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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巡盐御史的能量


从林妹妹去年来了,  贾宝玉就一直想与林妹妹多亲近。怎奈林妹妹与姊妹嫂子们都和和气气的,却唯独对他客气周道到了十分,虽然不算不理不睬,  却更说不上亲热。

        若是因他有什么地方不好,  林妹妹才不爱理他也罢了,他尽力改了就是,  偏是因为男女之别,  叫他既委屈又无可奈何。

        怎么老天偏叫他托生成了男身?

        林妹妹带的丫鬟婆子又多,动不动就搬出一套话来撵他,  他不想走,  林妹妹就只管看着,他就知道是林妹妹的意思了,  也不好不去。

        时日一长,  他也有些灰心。

        可林妹妹这样的人品才貌,  孤身来此做客,他若不能略尽绵心,岂不是一大憾事?

        他知道昨日八月十八,乃是林妹妹的父亲再娶的日子。林妹妹虽然不说,  想来心中一定有烦愁之意。他好容易求动老太太,  许他们出去散一日的心,  又特特地先来告诉林妹妹这个好消息。谁知他才问了一句,怎么林妹妹就变了脸色?

        贾宝玉满心委屈,  闷头坐下:“原是我想着妹妹来了一年,  必然思念姑父。前几日中秋,我看妹妹屋里的灯亮到三更天才熄呢。”

        秋霜在一旁欲言又止,  林黛玉心里也不大舒服,  想问他没得盯着她屋里的灯做什么,  又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便先不说话,等他说完。

        贾宝玉越说越伤心:“我见再过半个月又是重阳,应该插茱萸,赏菊花,登山驱邪,偏姐妹们不好出门的,因此我求了老太太半日,只说我日常见姊妹们不得出门,白闷坏了,老太太才松口,说那日让琏二哥和凤姐姐多带几个人,带姊妹们去清虚观逛半日,看几出戏。正好天气也凉快,或许妹妹出趟门散一散,心里也痛快些。老太太等下午才和凤姐姐说,所以我还没告诉一个人,只先来告诉妹妹了。”

        林黛玉听了,想到他的一份苦心,不是不动容。

        可她再一细想,猜出些他没出口的话,便道:“宝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你费心。只是恐怕宝二哥猜错了,我近日有些犯愁,并不只为思念我父亲,是昨日我父亲与太太成婚,不知太太在家里怎么样了,我身为女儿,不能在父母跟前孝顺,故此难以安睡。小姨每月寄信过来,偏上封信才来了几日,要知道家里怎么样,还得再等一个月,我方才吃了饭,不敢立刻睡,往南边看了一会子,让宝二哥见笑了。”

        见贾宝玉呆住了,她又笑道:“我太太虽然不是我的亲娘,却是从小儿两三岁上就看我长大,替我穿衣,喂我吃饭,教我认字,给我请大夫、熬药、调养身子,待我和待小姨是一样的。有那起不知道的人,以为太太是我的后娘,心里就多出许多想头,不是以为太太必然待我有隙,就是以为我一定心里苦闷,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想的人多了,才叫我们亲近又不是,不亲近又不是,倒坏了情分。”

        贾宝玉满面通红。

        林黛玉起身笑道:“我困了,躺一会儿,只好请宝二哥先回去了。”

        这回贾宝玉不用人送,忙忙地告了辞,自己就往外走,倒是秋霜忙和紫鹃跟在后面,送他出了门才回来。

        澄月便说:“宝二爷论心倒是好的。”

        林黛玉笑道:“这一句便够了,后面的话很不必说。倒是把我没做完的荷包拿出来,我起来就做。再把我这一年写的字都找出来,我挑写得好的,趁下次送信一齐送回去,也叫爹爹太太知道我没偷懒。”

        秋霜正回来关门,听见便回身将一个小簸箩拿了来,笑道:“姑娘这一个荷包拆了做,做了拆,也有两个月了,不知这回做的可留不留得下呢。”

        林黛玉微微红了脸,笑说:“做的时候觉得还好,做完了总是看哪里都不好。”

        秋霜澄月服侍林黛玉歇下了。

        林黛玉睡了两刻钟午觉,起来才拿荷包琢磨了一会,便听院中一阵笑声,隐约还能听见丫鬟媳妇们一大群人跟着,是王熙凤过来了。

        拖到女儿五个月大,不单二太太,连老太太都问她能不能出来管事的时候,王熙凤才又把管家权接了回来。

        但这回重新管了家,她不再和以前一样,非要把事事弄得周全妥当,又要省钱,又要体面。凡是有旧例的,她一应按照旧例办。便是旧例有不合时宜,铺张浪费之处,她看差不多的,混过去就罢了,实在看不过眼的,才回了老太太、太太,任凭她们裁夺添减,她一概不拿主意。

        左右省下的银子一文也到不了她匣子里,她操上十二分的心,白得家下人的怨恨,只赚着些虚名儿,有什么意思?

