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永琏
腊月中旬,长春宫永琏病重的消息像一声惊雷在紫禁城炸响,六宫惶惶然笼罩在一片阴翳中。弘历未曾想到这一世永琏病得这样早,这样急。他反复讯问长春宫的下人,原来永琏已风寒日久,只是不愿皇额娘和皇阿玛忧心,勒令身边的人不许告诉,只自己好生调养便是。
皇后正值年下宫务繁杂,虽记挂永琏,但恐有延迟失误,落人褒贬,少不得周全承应,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昼夜不暇,遂将照顾永琏之事责付下人照管。下人们碍于永琏,哪里敢多话,所幸长春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只好悄悄炊爨饮食上调停,每日要汤儿要羹,也闹得人仰马翻。
偏生永琏禀赋既弱,原有病根,兼个性好强,年幼不知保养,扎挣着功课不肯落于人后,日夜攻书,兼忧思过重,心力日亏。恰逢腊月天气,朔风裂骨,一不小心沾带了风寒,两下里夹攻,这病来势汹汹,永琏便似汤烧火热,一时气息奄奄。下人们惊惶,方不敢再有所隐瞒,告知了皇后身边的素心,素心禀报了皇后娘娘。皇后大惊,亲来探视,此时永琏已烧得飞红,不省人事。皇后惊怒交加,几要倒下,命将一屋子奴才都打死了,自己也哭死过去。还是素心略略解劝了,忙请太医来。皇后原不敢让皇上知道,奈何太医回天乏力,只好请了皇上来亲视,然已无可如何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弘历也不好怪责皇后,只是哀恸,让太医无论如何倾尽全力医治。连太后也被惊动,派了福珈姑姑来看望,赏下一堆药材,自己在小佛堂求神拜佛,保佑永琏。可惜永琏病重,已药石难医。
永琏醒转时,弘历正握着他的手坐在枕畔。见永琏醒来,弘历几乎要流下泪来。这个两世最看重的儿子,又要再度离自己而去了吗?他想让永琏快点好起来,却说不出口,直说醒了就好。
还是皇后扑了上来,流着眼泪问永琏为何如此。她多么痛心,这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可他背着自己生了这样的病,以后可如何是好,她甚至不敢想,不敢想明日会怎样。她问永琏为何如此,她轻轻捶着床,脸上都是泪,除了重复着为何如此,说不出第二句话。
永琏醒来虚弱,也愧悔不能自已,母子相对痛哭。
素心见乱成一团,忙上来劝解,将皇后扶去了外间。弘历让永琏躺着好生休养,回了养心殿独自伤怀。
事已至此,皇后要用心照顾永琏,长春宫医药不断,如懿即将临盆暂难谢事,宫务便依然交给太后主理,慧妃和纯妃协助。慧妃犹可,之前已有协理宫务的经验,唯独纯妃,头次担此重任,喜不自胜,欲要大展才干,有所施为,树一树自己的威风。可惜永琏之病让阖宫忧心,几位主子都无心过节,这年没滋没味、死气沉沉地过去了。
倏忽腊尽春回,永琏的病更重了,皇后四处寻医问药,皆不见效。永琏一日一日地消瘦,七八岁的身子已经可以摸见骨头,终于在一个冰冷的二月天被上天收回了生命。皇上十分哀痛,辍朝五日,追封端慧太子,亲临祭奠。皇后哭晕多次,不能支撑,全赖太后筹措整肃,丧仪十分浩大。
跪在一片哀泣中,永璜感到了茫然。低着头,他感到他的手上已经有了鲜血,是他的亲弟弟的。两世为人,他不曾对这个弟弟有多么深厚的手足之情。一个是身负重望、花团锦簇的嫡出弟弟,一个是慈母见背、受尽打压冷落的庶出哥哥。除了上书房里短暂的同窗,两人多半也只有在宫宴上有过遥遥的目光接触。即便是在上书房中同窗相伴,两人也是激烈的竞争关系。永琏天生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又十分刻苦,是让人很有压力的竞争对手,他凭着两世记忆,自己也勤奋攻书,才在这一世压过他一些些。正是这一些些风头,如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永琏。
所有人只会怪皇后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宫人没有伺候好自己的主子,但是没有人会怪做儿子的不顾身体。而永璜,只不过是利用了永琏的一点好胜之心。
