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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维护


“佛曰: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修无修修。会者近尔……”

        清润而平淡的声音如常在早课时间响起,端坐其上的长空边念边释,白色僧袍衬托出眉宇间那份圣洁超然,一如他身后的金塑佛像,不染凡尘。

        他看了眼正在挤眉弄眼的长誉,不动声色地道:“长誉”

        长誉吓得一个激灵,苦着脸站起来,“师兄,在呢。”

        “我刚说了什么,复述一遍。”云淡风轻的声音,听在长誉眼里却不亚于雷霆万钧。

        “你说……”长誉拼命拿脚踹着身前的僧人,可身前僧人刚和他聊得正欢,也没认真听,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救他,于是低着头安静如鸡。

        此天要亡我!长誉眼看同流合污的人明哲保身,只得低头认错:“师兄,我刚走神了。”

        长空的声音依旧温润谦和,“坐下吧,早课后留下来,补足时辰。”

        长誉眼前一黑,耷拉着脸坐下来,不敢再做小动作,安安分分地听到了最后。

        早课后,各位师兄们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一个个走得不慌不忙,飘然欲仙。

        长誉抱着佛经走到长空面前,试图讨价还价:“师兄,我其实就走了十八章中间那一两句话的神,要不你把这两句话给我解释一下就好了呗。”小小的眼里充满了希冀。

        长空抚过因为翻阅太多遍而有些打卷的佛经页,笑得淡然自若:“行啊,若你能把剩下的佛偈都解释清楚,我便只补这两句。”

        “师兄……”他拽着长空的袖子撒娇,长空不为所动地嗯了一声。

        郎心似铁啊!

        长誉在内心无声哀嚎,机灵的小眼珠转呀转,刻意咳了几声,悠悠道:“师兄,今日你早膳也未用,忙着洗那被褥衣服,是为什么呀?”见长空抬眼,忙抬高了下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谁告诉你的。”

        难得见住持师兄这样的人物吃瘪,长誉内心偷笑,面上还装得高深莫测,摇头晃脑地道:“佛曰:不可说。”

        “投机取巧,罚抄今日所学三遍。”长空淡淡说了一句,起身,拿着佛经离开了。动作不可谓不优雅,脚步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但长誉还是读出了落荒而逃的味道,他准备喊一句:师兄你不是说要给我补课的吗,怎么自己走了呢?

        想了想,还是得给住持师兄留点颜面。万一他恼羞成怒了呢。

        啧,我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师弟。他美滋滋地自我欣赏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不对,给他补课累的是师兄,罚抄写累的是自己啊!

        “师兄,等等!”他伸出手试图喊住长空,然后视野里空荡荡的,唯有清风徐徐吹过。

        欲哭无泪的小和尚拖沓着脚步,垂头丧气地回房了。

        赵琼洗完碗便在后厨看着吴大娘准备午膳,打个下手。柳大娘依旧在一旁冷言冷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快走了,她懒得装模作样。吴大娘听得心里窝火,忍不住和她吵了几句,声音大了些,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柳大娘一咬唇,眼里的泪说落就落下来了:“你是荀娇的干娘,自然偏帮着她说话。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外人便也罢了,”她哭着将手里的菜一甩:“佛祖在上,你们这些做恶人的,早晚会有报应的!”

        不明所以的旁人听着便忍不住咋舌,窃窃地议论道:“这荀姑娘和吴大娘真有这么厉害?”

        “我早就看出来这荀娇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说话的女声哼了一声:“也只有你们男人才以为把她当个宝”

        “哪里只他们呢,住持法师不也是吗?”有人帮腔道。

        “住持法师是什么身份,凭你也配说嘴?快些住嘴吧。”

        “有什么嘛。还不是个看人家长得貌美就垂涎的狗男人。”那妇人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架不住旁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翻了个白眼,还待说什么,却听赵琼笑了一声,音色如冰碎,一字一字冒着寒气:“既然夫人这么瞧不上长空,那想来夫人也定是不愿受这种人恩惠的。我会转告长空,长安城里的良田户籍,夫人不需要,也请夫人将这段日子万佛寺的供养悉数奉还。”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妇人一听要收回她的地,还要她倒贴钱,顿时急了:“那地和户籍是陛下赐给我的,凭什么你说不给就不给?还有这供养,是他们自愿的,别人都有,凭什么就我要给银子?”

