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卧聊
孔焕希从背后拎出一盒锅包肉。
他一脸嘚瑟：“怎么样？是不是得谢我？”
“这是啥？”胖子马上凑过来。
“你一边儿去！”孔焕希一扬手，把餐盒丢到冯峥桌上，“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
冯峥打开餐盒，酸味刺鼻，确实正宗。
“这是啥？”胖子又问。
冯峥递给他一双筷子：“一起？”
胖子当然不客气。
冯峥本来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是孔焕希这个外卖实在是太正宗，活像冯峥家楼下小饭店做出来的。
他第一块肉还没咽下去，就往嘴里塞第二块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猜的。”孔焕希扬了扬下巴，一笑，像个老父亲。
冯峥嚼锅包肉的嘴停了下来。
他给孔焕希带水的时候，是真的知道孔焕希爱喝什么，他的那句“猜的”纯属胡说。
那此时的孔焕希呢？
猜的？这么准？
不是猜的……那他怎么知道冯峥爱吃什么？
“哎呀！咋是酸甜的！都没有一点辣子！”胖子话里抱怨着，手和嘴却都没停，边嘟囔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坐了回去。
冯峥回过神，但胃口减了一大半。
他仔细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学校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喜欢吃锅包肉。
他的网名叫「空白格」。
空……
孔……
冯峥怔住了。
胖子起身，又来夹了一块肉。
孔焕希看看他：“你给人家冯峥留点。”
胖子啧了一声：“他还有好多呢。你真是的，抠门，好像冯峥是你媳妇似的。”
孔焕希并不反感这样的玩笑，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胖子，我看你是欠打。”
胖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话都说不出来。
孔焕希对这样的玩笑好像非常无感。这不对劲。
冯峥放下了筷子，但是好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在桌上扫了一圈，随手拎起水喝了一口。
“不吃了？”孔焕希问。
“啊，”冯峥吱唔道，“那个……吃饱了。”
胖子马上起身：“那给我。”他直接连锅端。
又是一个不眠夜。
冯峥感觉刚刚有一点起色的生活，一瞬间又被打回了无底洞。
他和「空白格」之间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清晰。
风筝：「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空白格：「好多。你最喜欢吃什么？」
风筝：「锅包肉。要老家的那种。」
空白格：「不加番茄酱，酸的？」
风筝：「你怎么知道？」
空白格：「不告诉你。」
风筝：「那附近有吗？」
空白格：「来了肯定让你吃上。」
……
我来了，也吃上了。
妈的。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对「空白格」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对的。
爱？不应该，「空白格」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恨？谈不上，「空白格」对冯峥这段时间的经历一无所知。
胖子翻了个身：“哎呀！我吃多了，胃好涨。”
孔焕希笑得直抽抽，床铺都跟着晃：“你活该，谁让你抢冯峥的吃的。”
“我开始觉得没有辣子不好吃，后来吃着吃着发现，好像也挺好吃的。这是哪家啊？”
“挺远呢，市中心。”
“诶？今天来找你的是谁啊？”
孔焕希吱唔了一声，随口说：“亲戚。”
“啊？你亲戚好有钱，那个车要二百多万。你竟然是个富二代。”胖子咯咯笑了两声。
“富个屁。”孔焕希自嘲。
胖子又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的：“冯峥，你睡了么？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冯峥心头一沉，怕什么来什么。妈妈是高中老师，爸爸被自己气死了？
他动也不敢动，甚至控制着尽量让呼吸也匀称一些。
“冯峥睡着了。哎，要是我没抢他的肉，他现在肯定也涨得慌，他也睡不着。”
孔焕希冷笑一声：“没心没肺的睡眠质量都高。”
冯峥：“？？？”
“焕希，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胖子突然问。
“干什么？”
胖子长出一口气，语气里满是向往，他似乎并不在意孔焕希的答案，顾自说：“我喜欢那种可爱的女孩儿，每天都粘着我的那种。”
“女工协会的那种？”
“诶？你怎么知道？”
“全连队都知道。”
“咯咯，这么明显么？那你呢？你还没说你呢？”
孔焕希吧唧吧唧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悠悠说道：“我喜欢个高的……长得好看……会搞文艺活动的……最好再有点怪脾气……”
冯峥侧耳听着，心脏登时突突了起来。
孔焕希喋喋不休：“……身子骨弱一点……风一吹就倒了那种……没事就发个烧啊什么的……”
胖子咯咯笑：“你这说的是啥啊？我咋感觉你说的是冯峥。”
孔焕希一笑：“那我就是喜欢冯峥吧。”
冯峥：“！！！”
胖子笑得更大声了，已经睡着的徐伟都被他吵得翻了个身。
“那冯峥性别不对啊！”胖子说。
冯峥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感觉很冷，但是又不敢拽被子。
徐伟是真的睡着了，翻身就很自然。
