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终章
辽王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却因为不是嫡长子而不得继位，先帝便立了一份极为偏袒护佑辽王的遗诏，就是因此遗诏，陛下的决策，只要有一分不够名正言顺，都会受到辽王左右，比如立太子一事，皇后无所出，宸王虽是贵妃之子却非长子，辽王便去支持楚王，陛下再偏重宸王，也只能将太子之位暂时空着。
如今，宸王若是被立为太子，还敢在此时离开上京，只能说明辽王大势已去，上京局势已不可挽回……
不多时，一身玄衣身披半甲的顾衍骑着一匹通身比雪还白的骏马出现在众人眼前，腰上代表东宫太子的赤金令牌尤为显眼。
紧跟其后的御一亦高坐马上，走近后冷声对众人道：“太子殿下亲临，尔等还不快拜见。”
此时黎明已至，晨光熹微，四周白雪皑皑衬着天光，让周围一切更清晰了几分。
御六看见熟悉的人，兴奋地立即上前，在顾衍面前行礼，同时高声道：“拜见太子殿下！”
被一连串反转弄得惊魂未定的衙门小官差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行礼拜见。
秦国公面色惨淡，顶着顾衍冷厉的目光，下跪行礼，气息虚弱道：“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这些年你明知叛贼顾均宁私通外敌图谋不轨，甚至诱拐妇孺当做货品与乌国做买卖，做尽不仁不义之事，却一味助纣为虐，手上亦沾染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所犯罪过足以诛九族，朝廷已颁下通缉令，不日便传遍天下，你有何脸面来捉拿本王的人？”
上京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到宁州，那些府衙的官差还是头一次听说，纷纷惊骇得再次愣神，虽然没将叛贼顾均宁和威名远扬的辽王对上号，可那些罪名光是听着就骇人听闻，尤其是诱拐妇孺卖给乌国，听说乌国民风野蛮，兄弟共妻，茹毛饮血，饿极了还会吃人，光是想象一下自己的妻女被拐卖过去，都让人毛骨悚然，愤恨不已！
而听太子殿下的意思，眼前这位秦国公，还算得上是个共犯。
众人看向秦国公的眼神慢慢变了。
秦国公面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大睁的双眼让脸上苍老的纹路更深了，浑身抖若筛糠，头脑一阵发麻，下一刻竟僵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竟是活活被刺激晕了。
顾衍面上无波无澜道：“将罪臣秦国公押回府衙。”
众官差立即回过神来，齐齐应声。
灵泉庄内。
这一夜沐晴筱睡得并不安稳，外面风声呼啸，初雪越下越大，枝头被积雪坠断的声音不时想起，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有了些许微光。
过早醒来，她却不觉得困倦，索性起了身。
地暖烧得旺盛，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起来，却没有立即去找衣服穿，而是忍不住走到窗边，好奇地推开一丝缝隙，往外望去。
一丝凉意瞬间涌了进来，她眨了眨眼睛，看见外面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心情颇好。
轮守睡在隔间的绿萝被她的动静惊醒，立即起身吩咐人备热水，伺候姑娘梳洗。
绿萝进到里间时，看她只穿着中衣就去开窗，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么多年，姑娘对冬日第一场雪的喜爱真是一点不变，每年都像迎接一个久违的朋友那般热情。
她轻声提醒道：“姑娘，先把衣服穿好吧，免得着凉了。”
沐晴筱这才将窗牖合上。
穿衣梳洗完毕，庄子的外院传来些许动静，沐晴筱披上一件白色狐裘大氅，就走了出去。
边走边问身后的绿萝：“昨夜可有什么异动？”她记着可能暴露行踪的事。
“没听闻什么动静，几位影卫大哥守在外围，姑娘不若问问他们？”
沐晴筱正要召人出来询问，蹲墙头的御八突然兴奋地跳下，直奔这边而来，看见沐晴筱已经起身出门，微微讶然，却仍不掩喜色。
他兴冲冲地叫道：“沐姑娘！殿下回来了！”
沐晴筱脚步一顿，突然拔足奔跑，步摇在寂静的院子里轻晃出声，雪白的狐裘在身后扬起，雪地上印下一串脚印，朝着她奔去的方向。
顾衍在庄子门口跳下马，迫不及待往里走去，却又陡然心生忐忑，步履犹疑。
她有没有在等着他？
会不会怪他？