        便是下人有惹是生非、偷奸耍滑的,除了她自己院子里使的人,对别人,她也都是轻拿轻放,有实在过分的,才先问过贾琏,回了二太太,再或撵或打,就一概不干她的事了。

        如此一来,她比先时省了不少力,下人们虽不似以往畏惧她,贾琏却似很是受用,动不动就缠着她,叫她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恨。

        从前她尽心尽力的时候,他嫌她压了他一头,如今她不过嘴上说得好听了,其实只图自己受用,他反倒要贴上来。

        亏她从小儿叫了他十来年的“二哥哥”,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王熙凤满面笑容,迈进房门,笑道:“老太太好兴致,可既疼孙子孙女,怎么忘了疼一疼自己?老太太一向爱热闹的,要出门看戏,竟不是您带着我们一起去?”

        贾母笑呵呵道:“我有心想去,又怕我也去了,兴师动众的,倒让你们不得受用了。”

        王熙凤笑道:“依我说,老太太若真心疼我呢,就带了我们去,不然倒像是我们自己乐去,不孝顺长辈似的。老太太一去,只在主楼,让我上偏楼受用,这样我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实在,您说可好不好?”[注]

        贾母被哄得十分喜悦,指着她笑道:“你这猴儿!瞧把你乖的,色色都替我安排好了,还来问我?”

        王熙凤忙笑道:“若不是老太太真心疼我,我也不敢说了。老太太快只说去不去,我好安排。”

        又在贾母这里奉承了一会儿,王熙凤回房办事,正好贾琏在,便先把这事和他说了。

        贾琏道:“才办完了中秋,还没歇两天,老太太兴致高,竟又有事。老太太这一出去动静不小,连上车马香油看戏吃斋的使费,只怕又得二百两。”

        王熙凤笑道:“一二百两算什么?大老爷上个月才买了个丫头,白花花三百两出去,这两日又听说有不好了。再说了,老太太一年也就兴头这一两回,满破花上三五百两,哄一个老祖宗高兴还不值当?光咱们家的这些管家们,一年赚的不知有几个二百两呢。大老爷哪年不买几回古董字画,卖出去一件半件,或是把二老爷的清客相公们撵出去一两个,这二百两不就省出来了。”

        贾琏没了话:“我不过说一句,你倒回了一车。我不过看今年的出息还得两个月才上来,去年的竟要花尽了,怕一时再有什么事不凑手罢了。”

        王熙凤挨着他坐了,笑道:“二爷心疼银子,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自从去年回来,我还没出过门呢。从上个月开始,哪儿有一日好歇的。好容易老太太让我自己受用去,二爷不说替我高兴,反倒泼上冷水了。”

        她说得贾琏心头发痒,忙笑道:“我怎么不疼你?你难得高兴,别说二百两了,就是五百两八百两,该弄也得弄来。”

        这时,平儿进来回说:“奶奶,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来了。”王熙凤便推开贾琏,出去和管事媳妇们商议办事。

        贾琏还没享受够媳妇的温柔小意,忽然怀里一空,转头就看到柔媚娇俏不输王熙凤的平儿,更是心中一荡。

        怎奈他去年没问凤丫头的意思,收用了一个乐儿,赔出去五百两银子,平儿比之乐儿又更不同,不但气性更大,凤丫头也更看重,他想要了平儿,必得凤丫头和平儿都愿意才行,不然万一出了人命……就不止赔银子的事了。

        凤丫头如今看着性子软了,可从小到大的脾气,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可不想白讨没意思。

        巡盐御史衙门里,宁安硕和宁安青吃了午饭,一个自回前院书房,一个被陶嬷嬷檀袖等送回东院,正房里又只剩宁安华和林如海。

        林家习惯,饭后过片时再吃茶,过两刻再歇息,如此不伤脾胃[注],林旭也是这样教孩子们的。

        没有茶能占住嘴,只能说话。

        宁安华和林如海互相看了看,宁安华问:“表哥中午歇不歇?”

