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试探
从玉宝阁出来，沐晴筱去了趟水云间。
水云间是沐晴筱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也是宁州最风雅的一片园子，亭台水榭可赏夏荷，楼阁高耸可观星云，景致唯美，美食更是一绝。
沐晴筱特意带了几盒点心，回府时已将近黄昏。
回舒沁堂的路上，沐晴筱远远撞见秦文策，下意识地正要避开，秦文策却已经看到她，步履微急地走过来。
沐晴筱只好顿在原地，示意绿萝先拿着东西回去。
“表妹，我正要出府回家去，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真是巧啊。”
秦文策的态度明显比刚见时热络了几分，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沐晴筱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道：“表哥既然要出府了，慢走不送。”
她说着就要绕过眼前人，秦文策连忙拦住，轻轻叹了口气道：“表妹是性子天生冷淡，还是只对秦某如此？”
沐晴筱皱了皱眉，她不喜他人这般揣摩她，还如此直白地问出来，好似他们有多熟稔似的。
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她反问道：“午时初见表哥，极有分寸，怎么不过一下午未见，就变了样？”
秦文策忽的显露几分窘然，似是在掩藏自己的心虚，道：“是姨母的意思，姨母有意将你许配于我，而我对你也……还算满意，自然想先跟你多亲近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婶如何能做得了我的主。”沐晴筱冷淡道。
秦文策皱眉道：“可姨母说，你父母早已不在，这些年她待你如亲女，她若不能做主，难道你要自己做主不成？”
“有何不可。”沐晴筱平静道，看向秦文策的眼中，却带了几分不明显的戏谑。
秦文策似被噎住般，沉默了片刻，一句“离经叛道”险些说出口，缓了缓才犹豫道：“你如此……就不怕寒了姨母的心，她可是处处为你着想，你如今地位微末，若能嫁与我，日后就是官夫人。”
沐晴筱闻言，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为秦文策的自以为是。
她故作肃然道：“二婶对我是不错，表哥也不错，可我首先要对得起我故去的父母，他们留给我庞大家业，二婶应与你提过，而我无兄无弟，要替他们守住这份家业，按理，我不该嫁人，而是该，招、赘。”
秦文策顿时愕然怔愣，沐晴筱提起家业，几乎让他误以为，姨母和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而那听起来郑重且毋庸置疑的“招赘”二字，更是将他们暗中的计谋堵死。
见秦文策久久无言，一脸出了神的样子，沐晴筱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出声提醒道：“天色已晚，表哥还要出府回家，我就不耽搁了。”
秦文策看了她一眼，随即沉默地往外走去。
沐晴筱则继续回舒沁堂，然而刚走了几步绕过假山，就被假山后的人影吓了个激灵。
定睛一看，此人身量颀长，着一抹苍青，眼蒙丝带，安安静静站在假山背后，一副对周遭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不是顾衍又能是谁？
此处离方才她与秦文策说话的地儿，不过几步之遥，若顾衍一直呆立在此，那些话定然已被他听了去。
沐晴筱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站立思忖片刻后，才仿若刚看见他似的，惊讶道：“顾公子怎一人在此处，廿九呢？”
“沐姑娘，”突然听闻人声，顾衍表现出一副被微微惊到的样子，“廿九带我出来散步，突然急着去解手，才暂时将我留在此处。”
“那我方才在此与人交谈，顾公子可都听见了？”
顾衍顿时面露少许愧色，温吞道：“沐姑娘，我并非有意偷听……”
“我也无意责怪顾公子，只是……”沐晴筱语气故作苦恼，“现下心中有些烦闷，为方才的事，顾公子既然听到了，能否为我稍解疑惑？”
“沐姑娘但说无妨。”
“想必顾公子也听出来了，我想招赘，却极难得到叔婶的支持，也没有旁的至亲帮我张罗，而且，听说男子一般不愿入赘，会不会很难如愿？”沐晴筱语气担忧。
顾衍回想起，方才躲在假山后听见她提出招赘时，那般坚定，原来心里竟如此忐忑么？
他道：“前朝赘婿地位低微，留下不少偏见，可大盛繁荣几百年，赘婿早已与普通人无异，士农工商什么都能做，而且沐姑娘这般境况，招赘合情合理，依我之见，无需过于担忧。”
“话虽如此，可我见过的男子也不多，仍是有些没底，顾公子能否说说，你自己对于入赘，是何看法？”
顾衍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思忖过后，才诚恳道：“我以为，嫁娶之事，须得看情意，若情投意合，一心一意，谁嫁谁娶，又有何区别？”
顾衍虽未通情爱，接近沐晴筱也是别有目的，这番话却难得是真的。
此人说假话时毫无痕迹，说真话时却仿佛在蛊惑人心。
沐晴筱愣了愣，突然很想看看，这人若是没有眼疾，说这话时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虽难得听到这般见解，却下意识冒出一股认同，但她仍质疑道：“可娶的一方，总归比嫁的一方要占据主导，比如……娶的一方能三妻四妾，嫁却不可能嫁好几个人吧。”