念头在脑海里不停徘徊，脚步却不由自主继续往前。
不管怎么样，他想见她了，很想。
突然，黎明的朦胧天光下，一道身影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她身披雪白狐裘，在雪地中向他跑来，墨发如缎，眉眼鲜明，唇色殷红，在雪白的天地间明艳似一抹红梅，比将要升起的初阳还要明亮，媚色动人。
“顾衍！”
沐晴筱看见他，兴奋地笑着喊了声，又见他朝她张开双臂，便毫不犹疑地扑进了他怀里，心仿佛一瞬间被填满，她抬头看他，又缱绻一般地唤了声：“阿衍。”
她看见他面容俊逸，肤色冷白如冰雪一般，那双桃花眼中却满是深情和炽热，还有细微的因为连夜赶路而生的红丝。
“筱筱，我回来了。”顾衍微微低头，薄唇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
他用的是“回来”，沐晴筱顿时心里涌起一股热意，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一直在等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你。”
心中的忐忑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溢出来的情意，顾衍再也忍不住，再次低头，吻上了那两瓣梦寐以求的樱唇。
白茫茫的天地间，四下寂静，其余人早已识趣地回避。
久别重逢的吻热烈缠绵，仿佛要在无声中将衷肠诉尽，时不时响起的黏腻水声，让两个人的脸都烧了起来。
察觉出沐晴筱有些喘不过气了，顾衍才退开来，看着她微肿的唇瓣带着水光，眸光瞬间暗了暗。
他声音低沉道：“筱筱，我们在这成亲吧，之前说好等舅舅回来就成亲的。”
沐晴筱一时怔然，道：“可是，上京那边……”
她知道顾衍习惯了不受拘束，与她的婚约恐怕半点没考虑他身为皇子带来的限制，可以她的身份，若是随了他这般任性，不为他考虑，也不知到了上京会怎样受人非议。
顾衍看她面露犹疑和不安，仿佛有感应一般，他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微微矮下身与她平视，认真道：“可能要辛苦筱筱，到上京再随我办一场了，不过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万事都有我在。”
沐晴筱怔怔地看着他。
顾衍又道：“我只想像我们先前约定好那样，办一场我们自己的婚礼，筱筱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多着急，我恨嫁啊。”
“……”沐晴筱脸上的热度就没下来过，这冰天雪地间，他的话比内室的地暖还管用。
他炽热的目光仿佛黏连着她，她缓了缓神，道：“那就办一场，上京的事，去了再说。”
“筱筱真好。”
“……”
她怎么觉得这人从上京回来，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净会哄人，她也不是不喜欢听，就是一直听着，让人怪害臊的。
她羞赧地嗔道：“你好好说话！”
顾衍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极了，故作茫然地反问：“我哪里不好好说话了？”
沐晴筱可不想与他仔细罗列掰扯，转身跑开几步远，迅速团了颗雪球，朝他砸了过去，笑骂道：“你就是没好好说话！”
雪球砸在肩膀的盔甲上，瞬间崩裂开来。
顾衍失笑，一边俯身抓了把雪，一边朝她追去。
他们一边笑着打闹，一边跑进了内院，却发现庄子里的丫鬟和几个影卫早已在院子里玩了起来，场面混乱无比。
两个人猝不及防闯入，崩开的雪花漫天，跑动的人看不清是谁，姑娘家下意识把沐晴筱拉入阵营，几个影卫倒是看清了自家殿下，但看见殿下跟沐姑娘也在玩，他们也不拘束，自动将殿下划入己方阵营，没想到当头被砸。
影卫抗议道：“殿下，您到底是哪边的？！”
“我自然是跟我夫人一边。”顾衍说着又一连砸了几颗雪球出去。
几乎是同时，一颗雪球从背面砸了过来，伴随着沐晴筱清甜的声音：“还没成亲呢，我可不认！”
玩闹了一个多时辰，天总算亮了大半。
沐晴筱在庄子有一个单独的留给自己用的小院，里面也有单独的温泉汤子。
庄子里都是自己人，她毫不避讳地将顾衍带进自己的院子，反正厢房也有好几间。
“你这一路赶过来，一定很累吧，正好这温泉汤子最是舒缓人。”沐晴筱道。
“方才闹了那么久，你应该也累了，一起吗？”顾衍一脸诚恳。
沐晴筱帮他脱了半甲，闻言一阵羞怒，在他敦实宽阔的后背给了他一掌，道：“你想得美！”
“你先泡着，我已经让人收拾屋子了，庄子里有给顾客准备的没穿过的中衣，你先将就一下，你的衣裳我让人回城里拿。”