他这种装睡的，喘气都透着做作。
孔焕希突然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吓得他一哆嗦。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孔焕希说。
“啊？？？”冯峥回了神，汗毛回落。
“你啊个屁！？”
胖子笑不停了：“我就说嘛，咋越听越像冯峥。你咋总逗冯峥？笑死我了。”
冯峥无语：“孔焕希！你是不是有病？”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冯峥笑着笑着，咂摸着孔焕希平时没正行的样儿。
突然又安下心来。
「空白格」才不会有这种神经病行为！
夜色如梭。成年人的世界，也可以笑得没心没肺。
第二天的太阳很毒，秋老虎要来的前兆。
冯峥提着五指宽的迷彩服腰带，刚走到天桥，就碰到了秦琨和辛立冬。
辛立冬蓬头垢面的，边走边大口啃着煎饼，一见到冯峥就哭爹喊娘起来：“冯峥啊，你快说说你琨姐吧，我快要被逼疯了……你琨姐真的是工作狂，大早上叫我起来去练迎新晚会的节目。”
秦琨拉着她：“那咋办啊？方恺就早上有时间，白天又抓不到人。”
“你见过谁早上六点起来练节目？方团长咋这么难伺候？就你当个宝。”
话里有话。冯峥假咳了一声。
辛立冬像没听见似的：“冯峥你评评理，他方恺没时间，我就有时间了？我不用睡美容觉吗？学姐得睡美容觉啊，学姐不睡觉，学姐就老了！”
冯峥见她恨不能在天桥上打滚，忍不住笑起来：“什么节目啊？”
“就唱个歌，除了公园里的老大妈，谁早上六点起来唱歌啊？”
“他白天有事，晚上约了人。哎呀，你快走吧。”秦琨像抓犯人似的，把辛立冬拖走了。
冯峥愣在原地，没想到方恺约他见面，辛立冬竟然无辜躺枪。他一声叹息，一路上都在心里给辛立冬道歉。
这天又是烈阳。
隋教官觑着眼，汗珠子顺着帽檐往外淌：“向右看齐！”
大家齐刷刷向右看去，传来一阵调整队列的小碎步声音。
冯峥正对着孔焕希的侧脸。
因为帽檐遮住了阳光，孔焕希的鼻翼上有一道阴影。太阳藏在他的鼻梁后面。孔焕希晃动时，脸上会有一个光圈，时隐时现。
冯峥有点分不清那是孔焕希映出来的光，还是自己在眩晕，他使劲眨了眨眼睛。
“向前看！报数！”
孔焕希猛得甩过头，贴着冯峥的耳朵，恨不能使了吃奶的劲儿喊道：“一！！！”
冯峥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的侧脸上，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顿感耳朵要聋了。
冯峥喊了声“二”，回了回神，压着嗓子嘟囔道：“幼稚……”
“让你再盯着我看？”
“向右看齐，我应该往哪看？”
“向右看齐，谁让你向右看我了？”
“你……”冯峥一时说不上话，“你还怕看啊？”
“你还怕摸呢！”
“冯峥！”隋教官突然喊。
“到！”
“向前一步！”
“是！”冯峥向前迈了一步。
“你嘟囔什么呢！”
“报告！没嘟囔什么。”
“没嘟囔什么你嘟囔什么！？”
“没嘟囔什么……呃……就是没嘟囔什么。”
几位同学发出讥笑声。
“二十个俯卧撑！”隋教官厉声说。
冯峥暗沉一口气，看了看孔焕希。
两个人嘟囔，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
孔焕希当然明白他眼神里的幽怨，只憋着笑，一动不动。
“孔焕希！”隋教官又喊道。
“到！”孔焕希向前一步。
冯峥的幽怨马上一扫而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给冯峥数着。”
“是！”
冯峥：“？？？”
冯峥黑着脸匍到地上，扭回头看看孔焕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按道理说，一个人受罚总好过两个人受罪。
但是看到孔焕希小人得志的笑，冯峥心里就不爽。
孔焕希事不关己地查着数，语气里的嘚瑟藏都藏不住。
冯峥本来就虚，站回队伍的时候，胳膊直哆嗦。
孔焕希低眉扫了一眼，不显眼地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冯峥一哆嗦，却也不敢动。
“也不怕摸啊……”孔焕希嘟囔道。
“你给我等着……”冯峥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孔焕希用余光瞥他一眼，好像突然找了军训的乐趣：“报告！”
“说！”
“冯峥说让我等着。”
几位同学笑出了声。
冯峥脸都绿了。
隋教官瞪着眼，走到冯峥面前，义正严辞：“再做二十个！”
冯峥长吁一口气，闭了闭眼，又匍到地上。
他只做了一个，胳膊一虚，就整个人趴到了地上。
同学们笑就算了，始作俑者孔焕希也跟着笑。
隋教官耷拉着眼皮扫了冯峥一眼：“孔焕希！”
“到！”
“做保护！”
“是！”
孔焕希一步跨到冯峥眼前，挑挑眉毛：“来吧……”
冯峥咬咬牙，又撑了起来。
孔焕希蹲下身，两只手假模假样地圈着冯峥的腰。
他的手刚摸到冯峥腰上。冯峥一抖落，闪开了。
“脾气不小啊？驴才会尥蹶子。”
冯峥无力回嘴，表情狰狞地瞪了他一眼。
孔焕希摇头晃脑：“爽么？”
冯峥直勾勾看着他，咬肌若隐若现。
孔焕希一歪头：“看什么？不服？”
冯峥冷笑一声，擎着胳膊，悬在空中：“报告！”
“说！”
“孔焕希问我爽吗！”
全班爆笑。
隋教官瞪着他们两个人，嘴角竟然也憋着笑。
他强迫自己敛了神色：“你俩给我滚一边站着去！”
“是！”冯峥立刻起身，站到了一边。
他盯着还愣在原地的孔焕希，学着孔焕希的样子，歪着头扬了扬下巴：“爽么？”
孔焕希无奈，一步三晃站到冯峥身边：“哎……狗急了也咬人。”
冯峥瞬间感觉胳膊也不抖了，腿也不疼了，心情都好了不少：“汪！汪！”
甭管是什么动物，惹急了都会咬人。
解散之后，冯峥赶着去吃了个晚饭。晚上七点，他准时守在了天桥上。
说了“不要迟到”的方恺却迟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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