        “是,别人都有,可别人不像你这么忘恩负义。”赵琼忍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在听到她的话时破了功,“收留你们,供养你们,是万佛寺的僧人们心善。不是理所当然,更不是欠你们的。至于那地和户籍……”

        她勾唇冷冷一笑:“陛下为什么赐给你们这些,大家心里心知肚明。”

        她扫了一眼周围挤着的人,“不求你们知恩图报,但凡有一点良心的人,也不会吃着人家的饭,放下碗就骂人。”

        众人被她说得头一低,柳大娘却看不得她如此出风头,阴阳怪气地道:“姑娘好大的威风,还没嫁给住持法师呢,就这样不容人。倘若真嫁了,万佛寺还不成了你的一言堂?”

        “是不是一言堂,试试便知。”略显冷淡的声音悠然而至。

        “是主持法师。”

        “快,快退后。”

        众人循声往后一看,见是长空,便不自觉的地往后退,顷刻间便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长空走上前,往日温和的眉目微凝:“柳施主,口舌生恶,实为恶说,乃五堕罪之一,七聚之一,既有恶因,终有恶果。”

        柳大娘想说什么,顶着众人的目光又说不出口,只能恨恨跺了跺脚,推开人群掩面离开了,刚才那妇人也忙跟着走了,生怕自家分的田地叫人收回去,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众人也讪讪地各自散开了。

        吴大娘忙着炒菜,走不开。于是只能挥舞着勺子把他俩“请”了出去。

        两人走在甬道上。她低着头,鬓旁的桂花瓣儿轻轻柔柔的飘下一瓣,打着卷儿拂过他袖口。修长的手指微抬起来,握住她的手,声音绵柔似春水:“怎么了?”

        垂头丧气的,看着真可怜。

        “我在想,我好像总是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父母如是,你亦如是。”她沮丧地埋着头,带着淡淡的忧伤。柳大娘那句话,到底戳伤了她。

        “妄语。”

        他停下脚步,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澄澈明净的眼眸静静看着她:“自身因果,皆在自身。将自己的不幸怪罪于他人,只是因为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罢了。”

        她看着沐浴在晨光中,似带着无限光华的僧人,原本落寞的心重又散发出生机,“长空——”她微微一笑,就着被他抬着下巴的姿势踮了踮脚,亲了他唇一下,“谢谢你。”

        他低头,回以温柔一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

        “你……”毕竟是刚刚维护过彼此,趁着情正浓时,她艰难地开口道:“你和柳大娘说的那句话,应该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吧。”

        长空蹙眉看她,见她绕着手指不肯抬头,又有些想抬起她的脸,手指摩挲了下没有动,“你希望如何?”

        其实从她的语气里,他也能听出她的意思。但正因为听出她的退缩,他才更、更……

        胸口说不上来的情绪在蔓延,他克制着,听她细声细气地道:“我这样的身份,毕竟不是良配。”他气极反笑,她还真当他是庙里的菩萨没有脾气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么,殿下与我纠缠这么些时日,只是为了莽山上一诺吗,还是为了宫中一行?”他性子最是温和不过,难得说出这样孩子气的恼话,她呆了呆,脑袋晃得跟陀螺似的,险些把鬓旁的桂花枝甩落:“当然不是!”

        长空只作未听见,目不斜视地往前面走,手上的一卷佛经捏的发紧。他步子跨得大了,赵琼一步一步走自然是跟不上的,她提着裙角焦急地在一旁解释:“长空,你听我说……”白嫩的手拉上他的袖子,被他拖着往前走,她心一横,索性往前一扑。

        身上骤然一重,眼见着她要往下沉,长空忙抱住她的腰,另一手挟住她的大腿,她便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他坚实的手臂上。她搂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颈间,含含糊糊地道:“你听我说呀。”尾音微拖,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他面色不改,试图把她放下来,她却抱得更紧,蹭着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凹凸有致还带着暖香的身子,又提醒起他昨夜朦胧的记忆。

        他背一挺,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下来。”

        “我不!”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又害怕他松手,两腿一夹,夹着他劲瘦的腰,讨好般蹭了蹭他的脸,像她从前养在宫里那只猫,一犯错就把圆乎乎的脸放在你手边上,蹭着你让你摸它,嗲得不行。

        “我也想嫁给你啊,可是……”她声音低缓下来:“我在这个世上只剩下赵和一个亲人了。他远在西北,不知境遇如何。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等到赵和他们平安之日,就是西北易帅之时。到那时……到那时再说吧!反正先哄住长空要紧。

        她略显气短心虚地低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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