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为什么不行？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你……不要为了这种事为难！”或许是沉吟得太久，那边露辛达已经开始道歉了。
“倒不是这个，”贝尔托特的思绪仍没有完全收回，“我只是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一种好技能……”
“不好吗？”露辛达眨眨眼睛，“为什么不好？”
因为你没见过每分钟发射几百发子弹的枪。
“技能还分好和不好的吗？”
你没见过十几二十岁就断手断脚，或者咳得喘不上气来的工人。
“比如这个揉面机，会有什么……不好吗？”
没见过因为机器太好用，于是成群失业，流落街头的人们……
“再说，如果真是不好的事情，贝尔托特又为什么要学呢？”
“我……就是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学了一点……”
“我倒觉得，贝尔托特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呢！”
光……？
露辛达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色：“我这个人是没什么见识啦，要是说错了还请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但我总觉得，技术就是技术，能力就是能力，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人才分好坏，而技术和能力都只是为人所用的工具而已。既然是工具，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好用的总比不好用的好。”
但是好用的工具在用来做坏事的时候，也好用得不得了呢！
“我不知道贝尔托特都经历过什么，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总之希望你知道，你的技术绝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能用来做坏事的能力，同样也可以用来做好事啊。”
然而破坏总是比创造更容易。说到底，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生物啊！
“至少就我个人来说，是非常感激你们这样的人的！”
“我们这样……是指……？”
“把大家的生活变得更美好的人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你应该在自己的家乡安居乐业，和父母共享天伦。
“贝尔托特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的普通女孩也能来当兵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问？”
说起来在马莱，除了战士队，是基本看不到女性士兵的。
“据说以前啊，兵团里的女兵可是很少很少的哦。”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也是听玛姬大婶说的——她可是在这里干了快三十年呢！”
“哦……那，然后呢？”
“然后工业都市就造出了立体机动装置来了啊！在推广装置的过程中，兵团意外发现女性因为身体更轻，柔韧性更好，操作起这套装备来反而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优势，然后才逐渐招募了越来越多的女性士兵。再然后，当越来越多的女兵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之后，许多女孩子，尤其是平民家的女孩，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成为守护大家的士兵，成为保卫世界的英雄……”
“所以露辛达也是因此才加入训练兵团的吗？因为想成为英雄？”听起来倒有点像某人。
“我吗？倒是没有那种远大的志向啦……”她的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但对很多人来说，不用……不用十几岁就嫁人，然后就一辈子被困在家里……而是拥有另一种选择，可以养活自己，又帮助大家，甚至还能学到很多东西，见识到世界的神奇之处……这不是非常棒吗！”
贝尔托特默默看着她。
她说得对。
有的时候，人的眼睛里真的会有光。
“而这一切都要拜你们制造的立体机动装置所赐，所以说，这怎么会是不好的事呢？”
听起来好像的确非常不错。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真的来自工业都市的工匠，听到她的话一定会更加高兴吧。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露辛达盯着贝尔托特刚组装好的揉面机出神，“也是为什么你们没有制造更多这样好用的机械，让大家都过得更轻松一点呢？”
是啊，为什么呢？
真正的工业都市的工匠，会知道答案吗？
“啊啊，我不是在指责你什么，”露辛达赶忙补充，“我只是奇怪，明明看起来不是很难做的呀……啊，我也不是说你做的东西水平不够啦……”
她咬着嘴唇，像是在苦恼不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那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应该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吧？”
“第一个……怎样做？”贝尔托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肯定有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想法吧？为什么不将立体机动装置的功能用在更多地方呢？比方说，只要在转轴上加上轮子，就可以做成车了吧？就不需要马来拉了吧？而只要多加几台立体机动装置，按理说跑得比马还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种东西我觉得造起来应该也不会很困难的样子……所以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连我这种普通的训练兵也能想到的事……你们工业都市的人不可能没考虑过吧？”
不，普通的训练兵不会三更半夜拆解偷来的立体机动装置。
“我猜……是怕威胁到王政的稳定吧？”贝尔托特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设想的那种车，说不定意外地危险呢！”
“咦？怎么会呢？”
“比如……”他努力地设想各种可能性，“可以在一辆车上安装很多台立体机动装置，这样一来就可以带着很沉重的东西往前走。”
“对啊，这不是好事吗？”
“但要是有人用厚重的铁皮把车的前后左右都包起来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比如，驱动这辆车闯进王宫什么的……还可以从里面向外面开枪，外面的人却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伤害里面的人。”就像车力巨人背上的战车小队那样。
“哈？”
“只要动力足够，说不定连大炮也可以放进去呢！”
“这也可以？”
“而这种车既然不靠马拉，相应地也就没办法通过攻击马匹的方式让它停下来。”
“嗯……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不过你的思想还真是危险啊……”
不好意思我们墙外人类就是这么危险。“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事实上，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大家会制造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道理。”露辛达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但那样的话，就又有另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这种事，真的是王政府想禁，就真的可以禁止得了的吗？”
“为什么不行呢？”
“毕竟立体机动装置是由你们工业都市生产的，不是吗？它的生产制造一定经过不止一个工匠之手。而需要这么多人参与的过程，这么多年居然一点点技术也没泄露出去……就算是有宪兵在严格监控，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是不知道你们那里到底有多少宪兵在做这件事，但就算退一步讲，宪兵本身也是人啊！他们中难道就不会有人窃取技术吗？更何况就我所见，来回收破旧立体机动装置的那些宪兵啊，根本说不上多上心的样子，配件多一个少一个都懒得数清楚。我甚至还听说，有些连训练兵都算不上的人，只要花点儿心思，都可以在黑市上搞到立体机动装置呢！”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已经不是在和贝尔托特对话，而更像是在做一场演讲。
“还有，还有，那本书，你也看过的，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把立体机动装置的技术细节都印出来了啊！虽说是仅限兵团内部参考的，但就那么摆在图书馆里，每个训练兵都可以看到，也可以借出来的，对不对？然而就是在这样漏洞百出的所谓‘禁止’之下，市面上居然真的就没有任何其他利用到立体机动装置技术的产品……你不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吗？”
那是因为墙内王动用了始祖巨人的洗脑能力——只能这样解释了。但贝尔托特确实不完全明白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可以随时洗脑，那维持王政的稳定应该并非什么难事，为什么又要用各种麻烦的手段来严格限制墙内科技的发展呢？
如果说是为了禁止墙内人探寻世界的真相，那为什么又偏偏允许立体机动装置的存在呢？
“自从立体机动装置发明以来的那么长时间里，那么多相关人员当中，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对此感到奇怪吧？应该也真的有许多人尝试过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吧？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贝尔托特楞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我……不清楚。”
为什么要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苦苦限制墙内的科技发展呢？
抛弃了我们，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吗？
艾尔迪亚人为什么要受苦呢？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连你也不知道吗？”露辛达难掩失望之情，“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读书太少，所以才想不明白呢。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贝尔托特的思绪又飘到了海的另一边，“那些读过更多书的人，也没有想明白啊……”
“你说的……读过更多书的人，”对方显然被说糊涂了，怯怯地问道，“是指工业都市的前辈们吗？”
是父亲，是伯恩斯坦先生。“是……故乡的前辈。”
“这样啊……”露辛达的语气愈发迟疑，好像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思量，才下定决心说出口，“难道说，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吗？”
贝尔托特心中一凛。
“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此刻，她那双棕色的眼睛看起来温柔而无辜，甚至带有几分悲悯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可他却觉得自己在这双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贝尔托特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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