        林如海拿不准宁安华是想同他一起午睡,还是不想:“若不忙,是歇的。”

        若妹妹有事忙,不歇也可。

        宁安华起身笑道:“那咱们先去那边坐着,让她们收拾了桌子罢。”

        林如海便依言起来,稍微顿了一下,朝宁安华伸出手。

        宁安华把手放上去,沐浴在异能加速流动的畅快中,笑盈盈挽着他到了西次间榻上坐着。

        宁安华的陪嫁中有不少书籍,还没往东稍间放,她常看或想看的都堆在西次间的多宝阁上。

        昨日紧张于新婚夜,今早有事,林如海现在才得空细看她的书,笑道:“原来妹妹如今喜欢老庄和志怪闲谈游记。”

        宁安华笑道:“读了十年孔孟之道,终究一句也用不上。如今我也不用上学了,不如看看这些,既解了闷,又似乎多见识了些,不过求一个心里安静罢了。”

        其实是道家著作中暗合了修炼之道,她反复品味,是为了找出哪些话能引动天地灵气。

        而志怪闲谈游记中或许有某些洞府、仙地或灵气汇聚之地的信息。

        她现在虽然脱不开身,目前的异能等级也不支持她踏上寻找之旅,可二三十年后就不一定了。

        再说,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也没有末世紧张刺激的生死搏杀(她并不怀念),公侯高官之家的女眷轻易连二门都迈不出去。戏曲音乐能品出些意思,又不能天天听,日常娱乐也就仅限于看书、做针线(如果能算娱乐)、踢毽子玩花绳(当家太太可以借口陪孩子玩)、弹琴作画、钓鱼、摘花养花这些。志怪游记总是看故事,对她来说也比别的书有意思。

        原身确实给她留下了很多记忆,包括她十年中读过、理解过的所有书籍。

        但她毕竟不是原身,不是那个被墨香书香堆出来的,才清志高的女孩子。

        这六七年来,她一直在借口原身父母之死,潜移默化地改变她在身边人心中的印象,到现在已经非常成功了。

        林如海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似是随意问:“我见东稍间里挂了一幅松鹤图,画得极好,只无落款,是妹妹带来的?”

        宁安华笑道:“我猜安硕都和表哥说了。是我画的。”

        林如海掩去尴尬,回身笑道:“妹妹画得这样好,将来若不忙时,我陪妹妹一起画,如何?”

        那幅画已过去四五年了,宁安华回想了一下,当年她是怎么对宁安硕和身边人表现的,都说了什么,看在林如海眼中,便成了她不大愿意。

        他才张口要把上面的话盖过去,只当没说过,宁安华凑近他,低声笑道:“只怕表哥忙于正事,连觉都不回来睡,一句实话也不和我说,哪儿还有空陪我画?”

        林如海只觉得耳边一酥。

        宁安华退回去坐着,倚着引枕,看着他似笑非笑。

        什么为守父孝母孝,教养弟妹,从此不画,听着大约挺叫人心疼的罢?

        其实是当年青儿几次病重垂危,险些没救过来,她不想对不起原身,青儿又不是灵体,她异能等级太低,不是治疗系,无法用异能帮助非灵体的人,就想出一个办法:

        在笔墨中注入异能作画,或许可以留住异能,能提高室内的灵气密度,帮助青儿强健身体。

        她手里并没有适用的阵法,这个方法当然失败了。

        三幅画却一直留了下来。

        她也确实越来越忙,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忙着照顾贾敏、照顾林黛玉,忙着管宁林两家的家事,有点空闲时间还不够修炼的,哪儿还有作画的兴致?

        这一日看下来,林如海确实挺有心的,愿意待她好。

        虽然他这份心里不是情意,她也应该回报,算是有来有往。

        特别是他是个大号的修炼加速器——

        爱情不爱情的她不在乎,只要他每天回来睡觉就行。

        她再问一次,如果他愿意说到底面对着什么事,她就主动帮他,他还是不说,那她就真的不管了。

        早在宁安华靠近林如海的时候,檀衣就带丫头们悄悄都出去了。

        林如海也听懂了宁安华话中的两层意思。

        妹妹这话好……大胆,让他竟不知道怎么回。

        他向前走了两步,坐在宁安华身边。

        “我答应过妹妹,就不会反悔,请妹妹不要再疑我。”他恳切中带着些许难为情,“我会每日都回来,陪、陪妹妹……”

        宁安华有些惊奇。

        睡都睡过了,她不过顺便调情,又不是交心倾诉,也能看到他这样?