沐晴筱说完，发现顾衍已在她眼前将衣裳脱了个干净，一边还用纯净无辜的目光黏着她，乖巧无比地道：“筱筱真好。”
“…………”
沐晴筱脸颊爆红头顶冒烟地出了温泉房。
用过早膳后，她又不由自主想起顾衍应该也还没吃过，挑了几样精致的早点放在托盘里，往温泉房走去，突然想到方才的事，那场面瞬间又在脑海里清晰地冒了出来，挥之不去，记仇的沐姑娘气得把托盘扔给了默默守在门口的御一，转身扬长而去。
在前院的临时书房待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敲门，沐晴筱以为是她身边的人，出声道：“进来。”
抬头却见是御一。
此时她才发现，御一长得竟然跟廿九又七八分相似，她不由得问道：“廿九与你是什么关系？”
“回沐姑娘，廿九是我流落在外的幺弟。”御一一本正经地答道，随即又说明来意：“殿下派我来传话，虽然他因为赶路已经三四天没怎么合眼了，但沐姑娘不在他身边，他睡不着。”
沐晴筱：“……”
她面色古怪地看着御一，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正色地复述顾衍这种不要脸的话的。
“知道了。”她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起身走了出去。
先前她让人把小院里其他屋子都收拾了，顾衍挑了离她居室最近的一间，室内一片温暖，他坐在榻上，只穿着白色中衣，半身裹在被褥里，披散的墨发如瀑，目光幽幽地朝门口看来，自她出现后，一瞬也不移开。
“有人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我都有六七十年没见你了。”
“说什么傻话。”沐晴筱嘀咕着，心却温温软软的。
分别的这段时日，她何尝不念着他，他一共寄过两次信，也不知被她看了多少遍，现在还随身带在身上。
沐晴筱刚在榻边坐下，立即被他圈住了腰身，将头搭在她的左肩，带来一阵热意，微微带着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道：“在这陪着我，我给你说说上京的事吧，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沐晴筱没道理不依着他，她推了推他的脑袋，道：“那你躺着说，不然睡着了压我身上多沉啊。”
顾衍在她颈间蹭了蹭，随即乖乖躺下，只是双臂仍固执地环着她纤细的腰身，熟悉的幽兰气息萦绕鼻间，他漂浮了许久的心安定下来，将这段时日上京发生的事娓娓述说。
沐晴筱偶尔问几句，后来发现越是问他，他似乎越清醒，便让他自行说去。
反正他现在对她几乎知无不答，想知道的事，还有许多机会问他。
将近半个时辰，顾衍的说话声已经低缓到像是在呢喃，再过片刻，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声。
沐晴筱坐了片刻，待他睡熟了些，才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搬开，起身下了榻。
然而她又没舍得立即离开，半蹲在榻前，趁他睡着，对着那张精雕细琢般完美无瑕的脸看了半晌，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方才她从顾衍口中得知舅舅的事，才知舅舅早已先一步到了宁州，不仅平安无事，还带人将秦国公的羽翼斩了个干净。
既然舅舅回来了，顾衍又想在宁州先成亲，加上……她自己也挺急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次倒不用像定亲那般别有目的地弄得声势浩大。对于先前的定亲，她感觉自楚王的事情后，顾衍其实已经猜出了什么，只是心照不宣，日后他若问起，她也随时可说。
在宁州的成亲仪式，她与顾衍颇有默契，到了上京自然有大办的机会，但也会多些不自在，在这里，两人只想在熟悉的人面前，简简单单办一场，再去府衙拟一份民间的婚书。
陛下大病一场后对朝事力不从心，顾衍许多只能在宁州待十日，沐晴筱翻了翻日历，发现这十日竟只有一日宜嫁娶，就是今日。
虽然仓促了点，但……也不是不行，反正他恨嫁。
晨迎昏行，再抛去些繁琐不重要的仪式，其实刚刚好。
一个多月前准备定亲的时候，沐晴筱就让绣庄连着大婚礼服一起准备了，毕竟大婚礼服更加繁复，正好要花一个月的时间，上次她去处理孟绣娘的事时，婚服刚好做好，裁缝已经定制过许多两人的衣服，经验丰富，尺寸自然也不会有问题，如今正好可以直接用了。
她立即吩咐下去准备，仪式就在庄子里办，青黛和绿萝讶然之后，很是高兴，跟他们早已混熟的几个影卫亦是喜气洋洋，一起忙活了起来。
沐晴筱带着几个人进城，去绣庄拿礼服，采买东西，请厨子……