永琏性情温厚,本不是争强显胜的孩子,可惜他有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巴望着他能替自己、替富察全族争得太子之位,最终夺得至高无上的荣光。永琏多爱他的皇额娘,怎么忍心让皇额娘对自己失望呢?娘的想望就是孩子的想望,娘的担忧就是孩子的担忧,做母亲的有了这样的想望,做儿子的就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虽然做母亲的因为儿子体弱不敢再督促,可是那份想望,依然在暗处闪烁,再加上贵妃有孕带来的压力,做儿子的怎么会看不见,怎么能不心酸愧疚,发奋图强。永璜只不过从旁添油加醋了一点,表现得更出类拔萃了一些。不需多,只需一些自信而张扬的神态,一丝轻蔑的语气,一句似是而非的对比的话语,就能让永琏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天下做父母的只看得见自己为儿女付出了多少,却看不见天下有多少儿女也在为父母奉献自己啊。不知皇后娘娘若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好强之心,还是会心痛这份来自儿女的深情呢?可惜,一切都迟了。
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几位年幼的阿哥公主都已被乳母宫人带回宫休息,如懿有孕不宜在此守丧,也在行了礼后被特准先行回宫。因如懿即将临盆,永璜被暂时送去了钟粹宫由纯妃照顾,和敬公主也被暂时托付给了慧妃照料。慧妃虽个性张扬,但对孩子还是温柔的,和敬公主一开始哭闹,后面也慢慢乖顺下来,直到皇后身体渐好,才回到了长春宫。
没过几日,如懿便在翊坤宫中分娩,诞下了一位阿哥,弥补了弘历丧子的痛苦和空落。这个排行第四的阿哥,前世从金玉妍的肚子里诞生,这一世却成了如懿的儿子。他全然抛却了前世与娴娘娘的恩怨,以乖巧的姿态为如懿常久地勾住了弘历的脚步,各种奇珍异宝、龙肝凤髓源源不断地流向翊坤宫,如懿居贵妃之位,为乾隆养育着两位皇子,荣宠之隆,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世人的悲欢总不相通,距此不远的长春宫,因着永琏的早逝,却蒙上了悲伤的纱。琅嬅才二十六岁,身体和心灵却已经因操劳争斗和丧子之痛满是沧桑。她生有三胎,如今只剩和敬公主一个孩子。可是一个公主,是不足以支撑皇后和富察氏的荣光的。在这宫里,她虽是皇后,却也只是皇后,上头的太后压迫着她,她的丈夫不理解她,在她之下还有一个出身后族、圣眷优渥的贵妃对她的后位虎视眈眈。她多么殚精竭虑,弹压嫔妃,打压皇嗣,主持宫务,努力保住皇后之位,每日都活在忧虑中。聪慧懂事的永琏,曾是她在这深宫中汲汲营营、勾心斗角的日子中唯一的指望,曾给了她多少慰藉和力量。可这指望这慰藉,像曾经给人带来无限温馨欢乐的冬日里的雪人,消融了。她的身体和心,都一下子垮了,每日躺在床上,望着百子千孙的帘帐,缅怀永琏在日的音容笑貌,以泪洗面。
琅嬅的悲痛,弘历不是不懂。可是想到是妻子的耳提面命、拔苗助长,致使永琏不堪重负,英年早逝,他不能不责怪。他分明已经多次提醒妻子,儿子的身体才是最最紧要的,他是皇后唯一的指望,更是自己唯一的嫡子,是大清基业的未来继承人,万不可因小失大。可是琅嬅根本没有理解自己的苦心,她只以为自己偏爱贵妃,甚至将这样的想法灌输给了永琏。可能是这一世如懿早早有孕,让琅嬅对永琏更加严厉,这份压力,使得永琏比前世更早地离开了他。每当想起个中情由,他就不能不对自己的发妻生出责怪。某一日,在琅嬅沉湎于悲痛中,终于对他吐露出怨怼之词时,他拂袖而去。
长春宫虽然冷寂下来,其他各宫却不会长久地停留在寂寞中。春天带着和煦的微风和馥郁的香气来到了京城,并在这里驻足,各宫的嫔妃也脱下了冬日的拙重和滞涩,展开了娇妍明媚的姿容。这一次,象征着圣意的凤鸾春恩车,长久地在储秀宫门前停留。
自永琏去后,弘历开始无比盼望自己上一世的其他几个曾深得帝心的儿子。大阿哥和三阿哥是依然被忽略了的,四阿哥因为玉妍而有了变故,,七阿哥也还遥遥无期,五阿哥永琪才是自己最满意的儿子。前世,自己封了他为荣亲王,也曾寄望他能承继大统,可惜他也英年早逝了。不知这一世,自己能否保全他。弘历想到了海兰,这个前世活得长长久久、对如懿一直忠心耿耿的温柔妩媚的女子。前世,她的获宠虽然只算得上是昙花一现,却给他带来了宝贵的皇子永琪,虽然在岁月中还是失去了,却依然是今世的希望。因此他又像前世一样,甚至比前世更早地宠幸了海兰。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储秀宫愉贵人有喜的消息像轻快的燕子一样传遍了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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