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醋意
第二天格外晴朗，太阳热辣辣的。
秦琨组织着大家排练了一整个下午，临近老师们下班前，肖导才引着郝院长走来。
郝院长不到五十岁，据说终生未嫁。
她是文学博士，清高一世，对那些蹦蹦跳跳的街舞毫无兴趣。
听说今年是古典舞，她顿觉这一届学生总算走上了“正路”，所以才给了前所未有的支持。
她简单讲了几句话，便示意肖导可以开始了。
秦琨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大家忙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冯峥他们把小花园当成了真正的舞台，相当郑重地跳了一遍。
音乐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沁了一脑门的汗。
郝院长鼓掌的声音虽然很单薄，但是频率很高：“好啊！好啊！我看今年咱们拿奖肯定没问题！”
秦琨喜不自胜，事无巨细地向郝院长汇报了一番。
郝院长甚是满意，频频点头。
几个同学抓着和院长交流的机会，热情洋溢地把院长围了起来，好一通攀谈奉承。
冯峥站在人群的外围，一只手搭在腰上。
刚刚这一遍演练是他这几天以来最卖力的一次。
在和方恺打斗的过程中，有一个动作需要他从方恺的身上翻过去。
方恺抓住他脚裸的一瞬间，他本该用另一条腿使上一个巧劲。
但他脚下一登，顿感腰上一抽，非但没有借力打力，反倒是几乎被方恺拽着给掀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被腰斩了似的。
“大家辛苦了，”郝院长说，“我今年一听说咱们这个主题，就非常支持。为什么呢？因为咱们学院的学科建设重点就是文化与传播，这就非常契合。说到文化啊……”
冯峥听到“说到”两个字，有点绝望。
他在大大小小的会议和颁奖礼上实打实领教了“说到”的威力。
但凡领导说出“说到”两个字，后面必然是长篇大论。
他扭了扭腰，换了一只手撑着，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盼望着谈话快点结束。
“疼么？”方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耳语道。
冯峥一愣，扭回头：“什么？”
“腰疼么？”
冯峥定定神：“看出来了？明显么？”
“不明显，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出来。”方恺一顿，“你比平时沉。”
冯峥噗嗤笑了。
这一笑，腰上又是一阵疼，他呲了一声。
“去那边坐着休息会儿吧？”
“不合适，”冯峥说，“能忍住。就是有点……”
他看看方恺。
方恺目光严肃地看着郝院长，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冯峥轻叹一口气：“扯蛋了……”
方恺的嘴角马上扬了起来，但他生憋着，嘴角的括号若隐若现。
他往冯峥身边凑了凑，抬起一条胳膊搭在冯峥腰上：“靠着点吧。”
“啊！！！”冯峥突然惨叫了一声，人也没站住，一个趔趄倒在了方恺肩膀上，吓了方恺一跳。
郝院长和一干人等顿时没了声音，纷纷看向冯峥，还有，他脚下一个弹来弹去的篮球。
孔焕希穿着篮球背心，笑嘻嘻跑过来，捡起篮球：“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
他弯腰捡起篮球就往外走去，但眼神却一直瞪着冯峥。
因为得到了郝院长极大的肯定，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
肖导和老周又说了些给大家加油打气的话，大家才散去。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好像已经拿了冠军似的。
秦琨宛如拿到了尚方宝剑，很严肃地在跟老周说着什么。
老周频频点头，像在聆听家长的教训。
冯峥跟在他们后面，先是强颜欢笑了一会儿，但步子一大，大腿根就冷不丁传来撕裂一样的疼。
他本也无心参与今天这种高觉悟谈话，索性放弃了与大部队同行，顾自在后面晃荡，眼看着大部队渐行渐远。
他挪去美食一条街买了一份煎饼，躲着人流回到了宿舍。
虽然只有两层楼，但是以他目前腰伤加蛋疼的情况，眼前的几个台阶宛如一座泰山。
他忍着疼迈了几步，靠在墙上休息。
天光暗淡下来，走廊里灰蒙蒙的。
几乎是在相同的位置，孔焕希突然握起了他的手。
他甚至至今都还能回想起掌心的余温。
他知道孔焕希刚才是故意用篮球砸他，也知道是因为方恺把胳膊搭在了自己腰上。
但即使这样，他心里还是极不舒服，就算孔焕希的误会完全在情理之中，这样的处理方式也多少有点无理取闹。
他看看剩下的几个台阶，不禁笑了。
他突然意识到，身体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他此刻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休息，只是想静一静。
“哟，怎么在这站着？”宿管阿姨走上来。
“阿姨。没什么，腰扭到了，歇一会儿。”
“哎呦，这孩子，你说你咋这么不注意？”阿姨捏着他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他抬起沉重的腿，跟着阿姨朝楼上迈去。
