场的宫人官员尽数跪了下来,高呼太子千岁。

  身后,礼官应时敲响古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钟声毕,礼乐起,大典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在荣郡王的带领下,王公公引着成为储君的二皇子走下殿前台阶,他需要步行前往太庙上香,不可乘坐车驾。

  台下数百人的目光一齐投来,耳边是庄严得令人窒息的鼓乐声,二皇子怯生生地加快脚步,跟紧了王公公,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中,是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的太后,她身着全套仪制的华冠贵服,面色因施加粉黛而更为苍白,布满皱纹的双眼无甚感情地垂着,看着二皇子,红唇勾着一抹笑意,像在鼓舞着他,却不知自己阴森怪异的面容吓得他赶忙移开了眼神。

  这场典礼一直到了晚间。

  清和殿内灯火通明,丝竹之音不断,太后一身华袍,头戴凤钗,满目矜肃的领着宁贵妃和太子到清和殿接受满朝文武的贺祝。

  这场盛大的典礼已经接近了尾声,不少大臣心中颇为复杂,有的高兴,眉梢都挂着笑意,有的暗愁,连口酒都喝不下去。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成定局。

  而就在清和殿内推杯换盏,一派融融之时,养心殿内却是昏昏沉沉。

  殿内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烛火,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之中轻轻摇曳,非但没有照亮什么,反而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一般。

  今日的夜很凉,连风都有着丝丝寒意,吹得人后脊背都泛上一股冷。

  本该守在养心殿的宫人早已经不知所踪,不知过去了多久,连明月都被乌云遮掩,黑沉的夜色不留下一丝光亮,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屋内最后一丝火光也被涌进来的寒风吹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来人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趁着窗外檐下的最后一丝光亮,走到了咸绪帝的床边。

  这人是个小太监,低低瘦瘦,走起路来却也稳当。

  他停在床榻前,手里端着一碗药,就着窗外那最后一丝光紧张又害怕地打量着咸绪帝。

  床榻上的咸绪帝双目紧合,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在如此安静的情形下都已然快听不到他微弱的气息。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手里已然有些哆嗦了,抿了抿唇,他放下手中汤碗,跪下来给咸绪帝磕了几个头,嘴里轻声讷讷道:“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陛下到九泉之下莫要怪罪,奴才多给您磕几个头。”

  说着,又梆梆地磕了几个响头。

  磕到最后,小太监脑袋都发昏了。

  凉飕飕的狂风呼啸着,吹动着门窗,发出“哐哐”的响声,就像是被激怒一般,声响大得惊人。

  小太监被这狂躁的寒风吓了一跳,下意识顺着窗户朝外面望了一眼,见左右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耽搁时间,麻溜地站起身子,捞起那碗汤药就朝咸绪帝走去。

  咸绪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起,可却因病重乏力的原因,纵使神志还在,却连眸子都睁不开,而下一刻,他便被人狠狠地掐着下巴。

  小太监虽然看着瘦弱,但力气却是丝毫不小,掐着咸绪帝的下巴,禁锢着他,便将汤药拼命的往他嘴里灌。

  狂风一声声呼啸着,天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打雷了,阵阵轰鸣的雷声就像是要将天都劈出一道窟窿出来,闪电在天边划过,亮起的紫光照亮了殿内这骇人的一幕。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户都在颤抖。

  苦涩发烫的药顺着口中被迫咽下,寂静的殿内只听咸绪帝口中发出“唔唔”的响声,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着,奈何因病重而力气小的跟猫挠一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太监着急也害怕,自然不敢停顿,将手里的这碗汤药利索地尽数灌进咸绪帝口中,有一些撒掉的汤药滴落在床榻上,快速晕开,只留下淡淡潮湿之意。

  不过一会儿,咸绪帝便挣扎不动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睁开了双眼,眸中带着痛苦和不甘,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就像是一只被折断脖颈的鸟,苍白的面容上,眼睛瞪得老大,是死不瞑目。

  眼看着暑日时节将近,竟还有丝丝的冷气拼命从窗外拼命地往里钻,似要冷到骨子里,冷得钻心。

  阴冷的房内再无一丝生气。床上的人躺在刺骨寒气中,浑身爬满了蚯蚓似的血管,一双眼睛深陷,浅淡无色的瞳孔就这么瞪着,似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梗塞其中,惨不忍睹。

  *

  御花园东侧的某处冷宫内。

  那里,王公公早就等候在了此处。

  小太监喘着粗气,大步走上前去,将空的药碗献宝一样递到王公公跟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王公公,事成了。”

  王公公眯了眯眼,侧目冷睨了他一眼,略显干哑的声音在冷清安静的冷宫内响起,“确定死了吗?”

