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楚王

接近晦暗的天色下，湖面呈现出青墨色，水纹沿着行舟的方向，一圈圈荡漾开来，船身在湖水中发出低沉浑厚的声响，与晚风吹动挂铃的声音交替混杂。

        一阵烤鱼的香气四散开来，里面传来船娘的声音：“两位客官，烤鱼做好了，快进来趁热吃吧。”

        顾衍正好替她穿上了鞋，闻言后站起身，顺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坐到桌前，烤鱼的鲜香裹挟在蒸腾的热气中，扑面而来，令人闻着便食指大动。

        顾衍主动帮沐晴筱剔刺，沐晴筱乐得任他伺候，一边吃着鲜美嫩滑的鱼肚，一边看着他。

        过了半刻，她忍着笑问：“你到底会不会啊？”

        顾衍看着眼前被几乎被自己弄得七零八碎的鱼肉，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没说话，继续默默剔刺。

        他强装着淡定，耳朵尖却涌上了两抹红。

        沐晴筱看着心里觉得乐呵，面上本想忍着，却总有那么几丝笑意不小心露出来。

        好在鳜鱼本就刺少，虽是新手逞能，到底没让沐晴筱等久，只是剔完刺后的卖相，真是好不惨烈。

        顾衍像是不服，还想去荼毒另一条完整的鱼，她赶紧拦住：“先一起吃吧。”

        他只好作罢。

        到了另一条鱼，沐晴筱给他示范了一下：“你得了解这种鱼的刺都怎么分布的，不过鳜鱼本就刺不多，顺着鱼骨就能完整地剔出来了，不过就算直接吃也挺难被卡的，好了，吃吧。”

        顾衍看着她完全松快下来的神情，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道：“嗯，一起吃。”

        青湖县虽不远，到底也是城外，两人回到沐府时天已经黑了。

        路过门房，沐晴筱过去问了句，得知二叔没回来，才和顾衍一同往东边的院子去。

        路上，顾衍试探地问她：“你找你二叔，是有什么事，是否跟我们那日在府衙撞见他有关？”

        沐晴筱觉得，既然他问起，告诉他也无妨，便道：“他可能知道当年阻挠我爹娘案子继续查下去的人是谁，我想去问清楚，可近日他总躲着不见我。”

        “你很想查清楚当年的事？”

        “那是自然，事关我爹娘，我舅舅也可能为此事涉险，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但有机会调查清楚，我不会放过。”

        顾衍一阵恍然，原来她竟是为此心烦。

        沐晴筱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自顾自道：“也不知道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会没事的。”他安慰道，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口头安慰根本无济于事，只有及时得到舅舅的消息，再想办法让她知道，她才可能安心。

        至于她爹娘案子的原委，其间牵涉的所有人，他也会帮她查清楚。

        -

        今日楚王殿下亲驾，宁州大小官员皆为其接风，沐二爷也在其列。

        接风宴结束后，楚王的近侍立即找到沐二爷，要将他带去驿站。

        一路上，沐二爷止不住地忐忑，不确定自己的提议，楚王会不会接受。

        近侍将他带到楚王房间门口，让他先候着，自己进去禀报。

        “殿下，沐大人过来了。”

        堂上坐着一个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长相颇有些英气，坐姿却软绵绵的透着股慵懒颓唐，面上微带醉意。

        他闻言，慵懒的神色立即兴奋起来，笑道：“快请他进来。”

        近侍立即去将沐二爷带了进来。

        沐二爷看着楚王期待的神色，一阵心虚涌上来，额上的冷汗顿时滴落，他当即下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下官拜见楚王殿下。”

        “沐大人快请起，不必多礼，”楚王亲自上前，将他虚扶起来，迫不及待道：“多日不见，本王可一直念着沐大人啊，怎么样，沈家家主同意否？”

        沐二爷本已顺势起身，听他如此一问，霎时又跪了回去，叩头道：“殿下恕罪，下官未能说服沈同峰，沈同峰此人实在是迂腐愚钝，无论下官怎么说，都坚持不与权贵往来，且语气颇为不耻，下官实在想不到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下官识人不清，有负殿下所托。”

        楚王垂眸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什么，神色晦暗不明。

        迂腐愚钝？

        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自古官商勾结，商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只有想进入仕途获得权势者，愿意冒这个险，而对权势无所求之人，向来是能不巴结，就敬而远之。

