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事不同于作画

好不容易摸到的大螺，被一巴掌打落。
季微澜怔怔地看着它落进水荡，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红花阿婆的身影远去，她也没有力气再拾捡一次。
身子晃了晃，她在外婆离开的位置坐下。
太阳一点点西沉，玫瑰色的余晖洒落海面。仿佛突然之间，滩涂上的人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海风穿过礁石的呜咽。
这会是一幅极好的画卷，季微澜牵了牵唇角，心想还可以在画上题诗一句，就用“四海无人对夕阳”。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被海风吹来。
“喂，快回来！”
远远站在防波堤上向她呼叫的人，是高磊。
季微澜未及回神，就看着他跳下防波堤，急匆匆踏过沙滩奔自己而来。一边大喊，一边用力挥动着手臂。
等她意识到他的急迫时，潮水已经涨起来了。
刚才还是一望无垠的滩涂，根据地势高低，已被海水分割成无数小块。幸运的是，季微澜所在的地势较高，浅水才没过脚踝。
只是要回到岸边，就必须穿过被潮水淹没的地带。
季微澜垂眼，向着摇曳的潮水踏出第一步。
“回去！”她又听见高磊在大喊，“别乱动！”
到底是回来还是回去？季微澜腹诽着，又朝前走了几步。
转瞬之间，她就理解了高磊的“出尔反尔”。
小时候贪玩，会在大雨天穿着雨衣专门去踩水；也曾在写生时，抓着藤蔓趟过山溪。
但是海水是不一样的。
才走两三步，她就见识到海水的力量惊人。浪潮涌来时，推动她不朝前走都不行，浪潮褪去时，她想迈步却被裹挟着朝后踉跄。
水深才齐膝盖，就足以令她举步维艰。
“都叫你别动了！”
好在高磊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攥住带回岸边。
“涨落潮的时候水势最凶猛。就算本地人水性好，一不留神也可能被卷走！”高磊瞪着她，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记住，在海上绝对，绝对不能发呆！大海翻脸无情，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如梦初醒般，季微澜点点头。
高磊看了眼她手中的塑料桶，声音放缓和了些：“以后赶海不要落单。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潮水起落是有一定时间的，村里人知道，跟着她们安全。”
她倒是想跟着外婆赶海呢……
季微澜苦笑一声：“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高磊无所谓地摆摆手，径自走到防波堤下，将沙滩上倒扣的一只橡皮筏翻过来。
刚才也算是“救命之恩”，季微澜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赶紧帮忙将橡皮筏推入水中。
“谢了。”高磊把搁在防波堤上的工具箱拎过来，搁在橡皮筏上靠前一些的位置，自己站在后面。
“是要去海里观测吗？”季微澜看着摇摇晃晃的橡皮筏，很是惊讶，“就划这个去……不会有危险？”
“有船，停在海里。”高磊随手朝海面一指，“这边不够深，船吃不了水。这筏子就是摆渡用的。”
季微澜循着方向看去，却只能看见海天相接处一片雾紫茫茫。
她簇着眉，目送高磊手撑长杆，连人带筏起伏不定，从一波潮水滑向另一波潮水，很快消失在灰紫色的海上。
回到老屋。门口放了一包东西。林虾虎端着一盆东西正在等她：“马友叔说你家没通电，把村委会和招待所那几个停电宝都拿来了。明天还有人来送煤气罐，让你上午在家等着。”
说完把手中的不锈钢盆子一举：“这是我阿娘用螃蟹煮的粥，超正点！”
白是米粥，红是蟹块，还有一把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色香味一齐满溢。季微澜原本毫无食欲，现在居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林虾虎拿了巧克力，在院墙外磨蹭两步，忽然开口：“漂亮姐姐，等你的民宿开起来，我阿娘不来打工，我可以来的。”
他抬起又黑又瘦的胳膊，挤出点起伏的线条给她看：“什么力气活都可以，几十斤的鱼桶我都能搬。”
季微澜摇摇头：“你才十四岁，还要读书。”
“我可以放学后来！总归把时间做够，行不行？工钱也可以不要那么多。”
暮色中，这孩子热切的双眼灼灼生光，让季微澜不忍拒绝，只说等民宿开起来后再看。
林虾虎只当这就是同意了，欢欢喜喜嗷了一声就跑开了。
停电宝的光还算明亮。季微澜坐在窗下，吃了几口蟹粥，又把勺子搁下。
把碗筷撤走，她迅速摊开纸笔，又拿出手机打开妈妈的Blog。
同性格内敛的季微澜不同，季花枝开朗外向，喜爱与人分享。这个Blog已有近二十年历史，记录了她从开第一家民宿到临终前的点点滴滴。
有酸甜苦辣的心情，也有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
季微澜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只是这次的视角和心情不同，不只是女儿在窥视和怀念。
坐上飞往粤省的飞机时，她心中只道开办民宿再简单不过。
找个好地段，或买或租几套民房，将软装做得清新一些，梦幻一些，多拍些唯美的照片放上网，自有客流滚滚而来。
至于具体怎么做，那当然是花钱请工人就好啦。
如今身在南极村，才发觉这事不同于作画，绝不是一人一笔就能完成想象。
方方面面，牵扯如网。
短短两天之内，她看见劣势，又发现亮点；品尝过冷漠，又感受到热情；遭遇了反对，又被寄托了希望……
她迫切地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出口。
同时也想知道，妈妈自信满满的笑容下，是不是也藏着不安和倔强？
接下来的两周，季微澜除了在村里“考察”，就是埋头做札记。除了妈妈的Blog，又陆续收集了许多在乡村开办民宿的经验。
除此之外，她专门调查了高磊提过的门头镇。那个因为早年发展旅游业，导致海洋环境被破坏的渔港，现在正大力施行挽救措施。其中一些思路，让季微澜茅塞顿开。
要点密密麻麻记了上百张纸，自己的构想也涂涂改改了几十次。
接到参加村民大会的通知时，一份图文并茂的《南极村珊瑚海滨民宿项目策划书》刚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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