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人间道场，淤泥生莲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叶景霄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洛神，哦不，凝霜那孩子还好吧。”
  叶红绸想起叶凝霜，心头便能泛起柔情与疼爱，这与想起叶玄之时的头疼与恼怒，可谓天差地别。
  瞪了一眼颇为碍眼的叶玄，轻声说道：“霜儿此前知晓自己身份之后有些困顿与茫然，好在霜儿从小性子清冷，对于世事也并不如何在意，并没有钻牛角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问过父母之事后，心有伤感，但在我面前并未如何表露。
  只是问我她以后会有什么宿命安排，是否会像她娘亲一般好似傀儡，陪祭于祭主身侧，终有一日大道崩断，神性剥离，献祭一切之后落得凄惨下场。”
  叶玄听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尊，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师姐又有着怎样的身份来历啊。”
  叶红绸微微皱眉，她本不愿叶玄知晓此事，她知道叶玄对霜儿的特殊感情，但是天谕神朝对于叶玄来讲实在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就连她自己即便有叶景霄这样的哥哥，但未达天尊境，也没有什么左右此事的资格。
  只是她又突然想到，阴差阳错叶玄竟早早便直接与天谕神朝的姜洛天死磕上了，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因果宿命安排？那便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于是叶红绸轻启红唇，为叶玄揭开了这坛尘封千年的苦酒，缓缓诉说千年之前的恩怨纠葛，以及叶凝霜的身份来历。
  天衍大陆人族区域共有三大皇权势力，天芒域天威皇朝，武域圣武皇朝，最后则是天星域的天谕神朝。
  然而天谕神朝虽是皇权势力，但实际上神之一字却蕴藏着太多的隐秘与含义。
  与荒域信奉蛮神有些相同，但又有所区别。
  蛮神是整个蛮族的信仰与象征，并且一直传言蛮神始终就在蛮神殿中沉眠，只等有朝一日从沉睡中苏醒，便可继续带领蛮族征战。
  而天谕神朝同样有其信仰，但那只是姜姓血脉从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一则传说。
  传说中姜姓始祖是从神域而来，挥袖之间可引万道雷罚，具有无穷伟力，虽最终始祖陨落于时空长河，但其神性本源却长存于血脉之内，只等本源觉醒圆满，便可重现神体。
  因此天谕神朝始终都在进行着一场禁忌般的祭祀——造神！
  姜姓血脉之中都存有神性本源，为了避免这种神性本源流失或是被外界血脉污染，姜姓之人从未有过与外界联姻的情况，姜氏血脉自古便皆为姜姓，绝无外姓之人。
  而姜姓之人降生之初便会被送到祭祀之地，通过秘法可以勘验体内的神性本源浓度，自此便会定下一生的宿命荣辱。
  根据本源的稀薄程度，会分为神仆、神卫、神祭、神子，四个等级。
  神仆即为神之仆从，神卫即为神之护卫，都只是具有一些象征意义，并无实质上的区别，因为这两种人实际意义上对于造神大计来讲皆是废物，并无丝毫价值。
  而神祭与神子则会在赋神突破到临天境界之时觉醒体内的神性本源，被视为先天觉醒。
  自此便可进入到祭祀之地获取传承与举族资源供给，只待日后为造神贡献一切。
  其中幸运者本源流失之后还可保留住此前修为，宗族内也自会有额外补偿，自此加入祭祀一脉。
  不幸者轻则大道就此断绝，重则当场身死道消，化为枯骨。
  极为讽刺的是这些身死道消的姜姓之人会被剥离族谱，尸身不入姜氏祖陵。
  但其实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后天觉醒情况，因缘际会也好，宿命注定也罢，神仆与神卫会有人在后续境界突破中，激活提升血脉中的神性本源。
  并且这种后天觉醒之人的子嗣有较大概率会是极难出现的神子。
  漫长岁月以来，姜家共觉醒过两种特殊体质，也就是所谓的神子资质，一为传说中始祖体质的九绝天神体，一为与之相配相合的九绝洛神体。
  而千年前的那场悲剧便是因此而发生。
