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裂隙
司马灰看高思扬脸上的神色古怪,心想:刚死不久的人?除了来自林场的知青二学生还能有谁?
以往绿林中人结伙到边僻之地行事,若有不幸遇难身亡的人,同伙常会将死尸就地焚烧,而不是入土掩埋,只因深山穷谷,虫蛇野兽最多,没有棺木埋到地下,过不久便会被野兽拖出来吃掉,抑或荒漠里气息干燥,死尸数百年间僵而不化,变得形状狰狞,莫说阴魂有知,纵是活人也不忍见,所以总是选择烧化死尸。此前二学生毙命在石碑前,正是司马灰亲手将其尸体烧化,过火后的残骸,也已被推到了洞底深坑里,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石碑另一端?
毕竟耳闻不如亲见,司马灰悬着个心,看高思扬所指之处是刚才二学生站立的地方。这座厚重巨大的古碑,在地脉尽头倾斜着矗立了几千年,由于受力不均,到处都是深浅交错的龟裂,不过整体仍极稳固,若非发生强烈地震,可能还会保持现状,年复一年地继续矗立在地洞中。碑底有道横向裂痕,外宽内窄,司马灰站在裂痕前,稍稍猫腰即可看到对面。
原来这裂痕颇深,摘下头顶的矿灯照进去,能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到石碑另一端,黑茫茫的似乎有个去处。这时光照有限,角度又受缝隙阻挡,很难看清深处的情况,然而就在一片漆黑之中,矿灯照出一个黑黢黢的人形轮廓,模模糊糊是个背影,那人似乎察觉到有灯光照进来,缓缓转过头来看,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与司马灰隔着石碑裂缝相对,只见那张脸忽然向后一缩,就此隐没不见。
司马灰心里吃了一惊,睁大了眼向石碑对面窥探,眼前却只剩下一团漆黑,等罗大舌头和胜香邻再接近石碑察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高思扬仍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她问司马灰:“你看清楚没有?那究竟是人是鬼?”
司马灰将自己所见情形告诉其余三人,他心知出现在石碑对面的人,就是先前死掉的二学生,这倒不会看错,不过人死如灯灭,二学生的尸骨都被烧成灰了,又不是赵老憋那路通晓妖术的异人,怎能死后现形?
胜香邻猜测说:“这条地脉里存在带有磁性的黑雾,也许所见只是雾中的虚像,以前在大神农架阴峪海古楚祭祀洞中,不是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吗?”
司马灰却觉得并非如此,只有接触过黑雾,才有可能在雾中留下一个虚像,但拜蛇人石碑周围并没有那么浓的雾,况且石碑裂缝狭窄,根本容不得常人穿过,二学生死前也从没到过石碑另一端。
罗大舌头说:“那一定是看见鬼了,听闻横死之人,生前这口怨气吐不出来,往往使得阴魂不散……”
司马灰说:“我看石碑对面的二学生分明是个活人,至少转过脸来的时候还活着,但很快这股生气就消失了,与他先前被吓死的情形一模一样。”
罗大舌头脑袋发蒙:“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燕宝蝠’插鸡毛——它到底算是什么鸟啊?”
高思扬胆战心惊地说:“是不是在石碑这边发生过的事,此刻在石碑另一端又重新发生了一次?”
虽然这是高思扬的无心之语,但司马灰等人听在耳中,均不免悚然动容——已经发生过的事件,会在石碑另一端重复发生,难道这就是拜蛇人石碑的秘密?石碑另一端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胜香邻说:“拜蛇人认为世界分为‘虚’、‘实’两个部分,它们相对存在。咱们所知的万事万物都在‘实’中,对‘虚’里面的东西则一无所知,石碑对面会不会就是‘虚’?”
