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建安二年冬, 太尉张晗晋位司空,增邑八百户。又两日,晗荐颍川陈群为御史中丞。】
寒冬腊月是不适宜发动战争的, 所以张晗暂时没管盘踞在河内的敌军,她只是默默地清点粮草,训练士兵。
——为来年开春攻打曹操做准备。
是的,在与手下的一众谋士商议之后, 张晗决定先将兵戈挥向曹操。
袁绍家大业大,他的冀州集团在汝南袁氏的招牌下也拥有足够深厚的实力。无论是张晗,还是如今的并州朝廷,都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个庞然大物的准备。
而与袁绍相比,仅仅拥有半州之地的曹操就好对付多了。况且, 曹操当初既然敢与董承合谋劫走天子,就应该已经做好了被打到家门口的准备。
“伯然,军需之事交由你负责, 可有异议?”张晗歪着头看向赵俨。
“俨必不辱命。”风姿详雅的青年振袖一礼, 俯身领命。
张晗朝他微微颔首, 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年关将近,子龙与孟起却还在上党驻扎。莫忘了备些年礼送过去,犒劳犒劳将士们。”
有谁会不喜欢一个宽仁平易的主君呢?反正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赵俨是喜欢的。他对张晗的这些话很受用,也就毫不吝惜地奉上了一句漂亮的奉承话:
“主公宽仁, 是军将士的福分。”
张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诸事业已商量完了,诸君便各自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名清秀通雅的青年打断, “主公,群有事要禀告。”
赫然是端着张教导主任脸的陈群。
张晗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了额头,然后万分无奈地看向郭嘉所在的方向。
这浪子果然不在!
“群要弹劾军师祭酒郭嘉,行事无忌,为人轻浮,怠于公事,不堪重用。”
陈群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快把御史中丞做成她司空府的西曹掾了。唉,怎么就非得盯着郭嘉那点毛病不放……说好的情谊深重,交情深厚呢!
她的脑仁顿时突突地疼了起来,从前张晗总希望能有个人管管郭奉孝的臭毛病,然而等这人真来了,她才发现——头疼的永远只有她一个。
“李掾,郭祭酒何在啊?”
专管官吏考勤的那位掾吏顿时哗啦哗啦地翻起了手里的册子,然后一板一眼地答道:“回司空,郭祭酒府上差人来请了日病假。”
病了?不是昨日还好好的吗?该不会是又想装病躲懒吧?
张晗在心里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了郭某人,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笑吟吟地说道:“病人总是不好操心公事的,长文就莫与他计较了。”
眼看陈群又皱起了眉头,张晗连忙先他一步抢过话头,“诸位公务繁忙,就莫在我这儿耽搁了。”
好话歹话说尽,总算是将陈群等人打发走了。
等众人走后,张晗连忙召来一个机敏的亲卫,“去郭祭酒府上探探情况,若是真病了,记得请仲景先生过去看看。”
“唯。”
不怪她不信任郭嘉,实在是某人在这方面……前科累累。真生病的时候总惦记着手上那些事不放,然而等身体养好了,就又开始四处找借口躲懒。
啧,瞧给他惯的!张晗心里骂骂咧咧,手上却……很诚实地为旷工的某人批起了公文。
派出去的亲卫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张晗就收到了消息。
“郭祭酒与他伯父几番争执,还是不能达成共识,便自请责罚……。”
张晗略微皱起了眉头,要是她记得没错,郭嘉与他伯父的关系应当很不错才是,怎么会突然起了争执,还闹到这个地步?
汉朝重孝,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怕是有人要借机诋毁他忤逆不孝了。
张晗忧心忡忡地发问:“因何事起的争执?”
“似乎是……婚事。”
*
日光渐渐消失,黄昏悄然铺开。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却仍未褪去。
在这美丽的冬日黄昏中,一抹轻盈矫健的身影混入了郭府。
张晗一边唾弃自己“强闯民宅”的行为,一边麻溜地找到了府上的小祠堂。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里面跪着的人显然听到了声音,似有似无地端正了跪姿。
闯进来的张晗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有些心急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郭嘉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张晗很清晰地看见了郭嘉……嘴边的点心屑。
郭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想要起身。动作间门,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中滑了出去。
张晗打眼一看,发现是一本《笑林》。
——专门挤记载奇闻轶事,用来解闷的笑话书。
她脸上担忧的神情一滞,似笑非笑地打量起郭嘉身处的小祠堂。
旁边烧着暖暖的火炉,炉中是上好的银碳;案上摆着各色的糕点,只不过都缺了一角;他身下的坐席还叠了好几层……
如此看来,“受罚”的郭某人过得可比她舒适多了。
张晗只觉满腹忧心喂了狗,暗自感叹自己真是当局者迷:郭奉孝这性子,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害她当了“梁上君子”的罪魁祸首还试图和她卖惨,可怜兮兮地控诉:“元熙,伯父罚我跪祠堂。”
张晗挑了挑眉,十分不配合地拆穿了他,“卿卿[1],你这可半点没有受罚的样子。”
郭嘉顶着嘴角的点心屑继续卖惨,瘪瘪嘴道:“元熙,我跪得膝盖疼。”
张晗又好气又好笑地从袖中取出手帕,擦去了他嘴角的点心屑。
露馅儿的郭狐狸丝毫不慌,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张晗无奈地挨着他坐下,认命地给他揉起了膝盖,带着些责怪意味地开口:“你平日不是鬼点子最多的吗,怎么非得闹这么僵?”
