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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以死明志


齐王取道飞狐进入燕北,不论有何种理由,都无法掩盖他对圣主的畏惧和疏远,而换一个角度来说,齐王要自由飞翔,不论野心勃勃还是得过且过混日子,他都想极力摆脱圣主对他的桎梏,都想走出圣主的阴影,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

        齐王可以“任性”,但这种“任性”在政治上是致命的,它不但加深了父子间的矛盾和冲突,也进一步削弱了父子间的信任,而父子间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何谈皇统继承?齐王“任性”的结果就是距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远,在皇统大战中越来越边缘化,而这,难道就是齐王的目标?如果齐王的目标是彻底告别皇统大战,彻底远离权力中枢,以自我流放镇戍边陲来换取普普通通的生存,那对这位唯一的嫡皇子来说,人生也未必过于悲惨了。

        齐王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北上边陲,以政治上的自我流放来告别愈演愈烈的权力斗争,对圣主和中枢来说,潜在的隐患是次要的,肉眼可见的悲情是主要的,不论是圣主还是中枢,此刻都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都会默许和纵容齐王在“任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于是齐王取道飞狐进入燕北,即便因此而坐实了“养寇自重”的罪名,即便把自己与白发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事实公之于众,但在圣主、中枢和齐王政敌们的眼中,这种自杀式的行径,不过是齐王绝望之下的一种自我毁灭式的“任性”,只能证明他在自我堕落的歧途上发足狂奔,一去不回头,已完全疯狂,而这时候的齐王,对圣主、中枢和他的政敌来说已没有任何威胁,没有人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圣主和中枢也不会置其于死地,大家要做的也就是在同情和心灾乐祸中默默地“榨干”齐王最后一丝价值。

        封德彝之所以叹息,之所以告诫齐王“任性”后果之严重,就在如此。

        齐王以政治上的“自戕”来发泄自己的愤怒,来报复圣主对他的打击。你要我死,我不得不死,我不会让你难做,不会让你背负骂名。中土如此之大,竟没有我一个嫡亲皇子的立锥之地,那好,我走,我离开中土,让你心满意足。如此一来,父子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已形同陌路;齐王虽然没有被关进牢笼,但他飞离了权力中枢,形单影只,一个人在荒芜之地挣扎求生。

        当然,齐王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就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后果”。

        当前政局对他极其不利,虽然每况愈下的中外大势和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还有裴世矩和封德彝的极力举荐,还有李风云及联盟大军的“声援”,圣主和中枢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但这并不能保证他就能北上戍边,退一步说,就算他北上戍边了,也不能保证他能牢牢掌控两万大军。

        没有军队他在政治上就彻底“死”了,所以他必须控制军队,而他控制了军队就是一个重大隐患,为此圣主和中枢必然想方设法遏制和削弱他,要剥夺他的兵权夺走他的军队,这是显而易见之事。这从圣主和中枢胁迫白发贼出塞作战就能看出来,他们先消灭白发贼,接下来就要消灭李子雄,把齐王的羽翼统统铲除后,齐王在长城一线腹背受敌,根本就无力保住他的两万大军。

        齐王唯有“以死明志”,以自己政治上的“死亡”来赢得圣主的愧疚和中枢的同情,继而利用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给自己争取到戍边杀虏的机会,如此圣主和中枢才有可能暂时保留他的军权,人尽其用。

        但这非常被动,齐王掌控不了结果,无法保证他能牢牢控制这两万大军,为此他假借“政治自杀”,故意“装疯卖傻”,故意失去理智,名义上是取道飞狐进入燕北,实际上就是坐实“养寇自重”,把自己和李子雄、李风云“捆绑”到一起,直接威胁圣主和中枢,狗急了还跳墙,你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造反,鱼死网破。

        就目前中外大势和南北关系而言,齐王的“鱼死网破”对中土非常不利,对内对外都不利,圣主和中枢迫于无奈,唯有妥协,而妥协的后果就是,齐王、李子雄和李风云携手合作,一旦在北疆“坐大”,则尾大不掉,齐王这个隐患就比较麻烦了。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南北大战,只要战争爆发,齐王这股力量首当其冲,必然与突厥人打个你死我活,所以圣主和中枢只要能掌控并利用好大局,就能用阳谋,名正言顺、堂而皇之、轻而易举的铲除齐王这个祸患。

        以圣主和中枢的自信,当然不会担心齐王为祸,他们有绝对把握先“养肥”齐王,“榨干”齐王的价值,然后再一刀宰杀。于是,齐王的“鱼死网破”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小孩子”的威胁,实际上真正打动他们的是齐王的“政治自杀”,太悲情了。如此一来,即便是为了让齐王生存下去,圣主和中枢也要做出必要的妥协,毕竟就算不能“养肥”齐王,也不能让齐王“饿死”,这关系到中土的“脸面”,圣主和中枢的“尊严”,马虎不得。

        封德彝有些后悔,他没有想到齐王会选择政治“自杀”。这完全不合常理,也不符合齐王的性格,齐王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疯狂,就热血沸腾、血脉贲张,甚至冲动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人。在封德彝的预料中,齐王对皇统还是势在必得,对圣主依旧抱有幻想,如果自己建议他取道居庸关北上,途中经过临朔宫,齐王则正好可以找到借口觐见圣主,以便想方设法修复一下父子关系。哪料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齐王竟然选择了政治“自杀”,这对封德彝就不利了。人言可畏,如果政敌们蓄意诬陷封德彝,说齐王正是在他的逼迫下走投无路“自杀”了,封德彝就百口莫辩。

        实际上齐王之所以选择政治“自杀”,是因为他把赌注都压在了李风云身上。只要李风云成功收复安州,则南北局势必然发生剧烈变化,如此不但齐王的地位得以巩固,还能牢牢控制两万大军,而更重要的是,齐王手上的主动权多了,可以借助南北局势的发展和李风云这股强悍力量,迅速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唯有实力强大了,才能在南北战争中建功立业,才能在战争中生存下来并据北疆而称霸,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所以这时候嚣张跋扈,摆高姿态,表露出称霸野心,那就是众矢之的,纯属找死,最好的办法便是低调,躲在角落里默默发展,蓄积实力,卧薪尝胆,等待一飞冲天的时机。

        “孤已经做出了承诺。”齐王看到封德彝脸色阴郁,暗自冷笑,质问道,“现在你是否应该告诉孤,如何才能说服圣主下诏,允许孤北上边陲?”

