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晞月

原本第二日就要去慧妃那儿的，不知怎么的，皇帝竟是空了一日，第三日才去。王钦心里犯了嘀咕，难道皇上对这一位有了什么不满？可也不该啊，外头高大人得了体面，皇上不会给这一位没脸吧？不过话是这么说，以后还是得小心些，免得触了皇上的霉头。

        里头皇上正跟慧妃娘娘说着体己话。慧妃穿着一身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长衣，肩上披着一件大镶大滚的紫貂风领玄狐大氅，坐在炕沿上，旁边七八个暖炉和炭盆众星拱月似的烘着，她本是小巧细弱的柳叶身段，底下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絮絮掠动着，漾起水样的波纹。她照常淡扫娥眉、敷染胭脂，可病中的一张脸雪白雪白的，显得上好的玫瑰丝胭脂也一缕缕地浮在面上，吃不住似的。

        慧妃本就体弱怯寒，皇帝握着她的手关怀了几句，嘱咐了内务府日常供炭要紧着咸福宫，又赐下了吉林将军进贡的玄狐皮，又叫另一张送去太后宫中。慧妃眉开眼笑地谢了恩。这边皇帝才缓缓开了口。

        “你在府邸里就是个体贴懂事的，朕盼着你进了宫，也能如此才好。”

        这话意味深长，慧妃有点不知所措：“皇上的意思是……”

        经历前世，皇帝自然知道她不是伶透的，只是也不好说得太显，反而怪异，只好旁敲侧击地说：“这一进了宫，自然底下人的心思都浮起来了，皇后事忙，又要顾着永琏，贵妃又是个喜静的性子，你位分高，又替皇后打理过王府，有你替皇后分忧，朕很放心。若有那起子小人搬弄是非，你该帮着皇后镇住这不良之风，六宫祥和，朕在前朝才能放心。”这一世金玉妍惯是拿晞月和皇后当刀子使，这一世万不能如此。

        慧妃正了脸色，伏身行礼道：“为皇上皇后分忧，是臣妾身膺之责。”

        皇帝扶起她的手：“朕知道你不会辜负朕的期许。”

        慧妃应了声是，复又坐下。

        皇帝又温声道：“只是一样，你身子弱，也要注重保养才好。”

        慧妃应了，皇帝点头：“如此，朕便下旨，赐你协理六宫之权。”这一世他要让皇后护得住二阿哥，自然不能再让她操劳，如懿不爱沾惹这些是非，也只有前世威风凛凛的慧贵妃高晞月才能煞住后宫这起子小人，如今虽只是妃位，但高家在外边风光，慧妃在里头也好施展，况且她又是个矜压得住的，自然是协理六宫的不二人选。有了宫权，她应该也没空想孩子的事了吧。

        皇上心底涌上一丝愧疚，只好等哪个低位嫔妃诞下了公主，抱给她养也就罢了。

        慧妃欣喜若狂，面上不禁露出了几分：“臣妾自当竭尽全力，为皇后分忧，不叫皇上挂心。”终究不安，又试探道：“那贵妃姐姐那里……”

        皇帝挥挥手：“如懿不会在意这些，你只安心管着就是了。”

        第二日，慧妃协理六宫的消息传遍六宫，长春宫里早早地聚集了来请安的嫔妃。一屋子莺莺燕燕此时都安静地坐着，各自啜着茶想着心思，纵是金玉妍偶尔调笑两句，也很快沉寂下来。

        只听外头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的通传声：“慧妃到——”

        众人齐刷刷抬眼望去，只见白藤间花绣幔锦帘轻盈一动，外头冷风灌入，盈盈走进来一个美人儿，素练已经先屈膝下去：“慧妃万福金安。”

        慧妃忙笑道：“快起来吧。日常相见的，别那么多规矩。”说着由侍女茉心卸了披风，慧贵妃才轻盈福了福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忙笑着道：“赐座。日常相见的，不必拘礼。”

        慧妃谢了恩，往下首的蝠纹梨花木椅上一坐，方才笑道：“诸位姐妹来得这样早，是臣妾来迟了呢。”