        昨晚睡的时候他游刃有余,没见他青涩得和个生瓜蛋子似的啊?

        虽然他们睡得很单纯,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若不是作伪,那他这样还挺有意思的。

        她看林如海到底没把上一句话说完,就转成了另一句:“那件事……现在确实不能和妹妹说。”

        好吧,宁安华笑道:“我等表哥能说的时候。我再不问了。”

        她善解人意地转变话题:“我还无字无号,不如表哥替我取一个。”

        她也好奇她在林如海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他对她有什么“期许”——虽然她不会为了他改变自己。

        给妻子取字取号,也是丈夫应尽之责,更不失为一件乐事,林如海当即就答应了。

        话说回了作画上,林如海难免想起今日一整个上午,宁安硕时不时停在他发髻上的目光。

        更亲密的话已经说过,他就直接问了:“妹妹……帮人梳头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宁安华稍微回忆了一下。

        她拿过一面镜子给他照着,指着他耳根的地方:“安硕小时候头发散碎,不好束起来,我就习惯在这里扭一下。”她笑问:“他看出来了?”

        林如海下意识摸向她指的地方,正好碰到她的指尖。

        宁安华用手指给他抿了抿头发,笑道:“只要表哥日日回来,我日日给表哥梳头,怎么样?他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表哥也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这个时代,夫妻若是在床以外的地方还形影不离,竟然能算“不尊重”的表现。就算她和林如海同处一室,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去拉他的手。梳头发长则一刻,短也有小半刻,既能加速修炼,又能算她对丈夫“尽心”,一举两得。

        林如海头皮发紧,面上做烧。

        他答应了。

        宁安华打了个哈欠。

        林如海主动和她去卧房午睡。

        宁安华枕在他的肩窝,抱着他的手臂,舒服地眯起眼睛。

        如果他没那么僵硬就更好了。

        听身边的呼吸声均匀了起来,林如海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妹妹是要和他白日○○……

        原来只是睡觉而已。

        午睡起来无事,两人便一齐收拾了书房。

        晚饭后,宁安华和林如海分两间净房洗了澡。

        然后睡了一个时辰的觉。

        宁安华又是贴着林如海睡的。

        这样就算只睡觉不修炼,异能增长的速度也比她一个人修炼一晚上快得多。

        她身体里的灵气也会增强林如海的体质,时间长了,就算每天睡觉,也不会让他○尽人亡。

        心近不近没关系,身体上近就行了。

        婚后第二日和第一日差不多。

        上午,宁安硕宁安青过来,宁安华派人将她、林如海、宁安青给林黛玉准备的东西写的信送过去了。

        林如海递上了给宁安华的请封诰命折子。

        下午两人单独相处,不过是宁安华收拾嫁妆,或两人各自看书,偶尔交流感想。

        林如海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令人安心的宁静了。

        第三日回门,宁安硕宁安青已在前一晚提前回了宁宅等着。

        大家商量了一回,把宁宅锁了,只留两个人看屋子,宁家的大部分人还是住到巡盐御史衙门,也方便宁安华管束。

        假期已过,宁安硕和宁安青继续上学。张先生年轻举子,可称一句才高,两人又各自有伴,一日比一日更进益了。

        林如海虽有半个月婚假,却只在家里歇了五六日,就仍每日出去办公事。

        但他不论再忙,只要身在扬州,必会回来陪宁安华安歇。

        扬州城中,各家夫人太太开始给宁安华递帖子求拜会。还有各处的盐商也开始想尽办法给她送礼打通关系。

        巡盐御史衙门不好进,竟有直接往无人的宁宅里丢礼物的。

        宁安华大长见识之余,干脆连看房子的人也不留了,命全搬进来,直接找中人把宅子卖出去。

        这样还险些被盐商们高价买去。

        旁观一百次,也不如亲身经历一次叫她明白,林如海这个两淮巡盐御史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可就算前两年贾敏重病,不好见人,也不至于到了她就有这么多纷纷扰扰过来呀?

        林如海也甚为不解,命人打听了几日,才知道原来各处的人见他如此郑重厚礼聘娶续弦,聘礼盖过国公府出身的原配,必是极看重极爱续弦夫人。

        续弦夫人的出身又不高,若想法子打动了她,她枕边风一吹,让他们多拿几个盐引,岂不赚大了?

        与此同时,九月初九,赖大女婿一行两人已经带着宁安华嫁妆的消息,快马赶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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