  小太监连忙点头,“您放心,人一定是死了。”

  王公公挥了挥拂尘,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见状,小太监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干爹,那您答应过的要放奴才出宫,可还.......”

  “算数,一定算数。”王公公看着小太监,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轻声说:“你放心,干爹还给你准备了一笔银子,足够你度过余生了。”

  小太监低着头,闻言顿时笑开了花,跪下来就要给王公公磕头,只是他身子刚弯下,身后便猛地窜出来几个小太监,根本不等他反应,便将他摁倒在地,细长的绞绳紧紧地勒紧他的脖子!

  窒息感由之而来,小太监目疵欲裂,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因手脚都被禁锢着而不得动弹,连嘴也被捂住,发不出一点声响出来。

  浓重的夜里,宫里狂风不止,天上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此处又偏又黑,连盏火光都没有。

  人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王公公亲眼看着人死了之后,这才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上的浮尘,淡淡地说道:“不过这笔银子是要等你死后烧给你。”

  “将人安置好,今晚就拖出宫埋了。”

  王公公处理好了此事后,整理好服饰,乘着夜色离开冷宫,回了清和殿。

  外面虽然狂风不止,雷电轰鸣,但清和殿内依旧是传杯弄盏,觥筹交错,歌舞声不断。以芮阁老为首的一众大臣们你来我往,把酒言欢,将册立太子的喜悦推上了高潮。

  来来往往的宫人端菜上酒,热热闹闹,除了唐老太傅等一些朝臣愁眉苦脸外,气氛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王公公从侧门走进来,在这一派热闹欢快的场景中,并不起眼,但芮阁老和太后却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眯着眸子望着他。

  王公公站在角落里,神色严肃,不动声色地对着太后和芮阁老点了点头。

  紧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太后顿时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苍老面容此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有泪花闪过,她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猛然坐下身来。

  一旁的芮阁老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激动地跳出来了,此时无声地咧开了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酒盏,任由那盏上的雕刻刺痛着手掌心,眉眼之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闪电在天边划过,将清和殿照的更加明亮。

  正巧一旁周大人过来敬酒,芮阁老愉快地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却因激动险些连酒盏都拿不稳。

  两人皆是内心翻涌澎湃,心跳的比殿内响起的鼓声都要激烈,为了不被他人发现,两人坐下身来,慢慢平复着内心的畅快与激动。

  没过一会儿,便有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清和殿内。

  此时殿中心,舞娘正在跳着舞,婉转悠扬的舞姿惊艳全场,宫人却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推翻了舞娘,随着外面响彻的雷声满脸惊骇地在殿中央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驾崩了!”

  *

  国钟在这个漫漫长夜彻夜响起,沉闷厚重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京城。

  国丧期间,满宫上下挂着白绸,灵堂之外丧幡随风飘扬,在这沉闷的夏日显得格外寂寥。

  纤云密布,熹微的光影透过雾气,丝丝缕缕地渗入雕花的木窗,殿内还点着如豆的灯火,才是清晨,太和殿内就人声不断。

  坐于大殿正中的太后满头银发映着微光,瘦弱的背挺得依旧很直,布满皱纹的手在太阳穴打着转,静静听着底下几位大臣的上奏,一边翻看着眼前的折子,神情冷淡而微漠。

  距离皇帝驾崩,也有十来个日子了。

  只是,无论谁死了,日子还是一样要过,国也依旧要治。

  皇帝死后,国丧未办,新帝未册,大部分的实权都转交到太后手中。先帝生前的许多手尾尚未处理,从前念着先帝未去,太后仅是辅政,这些积压的要务也就先搁置了。如今先帝驾鹤,才真正又落到太后手中。

  事务冗杂而繁重,她已经两日未合眼了。

  周大人不时瞟着眼去瞧她,她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疲色,可他还是忍不住斗胆开口去劝,“太后,您瞧您都在这坐了两日,要不您还是先歇着吧,这些都已搁置了那么久,稍缓处理也不碍事。”

  大殿内又陷入了一时的沉寂,静得只剩烛火的燃烧声。

  周大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有些难堪。

  片刻后,太后才又翻一页,眼睑微抬,睨他一眼,“不碍事。哀家甫才真正将朝局握于股掌之中,且我党根基未闻,正值这样脆弱又关键的紧急关头,怎可松懈?且不说马上亮出些什么颜色,收拢多少人心,就此节骨眼上,哀家也万万不可有半步行差踏错,决不能落人话柄。”

  稍作停顿,她沧桑的乌眸深了深,寒光似箭,“走好这步,往后每步才能踏实。”