孔焕希盯着屏幕打游戏，像个雕塑。
听见门响，他扭头看看冯峥，又快速转了回去，像看见了瘟神。
冯峥也懒得理他，拖着小碎步坐到了椅子上。
他没办法伸直腿，索性抬起两只脚，蜷在椅子上，整个人窝着啃起了快要凉掉的煎饼。
孔焕希闻着味，转头看了看，嘴上张张合合好几次，欲言又止。
打完一局游戏，他啪得一声把耳机摔在桌子上，双眉紧锁地问：“好吃么？”
冯峥看看他，见他的表情像个债主似的，心下不快，一句话没说，扭回了身。
孔焕希喘了两口粗气，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等你吃饭等到现在，你自己倒是先吃上了？”
冯峥语气冰冷：“我怎么知道你吃没吃？”
孔焕希一把拽过冯峥的肩膀：“跟方恺勾肩搭背，你还有理了是吧？”
冯峥被他一晃，手里煎饼的葱花香菜掉了一身。
他索性把煎饼啪得一声扔到了垃圾桶里，一耸肩，甩开孔焕希，扭了回去，只留给孔焕希一个背影。
孔焕希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无所适从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顿了顿，骂了句脏话，两步迈到门口，推门就出去了。
宿舍门咣当一声。
冯峥心里咯噔一下。
他朝门口看看，大门顾自晃荡着，耳畔是孔焕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脚步声忽然停了，又忽然清晰起来。
孔焕希猛得冲进门，没等冯峥反应过来，他抬脚就踹到了冯峥椅子上：“冯峥！你故意的吧！””
冯峥窝在椅子上，整个人重心不稳，被椅子晃了一个趔趄。
他嘴里的煎饼还没咽下去，差点呛着：“你有病啊！？”
孔焕希的眼球像要炸了一样：“你说谁有病？！”
“说狗。”
“你自己看看，”孔焕希举着手机屏幕，快要怼在冯峥脸上了，“现在几点了？我等你吃饭到这个时间，你屁也不放自己吃上了？”
冯峥明白他是声东击西，语气里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地嘟囔了一句：“没事找事……”
孔焕希肺都快炸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冯峥，重重点了点头：“好，我错了，我他妈看见方恺搂你，不应该用篮球砸你，我给你道歉！你是祖宗！”
冯峥怔怔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孔焕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孔焕希，抓狂，暴躁，不管不顾。
“说话啊？！”孔焕希吼道。
冯峥扶着椅背，缓慢站起身：“你哪天没把胳膊搭在我身上？”
孔焕希的瞳孔肉眼可见得放大了：“我跟他一样吗？”
“你跟他哪里不一样？”
“冯峥，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我他妈跟他一样吗？”
“在别人眼里，你，我，方恺，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吗！？”
“在！别！人！眼！里！一样吗！？”冯峥突然吼起来。
孔焕希被这几个字唬住了。
他盯着冯峥看了好一会儿，胸口的浮动渐渐消沉下去，语气里也没了火气，甚至好像生出了一点绝望：“那对你来说呢？我和他一样么？”
冯峥无奈：“你说呢？”
“我想听你说。”
“不一样。”
孔焕希点点头，有点游离：“那就好……那就好……”
冯峥闭着眼，深深喘了几口气，又扶着椅背，缓慢坐下去。
一阵穿堂风飘过，宿舍门吱吖一声。
“焕希啊……”冯峥悠悠叫道。
“嗯？”
“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孔焕希突然有点说不出口，好像任何一个称呼都无法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你说呢，你是什么人？”
“男人。”
“什么？”
“男人。听清了么？”
孔焕希突然笑了，笑得无可奈何。
他在墙上锤了一拳：“一二九那天晚上，你从艺术楼出来，为什么哭成那样？你不想说，我从来不问，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清楚。呵，男人，你要是不说，我他妈都快忘了。”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
宿管阿姨拎着一串钥匙，抬眼见他从楼上失魂落魄得晃荡下来，不禁好奇：“小孔，发什么呆啊？”
“昂？”孔焕希回过神，挤出来一个笑，“没什么。”
“你们宿舍怎么了？”阿姨问。
孔焕希一愣，没明白阿姨的意思。
“刚才徐伟登登登上去，又登登登跑下来，火急火燎的。现在又看见你，跟丢了魂似的。”
“徐伟回来过？”
“没回去么？我看着他上去的啊。”阿姨一扬手，“哦对，还有冯峥，这孩子，怪倒霉的，腰又扭了，我看他上楼梯都费劲，你说这一年他都伤了多少回了？”
孔焕希略一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跑回了宿舍，留给阿姨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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