        封德彝微微点头,“本来只有五成把握,但现在至少有七成把握。”

        “七成?”齐王忍不住冷笑道,“七成把握你也敢信誓旦旦?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封德彝沉吟少许,说道,“博陵正在抓捕北虏奸细,据说有人要借助无遮大会阴谋行刺圣主。兹事重大,大王又恰在博陵,正好可以与博陵方面联手彻查此事,一旦证明此事的背后主使是突厥人,大王便能以此为契机奏报圣主,主动要求北上巡边,给大漠北虏以警告。”

        巡边?齐王恍然大悟,与李善衡相顾而笑。果然是好计,巡边和戍边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巡边是暂时性的,齐王巡边,代表中土威慑北虏,力求缓和南北双方的紧张关系,大漠牙帐不会因此做出错误解读,反之,齐王戍边,那代表中土在南北关系上的“主和”态度正在发生改变,对南北战争已经有所预料并开始进行战争准备,这必然会导致南北关系迅速恶化。所以,齐王此次北上边陲,以巡边为借口最为适宜;然后以南北局势紧张为借口,滞留不去,这也可以理解;等到安州收复,第三次东征开始,齐王遂由巡边改为戍边,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大局所需嘛。而到了那时,齐王戍边早已既成事实,估计大漠牙帐也早已接受,并将其做为南北对抗中的一个重要对手来对待,但这暂时不在齐王的考虑之中,齐王只要“合法”北上就行了。

        “好计,景公费心了。”齐王知道封德彝说得很保守,实际上之前封德彝有冀北和幽燕豪门相助,利用此次博陵危机来缓和自己与圣主之间的关系,然后以“亲情”来打动圣主,求得一次巡边机会的把握还是很大的,只是自己决绝“自杀”,非要取道飞狐北上,非要掌控主动,非要把北上戍边变成既成事实,以此来胁迫圣主和中枢妥协,而这个北上“巡边”之策正好解了圣主和中枢的难题,于是不难想像,“巡边”必能成为现实。

        封德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此计出自李子雄。”

        封德彝不敢居功,因为齐王很快就要与李子雄、白发贼相聚飞狐,到时真相大白,齐王可能心生误会,认为封德彝故意联合他人一起算计自己,这必然会影响到齐王与冀北、幽燕豪门之间的合作,无助于改善当前困局。另外,封德彝说此计出自李子雄,也等于告诉齐王,李子雄与段达一直在秘密谈判,而段达的背后就是圣主,一旦圣主满足了李子雄的条件,李子雄效忠于圣主,则对齐王不利,所以这虽然不是离间计,却能在齐王的心中扎下一根刺。

        齐王略感诧异,与李善衡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心领神会。李子雄与段达一直在秘密谈判,段达要借刀杀人,要驱赶联盟军队出塞作战,但李子雄坚决拒绝。后来裴世矩拿出了收复安州之策,李子雄当然要借助这个机会算计段达,从段达那里敲诈到最大利益,而对李子雄、李风云来说当前最大利益是什么?当然是齐王北上戍边。当前唯有以最快速度把齐王“拉”到长城一线,对塞外北虏形成威慑,牢牢牵制碛南的突厥人,给联盟军队出塞作战以最大支持,李子雄和李风云收复安州的胜算才能大大增加。

        由此不难推测,段达妥协了,但前提是如何说服齐王?于是李子雄拿出了“巡边”之策。此策不会触及到圣主和中枢的底线,也不会严重危及到南北关系,但同时又能满足齐王的要求,可谓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段达的妥协是个重大利好消息,因为不论是李风云出塞作战,还是齐王在长城一线的牵制,都需要燕北镇戍军的配合。假如李风云和齐王在长城内外与突厥人打得热火朝天,而段达在背后下黑手,围剿留守飞狐的联盟军队,则局势就对李风云和齐王非常不利了。

        “白发贼撤离上谷后,襄垣公(段达)是否会率军进入燕北围剿?”李善衡不动声色地问道。

        “圣主已经在诏令中明确说了,白发贼何时剿灭,冀幽燕局势何时稳定,他就何时返回东都。”封德彝苦笑道,“圣主和中枢滞留临朔,行宫需要保护,襄垣公不但不敢离开幽州半步,甚至还要从燕北抽调兵力南下蓟城,以确保圣主和中枢的安全。”

        “涿郡副留守陈棱率军南下东都平叛后,谁接替他坐镇燕北?”李善衡继续问道。

        “武贲郎将赵十住。”封德彝迟疑少许,又说道,“据说,襄垣公有意奏请圣主,请赵公阴世师出任涿郡副留守,坐镇燕北。”说到这里,封德彝看了齐王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赵公对圣主忠心耿耿,深得圣主信任。今大王若北上巡边,燕北镇戍尤为重要,而大王所荐的左骁卫将军董纯又远在彭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或许圣主便会同意襄垣公的举荐,任命赵公坐镇燕北,扈从大王巡边。”

        齐王脸色顿时阴沉,李善衡也是目露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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