  姜南湘是一个温婉清雅的女子，也是叶红绸的闺中密友，二女一静一动，一温婉如水一妖媚倾城，俱是人间绝色。
  可惜天妒美人，在姜南湘突破遁一境界之时，竟然后天觉醒神性本源，从最初的神仆成为了神祭。
  原本无意宣扬此事，只是事后还是被其生父察觉，禁锢之后带到了祭祀一脉，沦为了陪祭神坛的神祭之人。
  自此姜南湘的生父与其嫡系一脉便一夕之间成为了当今的皇主一脉，只因祭司曾有一言，后天觉醒者其嫡系可入主皇城，家主可拜为皇主。
  事后得知此事的叶红绸勃然大怒，大闹皇城后，一直打到了祭祀祖庭，一番恶战威逼终是见到了挚友姜南湘。
  可是原本温婉如水的女子只是心神沉寂于肉壳之中，身体冰冷，双目紧闭，她已经开始了祭祀前的蕴神聚源之事。
  之后便有了叶红绸斥责叶景霄的对话，以及后来的怒而出走。

  一入祭祀一脉，从此便再无自由之身，只能听从那几名始终隐于黄色祭袍之内的雾影祭司发出的种种指令。
  叶红绸悲伤的接受了自己好友恐怕再无相见之日的事实，只是心中的仇恨与愤怒却是如何都消退不了。
  来到逍遥宗之后，叶红绸先是对外重拳出击，可实在是太能惹祸了。
  之后便进入了执法殿，自此逍遥宗内的弟子迎来了一段时间较为短暂的摧残与压迫。
  最终逍遥宗众天尊为此齐聚一堂，专门为如何安置叶红绸讨论了大半时日，最终终于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下做出了一个事后无比明智的决定。
  逍遥宗再开一峰，名为清凉，峰主叶红绸！
  那一日的逍遥宗，全宗上下一片欢腾，众弟子竟是喜极而泣。
  从此以后叶红绸便在清凉峰上独自闭关，她要成为天尊，她要去天谕神朝找姜家要个说法。
  直到三十多年前，叶红绸突然收到宗主传音，天星域擎苍天尊携一女婴跨域而来，有事相谈。
  擎苍天尊是她与哥哥的好友，也就是酒铺刘掌柜，那女婴自然便是原本的姜洛神，现在的叶凝霜了。
  也是在那时叶红绸才知道自她离去之后，姜南湘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此后，姜南湘始终在祭祀神坛密室之中蕴神聚源，那几个藏头露尾的雾影祭司多次探查之后，竟是安排了一名与之皆为后天觉醒的男修与其结为了道侣。
  最终竟然真如祭司推衍那般，姜南湘所生女婴为天生神子，身负九绝洛神体，为此大祭司还特别赐名女婴为姜洛神！
  若只是这般的话，对于女婴来讲其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身份显赫，身负神体，举族之力皆可为其供养，可谓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姜南湘作为其生母从此以后地位也将大有不同，称得上是否极泰来。
  只是世间之事往往总是如此令人心生绝望，厄运总找苦命人。
  不久之后，姜南湘夫妇二人偶然之间得到了一个可谓晴天霹雳的噩耗。
  原来世间早已有九绝天神体现世，就在祭祀神坛之下的一处秘地之中，正在汲取漫长岁月以来蕴藏于内的神性本源！
  此子早年于其母胎之内刚刚成型便引来了天地异象，天空之中洒落下漫天花雨，一队队覆甲骑士气宇轩昂列队而行，一尊尊祥瑞灵禽振翅而飞，盘旋啼鸣。
  最终是一尊金甲神王现世，神气绝伦，披靡众生，天地异象一闪而逝，只有其生母腹中依旧在散发着阵阵金光。
  那一日，此子生母被带到了秘地之内，那一日，知情之人皆不知所踪，那一日，祭祀神坛如遇旧主，发出阵阵恢弘神音。
  此时九绝天神体依旧处于胚胎阶段，但已不再其生母腹中，而是处于一座玄妙法阵之内，种种天材地宝与金色的秩序神链便是世间最好的温床。
  只等胚胎完全吸收漫长岁月留存下来的神性本源，便可破阵而出，此胎为一男婴，尊其名为姜洛天。
  于是此时降生于世，身负九绝洛神体的女婴姜洛神，便是日后姜洛天最好的大补之物，可称之为禁脔鼎炉！
  对于日后的姜洛神来讲此生注定会是一个悲剧，本源被剥夺，神体被吸收，大道因此彻底崩断。
  即便侥幸不死，以九绝天神体的绝情绝性，又怎会得到善待，注定悲惨一生。
  故而初为父母的姜南湘夫妇二人，虽然彼此之间感情并不深刻，但是对于女儿的疼爱却自然深入骨髓。
  终于在几日之后，身为其父的姜清欢动用禁忌秘术，激发全身气血，毅然决然燃尽寿元神魂将其原本半步天尊的修为硬生生提升到天尊中期的强度！
  虽然只有短短十五息的时间，但先是自爆本命法宝，最后再自爆己身的情况下，终于是为也已燃魂的道侣姜南湘杀出了一条血路。