“沐姑娘，”顾衍语气突然加重，“我说的是情投意合，一心一意，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舍得利用主导，做出对另一方不好的事情。”
沐晴筱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自经历上辈子的一切，她就如同心死一般，再未想过他所说的那种真情，这种真情虽也有，比如她的父亲母亲，可却极其难得，连日久见人心都不一定靠谱。
况且她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奢求什么？
不过，顾衍能这么说，不管以后这人怎么变，至少此刻，是深挚而澄澈的。比那个秦文策顺眼千百倍，亦是她目前见识过的所有男子中，最合适的招赘人选。
沐晴筱这般想着，忍不住进一步试探道：“那也就是说，顾公子若是遇到情投意合的人，若是她要招赘，顾公子也愿意从之？”
顾衍没遇到过心仪之人，不知道是何种感觉，可他方才所说的道理，皆是他最信任的人教他的，故而他不假思索道：“自然愿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沐晴筱顿时心中豁然，看来她不用再费心相看他人了，只要把眼前的人拿下。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一般男子都喜欢生得貌美的吧。
沐晴筱看了看顾衍，忽的发觉，自己长得如何根本不重要，因为他看不见。
眼疾，是顾衍身上唯一的不足，只是她原本并未多在意，眼瞎而已，又不是没人伺候，瞎了眼反而更依赖人，好掌控。
可现在，沐晴筱莫名希望顾衍的眼睛是好的。她又想到早先一闪而过的念头，想看看他丝带下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沐姑娘？”或许是感觉一直被人盯着看，顾衍有些疑惑地出声。
沐晴筱略微斟酌，最后还是直接问道：“顾公子，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啊？”
顾衍面上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意，让她松了口气，只听他轻描淡写道：“中了毒。”
“那还能好吗？”沐晴筱道，“你若是需要什么药，只管跟我说。”
顾衍一时微怔，不知沐晴筱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眼睛，他如实道：“能好，不过尚需月余，若是能找齐几味药，倒是能快半个月的时间。”
若是不眼疾未愈，他也不必叫廿九替他找那件东西，那兔崽子不靠谱，如今引起了舒沁堂戒备，也不知要拖到何时。
他也挺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快点好，若是沐晴筱能帮忙，再好不过。
“哪几味药，算了，你回去后写个方子给我吧，我看能不能找到。不过……”沐晴筱语语锋一转，“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沐晴筱突然凑近，与顾衍的面容只余一掌之距，目光仿佛透过丝带，直视顾衍，缓缓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眼睛？”
一股清雅微甜的幽兰气息扑面而来，顾衍心跳莫名快了不少，克制着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直视沉默了片刻，便语气镇定道：“可以。”
他抬手摘下灰色的丝带，露出一双极其妖冶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睫羽细密纤长，一双瞳眸如两滴浓墨，纵使黑沉无光，仍有种诡谲的美。
让人觉得不该多看，却忍不住看。
沐晴筱一时屏息凝神，面前这章毫无遮挡的脸，令她生出一丝无迹可寻的熟悉感，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天边落日尚未完全消失，金黄色的余晖对于顾衍的眼睛来说，仍有些许刺眼，睫羽微眨，他将丝带递给沐晴筱。
“沐姑娘能否帮我重新系上？”
沐晴筱回过神来，接过丝带，微微踮了踮脚，双臂环过顾衍耳后，细致地帮他系着。
幽兰气息比方才又馥郁了几分，顾衍小心呼吸着，脑中有些空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忽然，一道清脆童稚的声音传来。
“沐姐姐！”廿九在不远处看见沐晴筱，顿时兴奋地小跑过来。
沐晴筱刚将丝带系好，就听到廿九的声音，连忙放下手。
“公子，你怎么还……”
“在这里”还未说出口，就被顾衍打断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前面引路吧。”
他要转向沐晴筱：“沐姑娘，我与廿九就先回去了。”
廿九转了转眼珠，想到今晨从沐姐姐那回去后，公子跟他说的话——
“如今你已打草惊蛇，只能我在沐姑娘跟前装作病弱无害的模样，好削减她的提防之心，便于我们行事，你记得配合。”
所以，公子明明可以自己回去，却还要在这等着。
廿九暗暗会意。
舒沁堂和春和堂离得近，是同一个方向，沐晴筱道：“我正好也要回去，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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