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客车里拥挤不堪，一辆二十来座的小客车挤满了人，连过道的小板凳上都坐满了人，塞满连东西，柴油味和汗臭味还有各种不知出处的气味混杂一起充斥着逼仄的车厢，正是春夏之交，有的人要打开窗户，有的人又不让打开，吵吵嚷嚷一片，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

        哭得最响的是一个一岁多的幼儿，长得虎头虎脑，白嫩可爱，穿得也好，可是这时候整张脸哭成了小花猫，转着头到处张望，嘴巴里一直叫着：“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哥哥……”那个抱着他的干瘦男人狠狠地在他小屁股上甩了一掌：“妈的，你亲爹我在这里，你还叫个屁！”

        气死了，先前拿到手的时候这孩子嘴里被塞了块布，全身被绑住不能动，放在竹篓子里再盖上布谁都看不出来，谁知道到公社的时候，这孩子撒了泡尿，滴滴答答地从竹篓子里漏了下来，被人瞧见了，有人怀疑他里面装了什么，他只好赶忙把孩子嘴里的布块扯了，把孩子抱出来，说刚才让孩子在竹篓子里睡觉。孩子那时候已经脸憋得通红，满脸是泪，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他也怕到手的鸡飞了，也就没有再把布块给塞回去，没想到这一路哭得人烦死了。

        孩子哭得更响了：“爸爸，小黎要爸爸！”男人又往他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下，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劝他：“孩子那么小，别打他，要哄。”也有人说：“是不是饿了呀？给他吃点东西。”

        “哄个屁，老子自己都饿着呢，”男人把坐在他膝盖上的孩子倒过来，跟他面对面，恶狠狠地说，“你再敢哭，老子就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了，把你从这窗户扔出去。”说完还举起孩子作势要往外扔。孩子吓得打了个嗝，不一刻又哭了起来。

        车里的人都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孩子，这要说不是亲父子吧，眉眼间长得还有点像，要说是亲父子吧，这穷鬼面黄肌瘦，一双手瘦得跟干柴一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这孩子白白胖胖哪像是这个穷鬼养得出来的孩子？而且这人对着个孩子都能说出这么狠的一番话来，这哪像是个亲爹该说的话？

        售票员挤了过来，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块米糕塞到孩子手里，孩子估计也饿得慌了，拿着软软的米糕啃了起来，一边啃还一边流泪。

        车里的人看着这一切，于心不忍，又有人拿着水壶里的水给他喂了几口。那男人看孩子不哭了，也就随着他去。

        车继续往前开了一阵，忽然吱地一声在路旁停了下来，司机转过头来对满车的乘客大声说：“车坏了，车坏了，大家就地休息一下，等修好车了再走。”

        车里炸开了锅，乘客们都在埋怨这破车动不动就坏，不过也没办法，这些客车都是老破旧，坏在半路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车里又臭又闷，有的人已经下车去了，还有人说这里离县城也就几里路，不如走路去县城得了，比等着修好车强。

        干瘦男人看了看天色问售票员：“是不是离县城不远啦？”售票员迟疑了下说：“还有好几里地，可能要走挺久的，你抱着孩子要不然再等等呗，说不定很快就能修好了。”

        干瘦男人抱着孩子下了车，直接往前走，边走边骂：“他娘的，去趟县城都这么不顺，”又打了孩子一巴掌，“妈的，都是你这衰仔！”可怜的奶娃娃又哇地一声哭了。

        客车内，司机和售票员面面相觑，两人刚才怀疑这人拐孩子，正好车子也出现了问题，索性停下来在路边修，先把这人困住，再商量下办法，可他现在抱着孩子走了，他们两个倒是没主意了。

        拦还是不拦？可如果拦错了，这人告到客车队，那可是要挨批的……

        “快修车啦，师傅。”外面已经有人在催促了。

        两人叹口气，摇摇头拿着工具箱下车支起车头开始检修，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刷得停在了客车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冲到正拿着工具边，随后又下来一女人，女人已经哭得连站都站不稳了，男人伸手扶住她问司机：“师傅，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男孩。”他比划着孩子的长相，司机和售货员想，可不就是刚才那孩子嘛。

        两人认得男人是茶研所的徐厂长，立刻指着前面说：“刚还坐我车呢，我们就怀疑他是拐的孩子，正好车坏了就提早停下来，没成想他抱着孩子走了，没多久，不到半小时，肯定还没到县城。”