        看来沈同峰是个坚定而清醒之人。

        这沐二居然好意思用“识人不清”为自己开脱，明明是他自己把沈同峰想得卑劣了。

        不过眼下情势紧迫，达成目的要紧，他也不是什么善人，不会与沈同峰共情。

        “你当初答应过本王，如今一句做不到，难道就想让本王饶恕你？”

        沐二爷脊背一僵，顿时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还好过来的路上已打好了腹稿，便道：“下官还有一个办法。”

        “说。”

        “下官之所以能接触到沈同峰，是因为他是下官大哥的大舅子，下官的大哥大嫂虽已故去，但大嫂曾是沈同峰极其疼爱的亲妹妹，当初嫁到沐家，据说嫁妆相当于沈家将近一半的家产，如今都落在下官一个侄女的手里，下官那侄女双亲尽失，无所倚仗，还生得十分貌美……”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伏着脑袋，等楚王自己反应。

        楚王立即便会意了他的意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暗自感叹，这沐二可真是个妙人，为了往上爬，连失去双亲的侄女都能卖，跟他真是像啊。

        半晌后，他故作不懂，道：“之后呢，沐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沐二爷没想到楚王殿下想了半天，居然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

        然而此计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他换了个说法暗示：“我那侄女不是个好糊弄的，偌大家产一直紧紧抓在手里，可肯定有人眼馋啊，我夫人当初就想过个法子，撮合她娘家外甥和我那侄女，想着先把她变成自家人，再找机会偷天换日，那家产不就成自家的了？”

        “嗯？”楚王挑了挑眉，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你夫人这法子，最后成了吗？”

        沐二爷在心里叫苦，这位爷怎么扯到他夫人成不成去了，却也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嗐，我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能做成什么事，加上我那侄女近日不知怎的，闹着要招赘，最后还真让她找了个男人，前不久……刚定了亲，不过还没正式成亲，只是个婚约而已，悔婚也容易……”

        楚王有些不耐地闭了闭眼，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真是够麻烦。

        他重新坐下，长出了口气，道：“那你具体说说，本王要如何做？”

        沐二爷知道，楚王殿下这是打算接受他的新提议了，心安了一半，道：“她虽与别人有婚约，但既然是男方入赘，最后能不能成婚，还是她说了算，只要她想悔婚，只要给那赘夫一些补偿就行。”

        “那她想招赘，你难道要本王去入赘？”楚王冷冷道。

        沐二爷立即道：“不敢不敢，她应当也不是非要招赘，下官记得，一个月前她还是愿意嫁人的，后来不知听信谁的谗言，才突然闹着要招赘，下官就想着，任她闹一闹，招赘哪有那么容易，哪成想，她根本就是早就看上了人，想自己做主，不愿听长辈安排，才借了个招赘的由头，拒绝了我们给她介绍的人，这孩子终究是个感情用事的。”

        “你的意思是，她在意的不是招赘，而是感情？”

        “下官正是这个意思，”沐二爷道，“要让她悔婚，可以让她对殿下产生感情，殿下这般英明神武身份高贵，她定然容易倾心，且她是个识相之人，面对殿下您这样的男子，她怎么可能还去想什么招赘，此外，还可以从她那个未婚赘夫入手，那人下官见过，就是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好对付，双管齐下，不怕不成事。”

        楚王自顾自思忖了片刻，道：“你这法子还算可行，但你须得知道，本王时间不多。”

        “下官定当尽力助殿下事成。”沐二爷连忙道。

        “行了，起身吧。”

        沐二爷这才动了动跪得僵硬的身子，踉跄着站起身。

        跟楚王说清楚后，他没再久待，很快便从驿站出来，回到沐府时已是深夜。

        穿过府中花园时，身旁跟着的侍卫忽然一声闷哼，一下倒在了他脚边。

        沐二爷立时吓坏了，正要惊叫出声，颈侧突然出现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身后传来一道刻意低沉辨不清音色的声音：“不准叫，不然杀了你。”

        不知是否有意，刀锋已然在他的颈侧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对于向来养尊处优的沐二爷来说，也刺疼无比，他不敢动弹，生怕匕首往深了划。

        “我我我，不叫，”他战战兢兢开口，“有，有话，好好说。”

        “我问你，五年前，是谁指使你，放弃追查你大哥的案子？”

        沐二爷瞬间想到沐晴筱，这几日他一直躲着，就是为了避免她追问，可身后这人，听声音分明是个男子，难道是那丫头雇的什么高手？

        “快说，”身后之人语气不耐烦道，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又道：“我自上京来，与当年的事有些关系，知道的也不少，你休想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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