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喜白丧
按照社员们的说法，何春雨和张志用的婚礼办得很有排面。
张家派出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成扇的猪肉，几百斤鲜鱼，贴着喜庆的红纸，一路浩浩荡荡，喜气洋洋向何家进发。
此时此刻的新娘子何春雨坐在里屋，头上戴了一只大红花，微微烫头，小翻领西服。
西服是吴明诚在裁缝店里专门挑选的，送给何春雨的新婚礼物。
全村的父老乡亲都来到何家门口，等迎亲队伍卸下鱼肉，一并围坐在八方桌前，吃何家的嫁女宴。
老旧的屋子贴着红色的喜字，也显得年轻许多。
三姑六婆带着一张张八卦的脸，钻进新娘的屋子，打量着今天的主角。
何冬炎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子，把一伙儿赶了出去，关上门，就剩下他和何春雨两个人。
“姐，你不能嫁给张志用，他是个瘸子！”何冬炎急得满头大汗。
何春雨看着何冬炎，只有瞳孔微微收缩，面上是无比的平静，似乎早已经知道了。
“冬炎，别闹了。把门开开，等会吉时到了。”
“是不是她逼着你。”何冬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我和她求求情。”
何春雨苦笑：“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可张志用是个瘸子！你跟着他，下半辈子怎么过？”
何春雨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过。
但怎么过，好像也都不重要了。
“姐，你是你，你是何春雨。你应该要有你自己的人生。”
屋子外闹哄哄的，有人要闯进来：“新娘子，吉时快到了。”
“冬炎，把门开了。”
何冬炎为何春雨的软弱置气，也为自己的无能置气。把门一开，走了出去，他去找了祝芳白。
此时祝芳白正和几个村子里的人谈论着张家，打量着张家送来的彩礼。
“春雨嫁过去，以后你可就享福了。”
“张家条件那么好，你们怎么找到的？能不能帮我问一问，他家还有没有到年龄的兄弟？”
“我们家春雨，就是有福气的人。”
何冬炎听不下去了，直接拉住祝芳白，离开人群。
“母亲，姐姐不能嫁。张志用是个瘸子！”
看着祝芳白一时之间慌乱的表情，何冬炎在心里想，要是她解除这一门亲事，自己还能认这个母亲。
“这件事你和你姐还没说过吧？”祝芳白捏着手，“你暂时不要告诉她。”
何冬炎了然，又觉得可笑：“原来不管是不是母亲，为了钱，也是连自己女儿都能出卖。”
祝芳白哑然。
何冬炎又问：“如果今天，是何夏热娶了一个瘸子，你会愿意吗？”
祝芳白连忙挥手：“呸呸呸，别胡说，在这咒你哥哥。”
何冬炎笑得苦涩：“原来你还是母亲，但只是何夏热一个人的母亲。”
演宴席过后，高亢、欢快的唢呐一响，何春雨给病床上的父亲磕了头，又给祝芳白磕了头，在伴娘的搀扶下，作了告别。
祝芳白在人前笑得很是欢喜，叮嘱着何春雨嫁过去以后要如何如何照顾自己夫家。
按照村子的习俗，新娘子出嫁要嚎啕大哭，以表示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谢，和依依不舍之情。
何春雨照着做，一直哭上花轿，哭得旁人都有些动容。
何冬炎远远地跟着何春雨，等到不得不送她出门，心里蓦地也感觉到伤心，眼尾微微泛红。
眼泪还没出来呢，就听到旁边的何秋分“哇”地一声，开始鬼哭狼嚎的，追着离去的花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人。
迎亲队伍则是满脸笑容，抬着何家的嫁妆，喜气洋洋往回走。
祝芳白还是给何春雨准备了不少嫁妆。因为农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嫁妆越多，说明女方家越重视女儿以后的幸福。
这一下子，何家又少了一人。
兄弟姐妹之中，只剩下了何冬炎和妹妹何秋分。
这一桩喜事，让沉寂许久的岱山生产大队热闹起来，也多了些鲜活。可对于何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冲喜的效果。
该走的人也还是没能留住。
正是高考的日子，何冬炎早早起身奔赴学校考试，走到半路就觉得眼皮直跳，本以为是心里过度紧张，检查了一下书包，发现铅笔忘了带，遂又返了回去。
路上见不少人往自己家里跑，他也跟着跑，跑得更快。
远远地看见家门口进进出出聚集不少人。
这一瞬间，何冬炎脑子都是空白的。
耳朵里灌进何秋分熟悉的哭声，视线中扫到叔叔婶婶们满脸愁容。最后与母亲撞在了一起。
“你回来干什么？今天是高考，你的大日子，你再不赶去考试就赶不上了。”
何冬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要守着父亲。”
“啪”一声，重重的耳瓜子落在何冬炎脸上。
感觉整个脑袋都在晃动。何冬炎不可置信地捂着半边脸，看着祝芳白扬在半空中的手。
祝芳白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挥出了一巴掌。可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话说下去：“你赶紧回学校，去考试。你的前途要紧。”
“父亲都这样了，你还只顾着让我考试？”
屋子里何建国痛苦地呻吟着，不绝如缕。何冬炎也不再与祝芳白争辩，连忙跑到何建国床边，见到病榻上如同一堆枯柴的父亲，筛糠似的乱颤着。
何冬炎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抓住父亲的双手：“父亲，我是冬炎。”
何建国的意识已经迷糊了，眼睛也睁不开，只知道伸手去摸着何冬炎的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冬炎，你放学回来了、了吗？”
何冬炎点头如蒜，耳朵贴到父亲嘴边，声音都在发抖：“我是冬炎，我在，父亲。”
“冬炎，你要好好……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好好的，有出息，不要丢了……丢了父亲的脸……”
“我会的……父亲……”
“夏热……夏热……”何建国喊了几声。
喊了几下，何夏热都没有出现。
祝芳白连忙将何冬炎推了推：“建国，夏热在这呢。”
何冬炎迟钝地跟着“哎”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我在这呢。”
何建国已经意识混乱，迷迷糊糊地将何冬炎当做了何夏热:“夏热，你要听你母亲的话，多帮他分、分担一些……咳咳……你也是一样的……你们几个兄弟姐妹要齐心协力，互相帮助……”
“知、知道，父亲！”
“还有你奶奶……你要照顾……”
“好……”
没过多久，屋子倏地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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