        皇后笑道：“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她打量着慧妃，天气虽冷，慧妃却早早换上了一袭水粉色厚缎绣兰桂齐芳的棉锦袍，底下露着桃红绣折枝花绫裙，行动间便若桃色花枝漫溢无尽春华。她外头搭着深一色的桃红撒花银鼠窄裉袄，领子和袖口都镶饰青白肷镶福寿字貂皮边，那风毛出得细细的，绒绒地拂在面上，映着漆黑的发髻上一枝双翅平展鎏金凤簪垂下的紫晶流苏，越发显得她小小一张脸粉盈盈似一朵新绽的桃花。

        慧妃好奇：“皇后说臣妾什么？”

        如懿向来不多言，纯嫔见素心端了茶点上来，便笑道：“皇后娘娘才说，下了几场雪冷了起来，慧妃娘娘原是最怕冷的。果然现在看你，连风毛的衣裳都穿上了。这若到了正月里，那可穿什么好呢？”

        慧妃捧着手里的紫铜花篮小手炉一刻也不肯松手：“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一向气血虚寒，到了冬日里就冷得受不住。整日里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只好有什么穿什么罢。”

        金玉妍笑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呢。虽说到了十一月就上了地龙，可慧妃娘娘还是冷得受不住，手炉是成日捧着的，脚炉也踩着不放呢。”她本就生地妩媚，这一笑，倒像春日里百花都开了般，叫人迷了眼。

        皇后叹了口气道：“你年轻轻的，也该好好保养着。如今不比在潜邸的时候，什么好太医没有？尽着你瞧的。好好把身子调养好了，也好替本宫管着这后宫。”

        说到宫权上，慧妃面上添了喜色，忙含笑应了。众人脸色各异。

        皇后唤了莲心上前，道：“本宫记得长春宫的库房里有一件吉林将军进贡的玄狐皮，皇上前儿刚赏的，你去取了来。”皇后推心置腹地道，“皇上前儿跟本宫说要赐你协理六宫之权，本宫欢喜得什么似的。”

        金玉妍遮口笑道：“到底皇后娘娘偏疼慧妃，嫔妾听了这消息也是欢喜得很呢，只是又担心慧妃姐姐这身子骨儿……”

        慧妃正色道：“皇后满心里是疼臣妾，臣妾都知道。臣妾身子骨虽不好，但替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应尽之责，臣妾不敢推辞，必定尽心竭力。”

        皇后叹了一声，也是感触：“你阿玛在前朝为皇上效力，你在后宫为本宫分忧，皇上也十分放心呢。”

        慧妃听了这句话，满心里感激，跪下道：“这都是臣妾与臣妾阿玛应当的。”

        皇后忙扶起她，又道：“只是慧妃掌权，终究越过了贵妃，贵妃也不要吃心，皇上心里是有你的。”

        如懿见提到自己，便回道：“皇后娘娘贤良，慧妃妹妹能干，臣妾没有什么吃心的。”

        皇后颔首，又见莲心捧了那件玄狐皮进来，皇后便道，“交给茉心吧，本宫赏给慧妃的。”

        慧妃忙谢恩道：“皇上给娘娘的东西，臣妾怎么敢用？况且皇上昨儿已赐了一件给臣妾，怎好再收娘娘的。”

        皇后和颜道：“既是皇上赏给本宫的，本宫自然可以做主了。皇上给你的是皇上怜惜你的心意，本宫难道就不疼你了？你且收着吧，明儿叫内务府做件保暖的衣裳，自己暖了身子就不枉费了。”

        慧妃再三谢过，方命茉心仔细收了。

        纯嫔羡慕地道：“慧妃真是好福气，得皇上和皇后这样疼爱，嫔妾看着都眼热呢。”

        不等金玉妍施展挑拨功力，皇后已经开口道：“纯嫔也不必羡慕，本宫新得了几匹云锦，你拿去给三阿哥做几件新衣裳。今晚皇上会去你宫里，叫三阿哥准备着查问功课呢。”

        纯嫔欢欢喜喜谢了恩，皇后便挥挥手道：“今儿便散了吧，本宫还会要去瞧瞧二阿哥。”这一世有皇帝的授意，除了大阿哥还住在阿哥所外，二阿哥和三阿哥都各自在生母宫里教养着，也是怕阿哥所照顾不周的意思。

        众人忙起身告退。之后回宫路上的唇枪舌剑，自然不干皇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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