  为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能够找到唯一可以托付信赖的人，因为这个人是她挚友的哥哥，九霄天尊叶景霄！
  看到叶景霄点头之后，姜南湘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随即便化为飞灰随风消散。
  那一日，叶景霄一声“滚”字惊退追杀而来的祭祀修士。
  那一日，叶景霄再次来到祭祀祖庭，与大祭司要了一个承诺。
  “未来姜洛神与姜洛天同阶一战，胜者成神，败者身死道消，叶某今日前来只为此女有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你若不答应，叶某只是天谕神朝的大供奉，倒是不介意此后有无姜家祭祀一脉！”
  霸气绝伦，这便是霸道绝颠的九霄天尊叶景霄！
  大祭司虽然也是天尊圆满的绝顶强者，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叶景霄撕破脸皮，千年前两名天尊就是死在他的眼前，他最终也没有说些什么。
  今日也是如此，虽然已经怒不可遏，但还是没有多言，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在叶景霄走后，大祭司黄袍兜帽之下的雾影脸庞之上，隐隐可见一丝诡异的弧度，他曾喃喃自语，只是没有人能够听见。

  叶红绸嗓音幽冷，缓缓讲述着这跨度长达千年的苦涩往事，神情也在不断地激荡变化，几次都差点险些抑制不住深藏已久的怒气与杀意。
  叶景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小口喝着自醉酒，神色如常，目光温柔的望向妹妹叶红绸，只是偶尔也会扫过始终沉默的叶玄。
  叶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言不发静静聆听，直到师尊叶红绸不再言语之后，叶玄轻轻呼出一口气，却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壶了红袖招抛给叶景霄。
  叶玄神色平淡，笑着开口道：“叶前辈，此酒是晚辈早年间为师尊所酿，取其名为红袖招，前辈可以尝尝看。”
  叶红绸侧身看向行事有些反常的弟子，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家伙是要干嘛，只是也并未多言。
  叶景霄眼神玩味的伸手接过名为红袖招的酒水，打开酒塞，却并未饮酒，只是轻轻闻了一下，看向叶玄笑道：“哦？”
  叶玄眼神灼灼的望向叶景霄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语：“小子敢问前辈一句，若是有朝一日叶某先灭祭祀一脉，再屠尽皇主满门，不知前辈该当如何？”
  叶景霄闻言也是微微错愕，看了一眼手中的红袖招，随即竟是爽朗大笑道：“若真有这一日，叶某便在一旁，饮此酒旁观，以战佐酒！”
  叶玄轻笑道：“那前辈将来饮酒之日，便是大供奉身份退去之时，此酒就当做晚辈预支给前辈的供奉报酬了。”
  叶景霄望向叶红绸笑着开口道：“红绸，你这弟子是在给大哥讲一个敬酒与罚酒的道理啊，你是从哪找到这么个小家伙的。”
  此时的叶玄，神色平静望向远方，身姿挺拔如不朽青松，一身皎月法袍，沐浴在月色之中，恍然若仙。
  然而还没有帅过三秒，便被惊愕之后有些怒容的叶红绸一巴掌甩在头上，教训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是不是还想上天啊。”
  叶玄连忙抱头求饶，只是眼神格外坚毅，心中已有决定。
  叶红绸听闻叶玄言语自然感到开心欣慰，只是担心叶玄冲动行事为其引来祸端，这才出言教训了两句。
  两名弟子，她其实只是希望这一世能够平平安安罢了，至于过往恩怨与未来的危机自有她张开羽翼护住二人。
  混沌轮回海，玄夜懒洋洋的伸出一只爪子搓了搓，如捻飞灰，随后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
  与此同时，叶玄于心湖之内喃喃自语，如自证其道，如心发已愿。
  “人间道场，淤泥生莲，世间磨难，皆是砥砺切磋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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