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巷道
自从西撒齐贝林莫名失踪,帕萨提就是这一片的头儿了。
随着国际形势一再紧张,政局动荡,他们这些在底层求生的耗子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作所为也愈发过火——时至今日,杀人放火仅仅家常便饭。
晨时,夜仅剩一息,留着最后的黑暗来庇护罪恶鼠辈。
凡是有理智的人都知道绝不能只身走进这些充斥着贫困与愤世嫉俗的恶臭巷道。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一根骨头也不留下。
他在垃圾堆成的家里躺下,抽起鼻烟,昏昏沉沉,试图忽视胃中不断上涌的过期食物味道,睡一觉。
“帕萨提!”老头压低了的叫喊传来,“快起来,帕萨提!”
塔塔鲁老头是这一块活得最久的,他们以鬣狗尊重秃鹫的方式来尊重老人,而老人很乐意替他们干些年轻汉子们无法胜任的脏活——只要分些残汤剩宴就好。
他翻过身,手揉开眼角的脏东西。
“女人。”老人只说了一句。
转眼他就已经扯着那把老骨头狂奔在巷中。
“是是年轻女人,裹得很严实,”老人因早上的冷空气而咳个不停,“看着绝对不是这一片的人——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贵家小姐。”
“说什么——要去瑞士,在那问怎么走。恐怕脑子有问题。”
“——还有,她提到了西撒齐贝林。”
她站在那里,突兀地惊人。一身长袍虽因风尘仆仆染上沙尘,却还是白的刺眼,违和得叫人不安。她一定是个傻子,是某个身居高位的世家藏在家中的智障千金——她凌驾于众生之上般的无知不受遮掩地从每个毛孔中散出来。
她在他走过来的第一时间扭过头来——他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张空白如死的面具,那面具大抵是来自某人的狂欢节装扮,僵硬冰冷的质感使一丝寒意顺着他的后背向上溜去。
“你是他们的首领,”她说,“不……不是真正的,对于他们来讲,你太过软弱,这里都有三个人图谋在一个星期之内杀害你。”
他挤出一丝笑容,竭力在里面带上轻蔑与迷惑。
她的衣服,质地很好,大抵能卖不少钱。这个想法使他定了定神,他于是能够冷静地解决面前这个怪人引起的恐慌——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个世界上,但既然来了,就只是他的猎物。
“你认识西撒齐贝林?”女人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政客般发音清清楚楚,语法完美,用词官方。
“他曾提到这里,于是我就找来了,希望得到帮助。”
他咧开嘴,向她展示两排残缺泛黄的牙:“他提了这里?我猜他没有多说。”
她跑不掉的,他的人堵在所有的口子上,他前天从一个德国大兵烂醉的身上摸出的手qiang现在稳稳当当揣在兜里。
一个无知,富有且愚蠢的女人……上帝看来还在怜悯他们。
他向着她走去:“啊……你想去瑞士,这种时候一个美人儿为什么会要一个人去那个国家?”
“我要怎么去?”女人巍然不动,从惨白的面具上两个深陷的狭长眼洞中,某种寒冷的东西自阴影中射出,“我该向哪里走?”
“当然,当然,”他哄骗笑着,放在兜里的手套上指虎,“不用这么急,初见美女,自然要礼数周到才——”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脆响。
他本能抽出手来应战,但是他感觉不到那只手了。
——痛感姗姗来迟,震惊尚在占领他的大脑。他感觉昏昏沉沉的,恐怕尚未睡醒。
那张面具离他突然之间只有半寸远,几缕金发从兜帽下落出,女人举着他的胳膊,仿佛拳击比赛中宣布胜者的裁判,他望去,看见自己的手软绵绵垂着,已不再受到控制。
“??!”剧痛来袭的瞬间他张开嘴,但是尖叫出口之前一只手扼住咽喉。
皮革质感勒进肤中,他受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身体布娃娃似被轻易提起,挂在女人手上,剧烈的挣扎受到绝对性力量的无视,氧气被挤出肺部,他哑着嗓子叫号。
他听见同伴的怒吼,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紧随其后的惨叫与肉/体落地的钝音。
抓住喉咙的手稍稍松了些,他把目光移下去些,正与她的眼睛对上。
帕萨提自认为见多识广。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恶棍,见过猥/亵尸/体,残害儿童的人,见过无数个sha人犯——他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恐怖,毕竟人的灵魂最阴暗的部分他都一一领教过。
但是这双眼睛不一样。
根本不是善恶这样简单的东西可以定义的。
其中蕴含的力量冷酷,漠然,庞大。
他见过各种罪恶之人,但这个?这个根本不是人。
用尽最后的气力,他的没断的那只手摸到腰间的qiang。
他拔/出/来,立刻开qiang,疯狂扣动扳机直到膛中一颗子弹都不留。
qiang声连响,那双眼中的东西巍然不动,孤于万事之外看着他。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他颤抖的手上,血腥味迅速弥漫开,同时晨曦的光升起,洒落在他们身上。
脖子上的手分毫未动,那双眼中却如电光般乍起了白炽的怒火。
力量勃然加大,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嘎吱作响,手一松,qiang砸落在地。
在他恐惧眼中,女人的侧颈,她身上唯一暴露在光中的部分,竞如受了烈焰炙烤那般溃烂起泡。女人的手指勒进他的肉里,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根根扎进皮肉。
她在吸他的血。
对此的认识使他的恐惧更上一层。
怪物。
恶魔。
这个世道,连地狱里的生物也来横行。
“过去几天,”女人慢慢开口,“我日夜不停穿过整个意大利,我看见你们,你们人类,自相残杀,欺凌弱小者,吞食彼此如同无理智的野兽……愚蠢到可悲。”
“我无法理解你们存在的意义,柱男为何将你们视为威胁……他又为何要竭力守护你们——仅仅因为是同类?你们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不值得同伍。”
“我又该怎样帮助他?我该怎么保护你们?”
“现在……阳光使我的皮肉熔化,剧痛……我为什么不将你开膛破肚,然后钻进你的皮囊,躲避我的天敌?我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她的声音寒冷如斯。
他听不懂,也将不再能听见。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却听见了意料之外者的声音:“你是西撒齐贝林的朋友吗?小姐。”
女人微微歪头,看向塔塔鲁老头。
“不算,但我的确认识他。”
“他有别的朋友,”她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值得交的好人。”
“你要去找他们?”
女人慢慢点头。
“我知道走哪条路可以绕过边界的那些德国佬,请你放过这位先生吧。”
“你的朋友不会喜欢你受伤的。”
闻言,女人不语,仅仅低头瞥了一眼腹部的数个血洞,沉默如夜。
无言中,那只手突然松开,他落在地上,和自己其他那些不省人事的同伴一样瘫倒着,呻/吟抽搐。
“请去吧,”塔塔鲁老头的声音很平静——他突然明白自己阅历何其浅,对于人间百态连冰山一角都尚未看全,“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您要的答案也不在。”
女人拉了拉兜帽,盯着老头看了片刻,转身离去,瞬间消失在远处巷道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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