司马灰说:“以前听老宋讲过阴阳鱼太极图,在一个圆形图案之中,黑白两色各占其半,黑中有一白点,白中有一黑点,当中用一条S形曲线相分,象征阴阳黑白虚实混沌。那条S形曲线好像叫什么什么线,而这拜蛇人石碑就是虚与实之间的界限。”
胜香邻说:“应该是太极周流共和曲线,如果这条线真的存在,石碑对面就是‘虚’了。”
罗大舌头愕然道:“咱们所站之处已是深得不能再深,再往下便是能将人煮熟的火海热泉了,可怪不得石碑裂隙后仍似是深不可测,还有些阴冷的寒气,原来通着是什么……虚……”
司马灰没有说话,他还无法确认这座石碑有何古怪,便再次通过裂隙向对面窥探,仍是黑茫茫的看不到什么。那深处有阵充斥着绝望的死亡气息,使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不觉疑心更盛。按照这种推测,石碑似乎是为了挡住某些从“虚”中而来的东西,可拜蛇人石碑只是一块巨岩,埋在重泉之下数千年,早已是千疮百孔裂痕遍布,石碑上虽然刻了许多行重复相同的数字,却哪里挡得住什么?况且这种推测与各种拜蛇人石碑的传说都不相符,石碑的关键是这一组既不能看也不能想的数字,这个秘密与“绿色坟墓”从不敢见人的脸一定有关。各种一厢情愿的猜想只会使思维陷入死路,现在究竟该从哪里寻找线索?看来唯有冒险到石碑对面,才有机会探明真相。
司马灰想到这里,当先背了步枪,攀着石碑上的裂痕和碑文向高处爬去,利用矿灯在高处搜寻,发现石碑深嵌在地脉中,顶部与岩层塌落处构成了又深又窄的缝隙,高的地方将近一米,半蹲着身子穿过去,就可以抵达另一端。厚达数米的石碑顶端,也刻满了那些古怪的记数符号,勾画苍劲古朴,由于刻得太深,虽被砂土苍苔埋住,也能隐约看出碑文的痕迹。他从高处向石碑底部张望,矿灯的光束就像被黑暗吞噬了,能见度近乎为零,鼻端嗅到一股尸臭,但觉阴风凛冽,如临绝壁俯窥深渊。
这时,罗大舌头等人也手脚并用爬到顶部,望着深处黑漆漆的大洞,众人虽是胆大,至此也不禁心惊肉跳。
罗大舌头端着猎熊枪向下看了几眼,眼前越是看不清楚心里越是发毛。他对司马灰说:“这地方怎么有股死人味儿?我看别管底下有些什么,必定是个有去无回的所在,不如想个法子把‘绿色坟墓’想找的数字刮掉,然后逃得越远越好,死也别死在这鬼都到不了的地方。”
司马灰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绿色坟墓’为什么要找石碑,在确认这组数字的意义之前,谁也不能触动拜蛇人石碑。”
司马灰说着便准备火把照明,要下到石碑对面的黑洞中一探究竟。
胜香邻想得较为周全,她提醒司马灰,正因为猜测不出“绿色坟墓”的意图,所以在拜蛇人石碑前的每一步举动,都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也许“绿色坟墓”的目的就是想让进入重泉之下的幸存者揭开谜底。
司马灰听罢,心中顿时一凛,以“绿色坟墓”行事之诡谲,料事之精准,这种可能性绝非没有。拜蛇人石碑上的秘密为什么不能看也不能说?这组数字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东西?为何很多探险家和考古学家,都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是密码、信号、暗语、咒言还是某种电波频率?不管谜底是什么,怎么可能将人活活吓死?石碑另一端的黑洞里是不是“虚”?“绿色坟墓”那张从不敢见人的脸,又与这些谜团有着什么联系?现在众人心理上的死角,正是这些绕不过解不开的谜,并且执意找出真相,可这么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司马灰虽然机变百出,但在与“绿色坟墓”的接触中,却始终难占上风,只因做不到知己知彼。那个有三条命的赵老憋、神农架林场采药的怪人佘山子、乘坐热气球进入深渊的柯洛玛尔探险队,以及司马灰这几个人,好像都是“绿色坟墓”手掌中的棋子。这些人始终在同一个洞悉一切因果的力量周旋,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命运。不过此时此刻还有最后选择的余地,那就是放弃揭开谜底的机会,纵然无法活着离开地底,也该立刻逃离拜蛇人石碑。
为了解开“绿色坟墓”和拜蛇人石碑之谜,司马灰等人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从一开始稀里糊涂地被卷进来,跟着玉飞燕进入野人山大裂谷,在“黄金蜘蛛城”的密室里找到了幽灵电波,又下到罗布泊望远镜,在一万米的地下经历了时间匣子的轮回,找到了禹王神鼎,逃出生天后,再经过大神农架阴峪海找到了阴山,现在潜到重泉之下,一路上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玉飞燕、阿脆、宋地球、通信班长刘江河等人的面孔不时出现在司马灰的脑海里。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牺牲,司马灰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揭开所有的谜底,也为他们报仇。况且自己早就被地震弹里的化学落叶剂灼伤,能活多久都说不好,至此也早已不抱生还之望,眼看就差最后一步了,再要改变主意突然折返,这份决心实在不容易下。
正当众人踌躇之际,忽听石梁下的深坑中有声音发出,众人知道必有古怪,相互打个手势,原路从拜蛇人石碑下来,持枪走到石梁处向下察看。但见枯骨累累,堆积犹如山埠,将火把投下去也仅能照亮一隅,只听矿灯光束照不到的角落里,断断续续传出阴沉的低语声,在司马灰等人听来并不陌生,正是那个鬼魅般的“绿色坟墓”。奈何对方躲在死角中,不在步枪射界之内。
罗大舌头火撞顶梁门,打算跳下去循着声音将“绿色坟墓”揪出来。
司马灰暗想“绿色坟墓”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在我们起了疑心,犹豫是否要离开石碑的时候出现,说明胜香邻的推测没错,看来拜蛇人石碑上的秘密果然不能揭示,此刻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有可能正中对方下怀,于是示意罗大舌头不要离开石梁。
“绿色坟墓”在枯骨堆后干笑了几声,说:“司马灰你们几个猴崽子当真精明透顶,居然能在最后关头有所察觉,我确实是想让你将石碑上的秘密抹掉,咱索性挑开天窗说亮话,倘若我告诉你为什么说这组数字是‘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恐怕你也不会让它继续留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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