最关键的是，把舅舅叫过来。
顾衍醒来已是申时，怀中空空荡荡，未完全清醒的他有一瞬的慌张，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哪，悬着的心才悄然往下落了落。
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喧嚣，他急着去找沐晴筱，看见架子上已经挂着他在沐府时的衣裳，随意挑了件穿好，走了出去。
院子里挂满了喜绸，门窗都贴着大红喜字窗花，四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仆从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各个俱是一脸喜色，看见顾衍从屋子里出来，纷纷道喜。
顾衍怔愣须臾也回过神来，没想到竟如此快，随即心中被欣喜和爱意填的满满胀胀，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笑意的他，嘴角就没落下过。
约莫两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吉时将到。
沐晴筱凤冠霞帔，顾衍亦身着盛装，两人各执喜绸的一边，在周遭祝贺声中，款步向喜堂走去。
随着礼生诵唱，两人先拜了天地，再对着无人的高堂鞠躬。
因着最重要最亲近的长辈都不在，他们本想让沈同峰坐在高堂之上，沈同峰却觉自己不管对谁，都担不起高堂，坚决婉拒了。
最后是夫妻对拜，顾衍低头时看着沐晴筱头上的红绸，明明看不见她的脸，却仍心潮狂涌，动容无比。
“礼成！送入洞房——”
因着宾客多是身边熟悉的随从，除了沈同峰外，基本没人敢灌顾衍酒，顾衍对着众人喝了一杯后，都是跟沈同峰在喝。
沈同峰知道顾衍醉酒后是什么样子，礼前特意征求了沐晴筱的意见，且顾衍酒量着实不算太好，很快就让他喝了个半醉，将他放走，让他早早进了洞房。
不是他想便宜顾衍，而是怕筱筱等得急了，若不急也不会这么匆忙成亲。沈同峰自觉看透了一切。
此时顾衍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件事情，进了洞房后，乖乖按着喜娘的指示，用喜秤挑起红绸。
眼前的阴影像是被人拨开，沐晴筱抬眼看向他，明亮的眸中满是温情爱意。
顾衍看向她的眼睛亦是纯粹而炙热，微带醉意，还有一抹单纯的执念。
接下来，喜娘各剪下一绺青丝，绾成同心结，存放妥当，随后看着他们喝完合卺酒，又说了些吉祥话，才退了出去。
顾衍放下酒杯，立即抓着沐晴筱细腻柔软的手腕不放，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却又笨拙地没别的动作。
沐晴筱很难不想起他在江州醉酒那一次，顿时轻笑出声。
她任他抓着手腕，主动往红帐间走去，他便乖乖跟着。
“阿衍，帮我把凤冠取下来可好？”
顾衍犹豫了一瞬，将她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凤冠。
沐晴筱一边替他宽衣，一边继续命令他也帮自己。
外面冰雪覆盖，房中暖意融融，红烛燃烧不时发出“噼啪”声。
两人身上皆只余寸缕，顾衍却只知紧紧抱着她，将她整个包裹在宽阔温暖的怀中。
沐晴筱微微无奈，醉酒的顾衍听话是听话，可就是太听话了……
好在她也不急于一时，想到接舅舅回来时，从舅舅那里问出的话，她伸手捏了捏顾衍软滑的脸，问道：“阿衍，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顾衍沉默须臾，眉头皱起，却没有如她预想那般老实回答，而是语气硬邦邦道：“你把我忘了。”
沐晴筱不明所以：“我忘了什么？”
“上京别院，你救了我，可我却没能及时把你救出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顾衍说着竟哽咽起来，像个不知掩饰的孩童，“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把我忘了的事了，回来就好。”
沐晴筱瞬间想起了什么，心神巨震。
不仅是上京的别院，还有那寒气透骨的冰窖。
默然半晌，她微微抬头，眸中也带了泪意，吻上他的唇，呢喃低语道：“回来了，以后会一直在阿衍身边……”
醉意仿佛会随着眼泪流出，顾衍突然清醒过来，微微一滞后，凶狠又极尽温柔地吻了回去，很快再次陷入迷乱。
……
岁月悠长，光芒与炙热永不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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