        徐茂和温含玉对视一眼，温含玉捂着嘴又哭了出来，不过这回多少放下了些心，徐茂揽着媳妇谢过两人，立刻上了车，车又疾驰而去。

        陈永昌边走边看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小徐黎，气打不过一处来，一巴掌一巴掌地往他白嫩的屁股上招呼，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的，老子生了你，你却叫别人爸爸！老子饿得要死，你却喝牛奶吃奶粉，你他妈的倒是先老子把好日子过上了！都是那臭□□，不然老子怎么会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还有那两个小□□，下一次找个机会把她们也卖到外省去，再不行就剥了她们的脚筋手筋，让她们当乞丐要饭养活老子……”

        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车经过，只有他的恶狠狠的骂声和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中。他骂得痛快，恨不得马上把温含玉母女几个打死在眼前，他真是没想到短短的一年半发生了这么大变化，那几个死贱人离开他之后，竟然如得神助，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住着大房子，过着有鱼有肉的好日子，听说连四个轮子的车都有了……

        他刚想到这里，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停在了他的前面。

        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刻转身就跑，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陈永昌，你把小黎放下，我让你走。”

        还有温含玉哭泣的喊声：“小黎，不怕，妈妈在这里。”

        徐黎一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哭得更是嘶声裂肺：“爸爸！妈妈！”扭着小身子，还用手打陈永昌。

        陈永昌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高高举起徐黎：“退后，退后！不然我就把他从这里扔下去！”

        这里刚好是公路旁一块突出的平地，刚好可以停一辆大货车，平常如果过路车坏了可以暂停在这里，边缘没有护栏也没有树木，下面就是数层楼高的悬崖，再之下是幽邃汹涌的河水，绿汪汪一片看不出深度，但听说这片水域淹死了不少人，而且此刻平地边缘黄土扑簌簌地往下掉，如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

        徐茂猛地顿住了脚步，他知道这个人冷血无情，再加此刻已经丧心病狂，他绝不能去冒这个险。而他身后赶上来的温含玉看到挣扎着的儿子和他哭花了的脸，脚一软倒了下去，还好徐茂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悲声哀求：“陈永昌，你放了小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什么都给我？你他妈的以为我傻呀。”陈永昌恶狠狠地说，“老子今天如果不能全身而退，我就拉这个小的垫背。”他看着上前一步的徐茂厉声喊道，“你……干嘛？跪下，不然我立刻把他扔下去。”把徐黎往悬崖上一举。

        “爸爸！爸爸！”小陈黎蹬着小腿哭叫着。

        徐茂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抬头看着陈永昌说：“陈同志，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商量，只要你放下小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也绝对不会追究今天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冷静？”陈永昌歇斯底里地喊，“你他妈的，你们这对奸夫□□勾搭在一起，我老婆孩子都成了你的了，老子今天就要与你们同归于尽……”把徐黎的衣领子高高拎起，“这是我亲儿子，可是现在却叫你这个王八蛋爸爸……”

        “你轻点，求你了，别勒着他。”温含玉心痛如绞，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这么小，你放过他吧，我来代替他好不好？你要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陈永昌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我要你跟这个王八蛋离婚，跟我复婚，把所有赚的钱都给我，可以吗？”

        温含玉身体一僵，嘴巴张合了一下，过了片刻才从嘴角挤出一个字：“好。”她低着头身体轻轻发颤，即使是缓兵之计，她也无法直视徐茂。

        “你他妈还舍不得呢，”他忽然指着跪在地上的徐茂大笑起来：“你看，你再嫁的人现在跪在这里给老子赔罪呢，老子让他怎样就怎样，是不是呀姓徐的？”他从嘴里挤出一声冷哼，“你他妈的，当时在邮局还敢打老子。”他忽地又提手在徐黎身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心痛不？可他是老子亲生的，不是你的，我爱打就打。”

        徐黎已经蔫着头，连哭声都哑了。

        “这样吧陈同志，”徐茂咬着牙说，“只要你放了小黎，我……跟温含玉同志……离婚，回沪市去再也不回来，温含玉同志也绝不追究今天的事，跟你复婚，另外我个人再给你一千元算是弥补……”

        温含玉猛地抬头看他，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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