郭嘉撇撇嘴,“你猜。”
他确实有很多主意,可这样的话,伯父以后一定会旧事重提,倒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打消伯父的念头。
伯父是他敬爱的人,郭嘉不愿违逆他的意愿,但他也不愿为了讨伯父欢心,转而迎娶别的女子。
张晗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到张晗可以看清他微微颤动的长睫,像是优美的蝴蝶在煽动蝶翼,轻柔而唯美,令人心神俱醉。
张晗忽然有点想吻他,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一触即离。
这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但张晗还是尝到了他嘴里的味道。
是枣泥酥的味道。
“好甜。”她诚实地说出了心中最直接的感受。
郭嘉辩才无双,然而他在面对张晗的直球时,总会变得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很快就有人将他带离了这种窘迫的境地。
他的伯父放心不下他,亲自拉下脸皮来看他。
然而,当郭禧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时,却看到他心爱的侄儿正与一名来路不明的人相拥在一起。
这人还穿着男装。
郭禧眼前一黑,他的侄儿不肯娶妻,该不会是因为喜欢男子吧。
“你……你们……”
郭嘉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起身行礼,“拜见伯父。”
“梁上君子”张晗比郭嘉还要坦然,她丝毫没有做贼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整了整衣襟,然后像郭嘉一样行礼,“太原张晗,见过郭伯父。”
郭禧在刚刚看清张晗面容时十分高兴——这一看便是个女郎,看来他的侄儿并没有染上什么不良嗜好。
士林中有不少人都喜欢豢养娈宠,并将此当成雅好。郭禧对此并不反对,然而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儿身上,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他很快就被张晗的自称吓到了,张晗啊,就算他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再次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当朝司空竟然对他行子侄礼……夭寿哦,他现在倒宁愿自家侄儿好南风了。
前廷尉郭禧深深吸了口气,“不知司空驾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到正厅一叙。”
郭禧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小祠堂再次变得空旷无比,只剩下张晗与郭嘉两个人。
郭嘉凑过去与她咬耳朵,“主公是故意的?”
自家心上人的耳朵有多灵敏,他是领教过的。以她的耳力,不可能没听见伯父一行人的脚步声。
张晗弯弯唇角,将先前郭嘉的回答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猜。”
郭嘉一点儿也不想猜,他毫无诚意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然后便在庄严的祠堂中吻上了张晗的唇。
急切而炽烈,炙热而真诚,两颗同样诚挚的心相拥在了一起。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缓过气来的张晗忽然开口:“是又如何?”
她伸手掐住郭嘉的脸颊,使劲往两边扯,满怀威胁性地说道:“怎么,嫌我吓到你伯父了?”
大孝子郭嘉欢快地摇了摇头,“伯父他老人家的身体硬朗着呢,不必在意。”
张晗对他的回答勉强满意,却还是没松开手,幽幽道:“那就是嫌我碍着你你迎娶如花美眷了?”
郭嘉闷闷地笑了许久,终于赶在张晗恼羞成怒之前停了下来。他亲昵地执起张晗的手,郑重道:
“天边的明月已经落入我怀中,世间门颜色于我而言,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何足挂齿?”
张晗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含笑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必不敢忘。”
张晗不用猜也知道郭禧的心情不大欢快,尤其是在见到她之后。所以她在和这位前廷尉打过招呼之后,很识趣地离开了。
郭禧客客气气地遣人将她送走,然后便望向了他最看重的侄儿。
他的目光如水般沉静,“奉孝,你知道她要走什么路。”
郭嘉自然知道张晗要走什么路。她与古今所有的权臣一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是不继续前进,就会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所以她不能退,只能进,直到踏上九重御阶,戴上十二冕旒,成为这天下的主人,成为一位新的开国君主。
“嘉知道。”
郭禧的神情既像悲悯,又像失望,最后却全都化为了痛惜,“奉孝,你熟读史书,难道还不明白帝王的无情吗?”
“与帝王谈情是多么愚蠢的选择,你素来聪慧,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郭嘉不答。
“好,你不在意这些。”郭禧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反问:“奉孝,你想和你的主君共同在史书上留下艳名吗?”
“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你们的功绩,你们的辛劳,你们为这片江山付出的所有心血都将被抹去,只剩下不堪的传闻还躺在书册中,成为世人的谈资笑料……”
“伯父。”郭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头拜倒在地,“嘉无怨无悔。”
“唉。”郭禧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不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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