  周大人被她的眼神震得一颤,低头拱手受着,连连称是。

  她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昨日告老还乡的吴大人。

  吴大人并非是自愿致仕,而是被太后一句懿旨劝退了去。口头上,她是承诺吴大人,保他衣锦还乡,后半辈子无忧。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大人记得她也是这样阴恻恻的眼神。

  可一转头,她就吩咐他,让他找些人去吴大人回乡的路上,处理得干净些,做成意外。可个中蹊跷,其实谁都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周大人不免又头皮一麻,背脊发凉。

  吴大人一事不仅仅是杀鸡儆猴,更是太后铲除异己的开端。大权尽握,她眼里越发容不下沙子了。

  “哀家吩咐的,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后合上折子,再度淡淡开口。

  她声音不大,语气淡漠,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忙齐声应道,“回太后,都已准备妥当。”

  这高声一言,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几人本来还有些惶悸不安的心都随之振奋起来。

  他们也恍然大悟。

  难怪太后如今手掌大权,仍要这般谨慎,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一丝不苟,始终如一。

  他们这才意识到——还差这最后一步,就差这最后一步!

  虽然眼下权握手中,可这始终是治而不统,待到届时太子成了天子,那才是大业初成,那时的天下才真正是他们的掌中之物,那才是他们真正的胜利!

  周大人等人摒心静气,那颗躁动的心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太后掌权,将朝政大小事尽数揽于手心,而随着吴大人的告老还乡,唐老太傅等人心中更加惶恐不安。

  迟迟不册立新君,就意味着朝局会被太后紧紧抓在手心,继续壮大太后一党的势力。

  唐老太傅决心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

  朝堂之上,他联合其他官员几次请愿。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保持朝局稳定,不论是太傅一党还是中立的官员也都开始请愿上奏,迎二皇子登基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看着这一边倒的局势,唐老太傅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是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反而帮了太后。

  随着群臣呼声越来越高,于初七那日,在朝堂之上,太后在群臣的注视下终于批准了群臣递上来的奏折,册立新君,由太子继承大统。

  三日后,礼部就将册立新君的圣旨拟了下来。

  这日天还未亮,浓夜暗沉,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文武百官却早早已经起身,穿戴整齐,准备上朝。

  太和殿内三声鞭响之后,宫门打开,朝臣排列整齐,踏进了宫门。

  太和殿金碧辉煌,宽敞明亮,正大光明的牌匾高高悬挂,晨曦的第一抹光照射进来,将大殿之上的龙椅照的金灿灿的发亮。

  两抹身影缓缓步入光明之中,日头极大,众臣极力眯着眼,想去辨清走出的人。

  两人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亮相——

  看着被太后牵着走进来,穿着四爪蟒袍的太子,众朝臣脑海中像是突然炸开一般,顿时都明白了什么,连忙跪倒了一片。

  只见年幼的太子果然跪了下来,礼官上前,将早就拟好的圣旨缓缓展开,在众朝臣面前朗声宣读起来。

  这是一封册立新君的圣旨,太后选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礼官宣读给太子,可见其诚意。只待选定吉日册封等级,便可继承大统。

  唐老太傅等人却依旧不敢松上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太后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权。

  果然,下一刻,芮阁老便沉声说道:“太子尚且年幼,为稳固江山社稷,待太子登基之后还请太后垂帘听政,待太子及冠之后再另行抉择!”

  及冠之后?

  如今太子才七岁,等太子及冠之后再放权,那时候太后一党的势力势必会横行,到时候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唐老太傅想过太后一党不会放权,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恬不知耻,仗着一朝得势得寸进尺,狮子大张口!

  唐老太傅当即脸色铁青的振声反驳道:“不可!”

  芮阁老眯起了眸子,气势毫不输他,“为何不可!如今太子如此年幼,如何能处理国事,若是出现了什么差错,太傅您又有何颜面去见已故的先帝!”

  唐老太傅脖子都红了,竭力反驳道:“你我同为辅政大臣,何苦辛劳太后!”

  芮阁老毫不退让,“辅政大臣意在辅佐,真正处理国事的可并非我们这些臣子,太傅此言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唐老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有着不臣之心的是你们芮家吧!”

  他急得声音都哑了,梗着脖子喘着粗气。

  眼见二人又吵了起来,一旁的大臣皆是不敢多言,本以为又要如往常那样等两人吵个小半个时辰,吵累了,再由太后出面打圆场,将此事暂且先险且按下不提。

  却不想唐老太傅此言一落,坐在龙椅上的太后却猛然拍案起身,沉下脸,目露冷光,怒斥道:“太傅慎言!哀家也是出自芮家,太傅所言难道是在意指哀家不成!”

  满堂文武皆是一惊。

  这话说得实在令人心颤,唐老太傅面色一变,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叩首道:“老臣绝无此意。”

  太后却并未就此罢休,“哀家自先帝病重便主理朝政,到如今并未出现过分毫差错,却要被人如此指摘,当真是叫人寒心!”

  太后掌权以来,铁血手腕人人有目共睹,也是颇有几分威严在的,如今动怒,自然将一些朝臣吓得瑟瑟,高呼息怒。

  唐老太傅头低着地,闻言咬了咬牙,终于是不管不顾起来,颤着声音进言,字字泣血,“老臣对太后绝无不敬之心,但为了大齐江山,还望太后放弃垂帘听政,归权于太子,以免群臣百姓议论纷纷,揣测太后圣心!”

  唐老太傅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险些被吓软了腿!

  这话如何能说得!

  这可真是大不敬,就差指名道姓说太后独揽政权,贪恋权势,有狼子野心了!

  唐老太傅这是被逼到了绝境之上了。

  以唐老太傅为首的一众朝臣顿觉心酸不已,既担心又无奈。

  眼见太后面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冷了下来,不少朝臣都为唐老太傅捏了一把汗,连呼吸都不禁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却不想太后突然仰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穿着烫着金边的大红凤纹朝服,立在万人之上的龙椅前,笑声有些沙哑,更有些猖狂,听得众人一懵。

  太后自入宫以来一直端庄矜重,还是鲜有这般模样,众朝臣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并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心惊肉跳地看向太后。

  笑声过后,太后冷冷地盯着跪拜着她的文武百官,一字一句道:“若是哀家执意垂帘听政,你们又能如何!”

  此话一落,唐老太傅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太后,心中直打鼓,眼神像是有什么轰然崩塌般支离破碎,群臣更是错愕不已!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却让众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反而是阵阵冰冷从心头涌起。

  下一刻,还不等众人反应,禁卫军便冲了进来,眨眼间就将唐老太傅一干人等按住,刀剑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于他们脖颈。

  群臣皆骇然,有些被吓的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诚惶诚惧地看着眼前此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冷睨着群臣,高声道:“谁敢不服!”

  群臣惊慌失措地看着太后,闻言瑟瑟发抖,身子拼命地往后面缩,奈何被穿戴着盔甲的禁卫军拦着,丝毫动弹不得。

  唐老太傅明白过来之后,满眼痛色。

  他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身板看起来也格外单薄,被人按倒在地,看着高坐龙椅的太后,只觉得悲痛不已,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面对如今这个局面,面对太后一党的狼子野心,他愧对于先帝,更愧对于大齐江山,更为今后太子的处境心惊不已,痛心不已!

  太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下面战战兢兢,惊愕失色的朝臣们,再一次沉声问道:“对于哀家垂帘听政,尔等还有谁不服!”

  她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锋利的刀剑至于脖颈,闪烁着雪光,冰冷又骇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割下来。

  众大臣颤颤巍巍,吞吞吐吐之间没有人敢说什么。

  一时之间,世界陷入死寂。

  太后勾了勾唇,芮阁老和周大人更是心中激动不已,直接带头跪了下来,高呼太后万岁。

  年幼的太子早就被吓晕了过去,瘫倒在一旁。

  潜伏在人群中的太后一党不禁露出喜色,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这最后一步,终究是要成了!

  只要在今日将这些异党清除干净,日后朝堂便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太后冷嗤了一声,淡淡地看向唐老太傅,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唐太傅结党营私,煽动朝臣,杀!”

  此言一落,群臣里好些人险些跳了起来!

  唐老太傅的儿子顿时惨叫一声,“父亲!”

  他想要冲上来,却被人死死地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唐老太傅自禁卫军冲进来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遭,疲惫的闭下眼来,苍老的面容带着一丝绝望。

  按压着唐老太傅的禁卫军闻言高举手中长剑,目露狠戾,在众人又惊又怕的目光中,朝着唐老太傅的头颅狠狠砍去!

  不少人都被吓破了胆子,手脚冰冷发颤,纷纷扭过头闭上眼,不忍再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随后只听一道破空声随之凌厉的响起!

  一支长箭直直地疾射过去,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将禁卫军手中的长剑狠狠击飞!

  预料中的血洒当场并没有出现,群臣错愕地睁开眸子,呆愣地朝外面看去。

  只见以谢殊为首的锦衣卫疾步朝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

  谢殊颀长挺拔的身姿陷在黑暗中,逆着光大步走来,身形渐渐清晰于众人眼前。

  他身着玄色戎甲,披风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猎猎作响,他收起手上的弓箭,眉眼冷戾,就像是一只凶狠的狼。

  他的出现如平地惊雷一般,没收了全场的呼吸。

  “谢殊!”

  太后猛然站起身来,震惊得看着谢殊,决眦欲裂,呼吸急促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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